《四夷译字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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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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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犹有过之。左钧直暗自惊奇,既是这般美貌,为何在这天玑楼中不过是侍女?左钧直唱了一喏,礼貌道:“几位姐姐,请问刘爷身在何处?”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一个年长些的绿衣女子迟疑道:“在翡阁,只是现在……”却不再说了。
那翡阁就在前面几步之外。左钧直看了一眼紧闭的阁门,道:“刘爷这么早便就寝了?”当然这就寝,并非是入睡的意思。
绿衣女子摇头道:“不是,刘爷说若非他有命,谁也不得入阁。”
左钧直笑道:“我正是奉他命而来。”
翡阁隔音甚好,左钧直在阁门口听了下,也没听出什么声儿来,索性伸手一推——
门开了。身后刘歆飞奔而来,喊道:“小先生,别进……”她恍若未闻,一双眼睛直勾勾定在了阁中刘徽的身上。
刘徽胸前衣襟大敞,墨黑的长发散落下来,竟是十分媚惑。他被一个妖艳男子紧紧搂在怀中,那男子的手探入他襟内,而他手执一根银筷,筷尖正指着她,面上闪过复杂神色。左钧直僵立门口,刘徽手中的筷子猛掷了出来,落到她的脚边。
“滚出去!”
左钧直慌忙抽身,忽听见一声不怀好意的命令:“慢着!”
左钧直这才注意到阁中刘徽对面还坐着两个男子,身边围着的,膝上抱着的俱是姣美娈童和昳丽少年。而那两个男子,一个中年,一个青年,让她如被大槌猛击,头中嗡嗡作响。
是韩奉父子。这两个人固然不认识她,她却见到过他们多次。
刚才说话的,正是韩奉。
刘徽从身后男子怀中挣脱出来,拢了拢衣襟,给韩奉斟了一杯酒,漫不经心道:“一个不知事的雏儿,误闯了阁子惊扰了大人,我自会重罚他。”
韩奉上下打量了左钧直一番,笑道:“你竟养这种赔本货色,拿得出手么?”
刘徽向左钧直冷喝道:“还傻站在这里作甚?碍着大人的眼了,没听到么!”
韩奉伸手拦住,饶有深意地看了刘徽一眼,柔声向左钧直道:“过来,来爷身边。”
左钧直无助地看了刘徽一眼,慢慢向韩奉走去。刘徽垂着眼,仿佛没看见,握着酒杯的手上,却骨节棱起。韩奉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伸手握住了左钧直的手。左钧直手掌下意识地猛缩,却被韩奉紧紧攥住,包在手心。
韩奉面目中正肃和,有一把美髯,然而此时在左钧直眼中,都是如此的狰狞猥琐。韩奉眼睛眯起,叹道:“好小好软的手,我倒是看走眼了,刘徽你果然品味不俗。”
刘徽面色大变,韩奉又对左钧直道:“人言繁楼中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在爷看来都是些庸脂俗粉,倒是你们的刘徽刘公子,是朵真正的好花儿。我等想邀刘公子风流一夜,刘公子竟推辞说这事谁都做不得主,当由天定,抛筷为准。现在筷子没了,天上掉下来你这么个小人儿,不若你来定罢?你若定了刘公子,那就是刘公子,你若不定刘公子,那就你来代替罢。”韩奉将左钧直真当了繁楼小倌儿,口无忌讳。
刘徽忽然抬头,面无表情道:“大人既开了金口让刘某作陪,刘某作陪便是。”
韩奉摩挲着左钧直的手,兴味十足道:“没想到你家刘公子这么心疼你,本大人愈发想尝尝你到底有什么销魂滋味儿了。”
左钧直这时神智已经清醒过来,强忍恶心道:“刘爷说得不错,是需得天定。大人可能忘了,今日是皇室殇日。三十七年前的今日,皇室除太上皇及两名亲弟之外,全族被屠,大楚数十名忠臣被诛杀十族。太上皇虽未将此日定为国殇日,却要求所有官员在今日不得冶游行乐。”
韩奉听得脸色渐渐变了,狠狠摔手将左钧直向外一推,切齿道:“小贱种知道得倒挺多,真该割了你的舌头!”左钧直被推得摔倒在地,刘歆快步入阁一把拉起她,大声道:“谨遵大人吩咐,小的这就去照办!雏儿擅闯妄言,按照繁楼规矩,正当剜眼割舌,逐出繁楼!”
“不必了!”韩奉抬手止住,冷哼道:“你们商贾之人油嘴滑舌诡计多端,想来你们也不会当真下手。小贱种给我留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刘歆将左钧直带了出去,见她面如死水,歉道:“这事要怪都怪我,韩相突然点名让刘爷作陪,刘爷去后知道事情不妙,匆忙让我去阻你找他。是我不小心,竟和你错过……”他恨得直扇自己耳光,左钧直忙拦了他道:“反正也没发生什么,你不必自责。麻烦你告诉刘爷,我回家了。”刘歆留她不得,要用马车送她回去亦被她拒绝,只说想独自走走,从繁楼回家的路她已经走得熟了,不会有事儿。刘歆拗不过她,只得随了她意。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要黑暗和龌龊。
她在翰林院四夷馆的这几个月,也渐渐对两年多前她和爹爹受害一事有了个清晰的了解。与其说是她和爹爹的逆反之行招致了灾祸,不如说是因为“左”这个姓给他们带来了灾难。韩奉想要打压左家,总要寻一个软肋。她和爹爹再循规蹈矩,也会被加诸罪名。
韩奉本是个极有魄力的官员,女帝拿下江山,离不开他的汗马功劳。韩家并非江北左家那样的世家,韩奉能够平步青云坐上右相之位,全靠他青壮年时的开拓功绩。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逐渐开始野心膨胀,不甘于与左相平分秋色,甚至不甘于屈居一人之下。
倘不是这一件件事情经历过来,她不敢相信朝廷上那个果断威严的右相,竟欺上瞒下、滥用职权、里通外国、有谋反之心。更不敢相信他年过半百,竟重龙阳之癖,甚至做出父子聚麀这种违背伦常的事情来。看来传说中他豢养童男炼制纯阳来益寿延年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还是她太善良了。人世间真实的恶,比她所能够领悟的要深刻千百倍。她以为她窥见了全貌,其实不过一斑。
太幼稚呵……
而想到刘徽,她更是心乱如麻。她见到了他作为男子最不愿别人知晓的耻辱的一面,她误打误撞的闯入逼得他屈从于韩奉的淫威。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刘徽,也许刘徽也不愿意再见到她。
左钧直觉得自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她难过于自己的怯懦,更痛恨自己的无力。
越往南走,灯火越稀。左钧直茫然望望漆黑的天空,才想起今夜初一无月。几条巷子里阒寂无人,伸手不见五指,左钧直袖着夜明珠,像个灯笼一样向前移动。
一团带着烟火气味的什么东西顺着风飘了过来,糊在左钧直脸上。左钧直伸手一摸,手指上黑兮兮的一片,原来是灰烬。拐过街角,遥遥望见前面十字路口火光隐隐,
一个女子跪坐地上,面前生起一小堆火,她将一张张黄裱纸钱投入火中,黑色的烟烬如蝴蝶一般,漫天飞舞。
这场景如此诡异,左钧直一时不敢再走,屏住气息躲在墙边。女子的低微的声音随风飘入耳中。
“……玉郎,整整三年了,我虽日思夜想,你却渐渐不入我梦。到底是生死茫茫,渺然缘尽了么?”
“……玉郎,最后头的人,我动不了。但是你放心,自会有人代我动手。”
“……玉郎,害你的人,天理国法难容,可是我等不及。今夜是最后一颗人头,我拿他的血来祭奠你的魂灵。”
“……玉郎,我在你坟前发过的誓言已经完成。我尘世浪迹十数年,遇到你方觉得是归宿。可是你就这样抛下我走了,我又失了方向。你若听得见我的声音,便告诉我……”
女子声音低婉凄切,听得左钧直心中伤恻。东吴传说阴间有邮差来往阳世,夜中在十字路口焚烧纸钱可以达致亡灵。这女子必是死了爱侣,思念难忘,才会夜深人静时来此。然而听到她说道“人头”“血祭”,又让左钧直觉得毛骨悚然。女子不说话了,一阵窸窣轻响后,夜风中飘来浓浓的血腥味,左钧直吓得魂不守舍,这女子说的拿人头祭奠魂灵,莫非是真的!左钧直心如鼓擂,呼吸顿时粗重起来,想要拔腿就跑,双腿却如灌了重铅。她哆嗦着探头向那女子望了一眼,只见火光映照之下,那女子低垂的侧脸轮廓优美如画,远山黛眉之下是细长妩静的狐狸眼,鼻若悬胆,唇形动人。左钧直顿时有些失神,倒也没那么怕了。这样绝色的女子,从来没有见过。看她模样清瘦动人,手无寸铁,怎么会杀人呢?
那女子慢慢向左钧直转过头来。看到她的另半张脸,左钧直失控地惊叫了半声,紧紧捂住了嘴。

沧海月明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半张脸倾国倾城,半张脸却狰狞如鬼。她站起身来,左手拎着的人头还在滴血。阵阵阴风从背后吹起她惨白的素服,烟烬飞舞……
左钧直魂飞魄散,软着腿转身就要逃,却觉得背后像被什么东西拽住,半步也前进不得!
“好不容易挑了个僻静的地方,还是被打扰……”
“你听了多久了?你都看到了?……”
女子声音越来越近,脚下却没有半点声音,仿佛是飘了过来。
“……我是杀了你呢?还是让你全部都忘记呢?……”
左钧直哭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吧!”为什么她总碰到这种事情?今天这日子阴气太重么?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咦,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
身后一松,左钧直随着惯性重重地扑倒在地。袖中的夜明珠却“哧溜”飞出去了。
这是她唯一的妈妈的东西!左钧直再也顾不上那么多,爬起来去抢。那女子倏然后退三尺,形同鬼魅。她擎着夜明珠细细察看,忽然格格大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沧海月明珠,总算是让我给找到了!”
左钧直恳求道:“这是我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求你还给我!”
女子闻言看向她,“你妈妈留给你的?你妈妈是白度母夫人?”
左钧直仿佛看到一线生机,喜道:“是啊,你认识我妈妈?”
女子道:“不认识!这沧海月明珠,乃是乌斯藏的至宝。相传乌斯藏原为沧海,后来化作高原。这珠子吸取千万年日月精华,能无光自明。乌斯藏赞善王之妹墀真公主降生之日,此珠现于世间。乌斯藏教众相信此珠为观音之泪,墀真公主为白度母转世。后来墀真公主嫁与高昌国王为后,民间仍呼之曰白度母夫人。我寻了她十多年,就为了这颗珠子,没想到已经到了你的手里。”
左钧直心道,我从小玩这珠子,除了夜晚照明十分好用,也没觉得它有多“至宝”,你费这么大力气去找这珠子,难道只是放家里做灯么?左钧直这般想着,问了出来。
女子横了她一眼,道:“我爹的眼睛盲了,需要这珠子做药引。”
左钧直忖着这女子是好人还是坏人,观她言语气度,绝非凡俗之辈,对逝去夫君情深意重,对父亲一片孝心。然而她行事又如此妖诡,正如她的模样一般,亦正亦邪。倘她是好人,她自然愿意把珠子给她去给她父亲治眼疾,只是她若是坏人,那岂不就是助纣为虐了么?
女子扬扬手中珠子,光华炫目,“既然你是白度母夫人和左载言的孩子,我留你性命。我从不觊觎他人之物,若非父亲有疾,我绝不会强拿你的珠子。日后我定当送等价宝物到你家中致谢。但你今天看到的东西,我还是希望你忘掉,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丸药给左钧直。
“忘忧,忘了今日之事罢。”
左钧直大骇。她听说过忘忧这种药,乃是天下大乱时江湖邪教所用的一种迷药,会令人失去记忆。后来武林豪杰群起而攻之,邪教和这药都已经销声匿迹数十年,这女子怎么会有!
左钧直哪里肯吃这东西。纵然这日的记忆再痛苦,她也绝不愿意忘记。这毕竟是她的小世界中的一重山河,更何况……她不想忘记刘徽对她的好。
被逼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之前刘徽待她的种种忽然浮上心头。
从第一次见到刘徽,刘徽就在吓唬她、恐吓她、欺负她,可又何尝不是在帮助她、点拨她,保护她。
他让她以为他要逼良为娼。
他说写一本书只给二两银子,然后马上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给他写一辈子书。
他对她从来是恶言恶语,可无形中帮她解了好多围,还打开了她对翛翛的心结。
他逼她看繁楼风月,教她写世情、摹众生百态。
他送她长生。
他送过她很多衣服。
她受了惊吓,他也会“恶狠狠”地关心她,她初次来月事,竟是他最先知道,还冲了红糖水给她喝……
为了保全她,他竟会愿意……
……
原来刘徽对她,真的是很好。可她讨厌了他那么久。
若不是韩奉点出“你家刘公子这么心疼你”,恐怕直到今天,她也只会以为刘徽不过是以欺负她和调戏她为乐。
如果她忘了今日之事,她还是会继续疏远刘徽吧……
药被那女子捏着她的下巴喂到嘴里,苦涩的味道顿时弥漫口腔。左钧直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刘爷——”她虚弱地喊了一声。
面前寒光乍现,女子狰狞的面目退却,左钧直慌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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