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翌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自小跟随自己的奴才,心中忽然有些豁然开朗。他虽不确定这份感情有多深,有多重,但他却很肯定,自己愿意为她夫,愿意护她一世安宁,愿意执着她的手共拥锦绣河山。
这份愿意,不会与爱无关。可她呢?她究竟是怎么想?
“小顺子,过来!”淳于翌招了招手,顺喜恭顺地凑到淳于翌面前。
淳于翌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顺喜边听边点头,眉开眼笑。
荀香最先抵达鸣泉宫,本以为是一座荒僻的宫殿。没想到留守在鸣泉宫的宫人早已经把宫殿打扫得焕然一新,木质的长廊,整洁的庭院,还有干净亮堂的屋舍,全都让人身心舒畅。
待淳于翌等人抵达的时候,宫女禀报,太子妃已经选好了住处,并入了石室的汤泉。
“这女人。”淳于翌摇了摇头,见眼前的宫女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困惑,“我脸上有东西吗?”
“太子殿下恕罪!”那宫女像是猛然间回过神来,匍匐在地上。
淳于翌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立刻会意,淡淡笑道,“起来吧。”
“奴婢不敢。”
“你今年多大了?”淳于翌亲切地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十……十六,名叫杏儿。”
“十六岁啊,”淳于翌看了看长廊外的庭院,假山嶙峋,石径深处,一株杏花绽放犹如红云,“跟太子妃同龄,正是最好的年纪。据我所知,鸣泉宫多是些年龄大又无处安养的宫女,你这么年幼,何以在这里?”
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奴婢一
年前犯了事。被炎贵妃娘娘罚到这里来的。”
听到炎贵妃,淳于翌心中已经有几分了然,再低头看看眼前的妙龄少女,和颜悦色道,“你好好服侍太子妃,若是她欢喜,我们离开的时候,便带着你。”
杏儿一听,大着胆子扬眸看了淳于翌一眼,脱口问道,“真的吗?奴婢真的可以离开?”
淳于翌点了点头。
“谢殿下,谢殿下!”
“起来吧。”淳于翌说完,继续往前行去。
待淳于翌走远,杏儿才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那个伟岸俊秀的背影,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
荀香泡着温泉,顿觉得身心畅快,疲劳全消。可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胸口发闷,头脑发热。她从水中站起来,想要到旁边的木桩上休息一下,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淳于翌换下一身金贵的锦衣,换了宽松的袍子,拿了一卷书,坐在石室入口的长椅下等荀香。突然,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心中升起些许不安。他抬眼看去,石室的柴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小顺子,不太对劲,你快遣一个宫女进去看看。”淳于翌随即站起来,“算了,我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杏儿有问题的举手!
☆、第二十一本经
华云山道上,夹道的绿树,像是一座延展向天界的绿梯。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似一面光亮的镜子。
此刻,山道上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一个十五六岁,憨厚模样的少年,频频回头张望,“公子,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呀?”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一个青衣的公子,正立在道旁的一颗大树下,静静眺望远方。他的面容温润,气度雍容,似乎足踏一朵青莲,欲乘风而去。
他闻言微微一笑,“初一,你赶着去哪儿?”
“公子,您就不想,不想……?!”初一挠了挠头,不知道要用什么词。
青衣公子向山道的尽头望去,眼神里蕴含着很多东西,然后提起衣摆,不急不缓地往上走。
初一着急,却又不敢走得太快,频频回头看自家公子。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这次明明是要出使大梁,却莫名奇妙地停在了永川。听说大佑的皇太子一行到了鸣泉宫,二话不说就赶到这儿来。这会儿人都已经在山上了,鸣泉宫咫尺之遥,怎么却走走停停了?!
“公子……”怎么又停了!
“这一处风景极好。”
“公子!!”
“初一,你就别催了。”青衣公子面露无奈之色,“我连她肯不肯见我都不知道。”
“不去怎么知道?”初一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公子都亲自来了。”
青衣公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小书童,“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小了!”初一不服气,“我比半月那丫头强了好几倍!皇上都说我将来能考个状元呢。”
青衣公子叹了一声,“前提是,我国的儒生都不参加那次科举。”
“公子!!”
“好,不说了。”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看到了鸣泉宫。木质的结构,显得低调,古朴,沉静,像是这座古老的华云山一样,传扬着岁月的悠悠骊歌。
“名不虚传。”青衣公子赞道。
初一探头看了看,觉得那只是一座普通的院落,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秀成堆,开千景。
青衣公子正欲上前,忽从鸣泉宫中传出一声大叫,“你这个变态!!!!”
这声音极大,震飞了原本在树上栖息的一群鸟儿。
初一捂住耳朵,往后退了好几步,“乖乖,比半月的嗓门还大!大佑的皇宫里也有这么厉害的女人!”
*
荀香简直要气疯了。她甫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淳于翌的手伸向她的胸前……
她尖叫一声,一把把淳于翌推入汤泉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就算是她泡温泉泡到昏倒,他把她从水中捞起来,可是有必要趁她不省人事的时候,对她上下其手吗
!她以前真是错看了他!错看了这个无耻狂徒!她绝对不要再跟这种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今天都这样了,谁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回到住处,荀香见绿珠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冷不丁开口,“绿珠,我很闷,要出去走走!”
绿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您怎么了?”
“我被……狗咬了!”
“……”
荀香趁绿珠不注意,把她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包裹一背,偷偷溜出门去。
鸣泉宫内的路很好认,直来直往的一条。荀香顺利地出了宫门,大步往前走。可还未走远,就被禁军中将罗永忠拦住,“太子妃!您要去哪里?”
“爬山,行不行?”
罗永忠沉默了一下,“带着包裹爬么?”
荀香见被他识破,索性坦白,“随便你把李良娣,徐良媛,或者哪个承徽,奉仪接过来陪伴太子都好。我不奉陪了!”说着,便要推开罗永忠。
“末将得罪了!”罗永忠顺势拉住荀香的手,反手一压,就制住了荀香。
“罗永忠!你快放开我!”
“太子妃恕罪。末将负责保卫您的安全,此刻天色已经不早,您若是独自出行,在山中迷路,末将担不起这个责任。”
荀香把在敦煌学到的脏话,一股脑地全骂出来,临了还不解气,又连着淳于翌一起骂。
这时,旁边有个人说,“喂,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不好吧?”
荀香和罗永忠同时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的男子。少年是最普通的少年,长相憨厚,可少年身后的那名男子,却让人眼睛一亮。
罗永忠暗暗叹息。大佑皇室的美貌在整个大陆都是有名的。若把本国的皇太子淳于翌比作天山莲,眼前这男子可算是昆山玉。
青衣男子微微拱手,“不知这位姑娘何处得罪了兄台?”
罗永忠看了看荀香,沉默。
“喂,我们公子问你话呢!你是聋子啊!”初一大声道。
罗永忠在禁军中呆了十数年,颇有眼力。眼前的青衣男子,气度不凡,来头定然不小。何况华云山下驻守着成百上千的禁军,能够上得山来,绝对不简单。
荀香眼见来了两个救星,尤其是那个青衣男子看起来还不简单,连忙说道,“两位兄弟救命啊!我欠这老男人的钱还不起,他要抓我去当奴婢!”
罗永忠瞠目结舌。堂堂太子妃,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太……”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荀香打断,“太子已经有那么多宫女了,又不差我一个!”
罗永忠嘴笨,明知道荀香瞎说,也不会反驳,只是手上更
加用力,疼得荀香直叫。就在这时,一阵劲风掠过来,罗永忠只觉得肩膀一震,手上松了力道,堪堪往后退了一步。
好厉害!他猛地向少年和男子那里看过去,那二人皆是常态,丝毫看不出刚才出过手!
荀香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抱拳向初一和男子道谢,“二位锄强扶弱,是真英雄!”她正打算溜之大吉,忽然听到罗永忠在身后大叫一声,“太子妃!您不能走!”
一旁的初一和男子闻言,皆是一怔。荀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罗永忠这个死男人,她真想掐死他!
初一哼哈了一声,“你别开玩笑了!大佑皇朝的太子妃,是这个样子的?”
荀香尴尬地笑了一声,“对对对,他胡扯的。小兄弟,我还要赶路,后会有期!”
荀香往前跑了两步,被忽然出现的四个禁军拦住,他们纷纷跪在地上,抱拳道,“请太子妃回去!”
“你,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太子妃,你闹够了没有?”
*
荀香缓缓转过身去,见淳于翌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负手立于罗永忠的身旁。他的表情淡淡的,目光里却有一团火。发梢还是湿漉漉的……
荀香忽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愧疚,但这种愧疚马上被“活该”这两个字压了过去。
“我又发现了你两个本事,推人和说谎不脸红。”淳于翌冷哼一声,随即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初一,“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女的,就是本太子的太子妃。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初一伸了下舌头,默默地躲到青衣男子的背后去了。
青衣男子舒心一笑,“你在信中说的‘特别的女子’,指的就是她么?”
“慕容子陌,我跟你很熟吗?”
青衣男子摊了摊手,与初一一同走远了一些。果然是虎须摸不得。
淳于翌走到荀香面前,把一本小册子放在荀香的手里,“你看看。”
荀香疑惑地打开一看,脸都青了。这不是之前她在瑶华宫骂他的话吗?怎么全都记在这里头了?!
“现在,摆在你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我回鸣泉宫,一条是我派人送你回皇宫,你选哪一条?”淳于翌把册子收回去,随手翻了翻,“你说炎贵妃要是看到这里面的内容,会有什么反应呢?”
荀香咬牙切齿地看着男人堪称完美的侧脸,恶狠狠地说,“我跟你回去!”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挥手示意禁军退下。然后朝仍站在一旁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转身回去了。
*
淳于翌坐在屋外廊下的摇椅上,遥看屋檐下悬挂着的占风铎。玉片子相撞,发出叮铛脆响,即
知为有风。
顺喜把青衣公子领了来,便自行退下了。
青衣公子在淳于翌的对面坐下来,径自用桌上的茶具泡茶。茶香袅袅,引得淳于翌侧目。
“慕容雅,日后你要是不当南越的王爷,完全可以去开一间茶铺。光是茶香,就能让你生意兴隆。”
慕容雅淡然一笑,“本王的生计,还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淳于翌取走桌上的茶杯,轻呷了一口,发出啧啧赞叹。慕容雅敛袖,提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宁儿明明没有来,你却诱我上山,不会就是想喝茶这么简单吧?”
“依宁儿的性子,就算来了,也不会见你。”
“若不是你答应娶她,将她困在深宫之内,我要见她一面,也不至于这么难。”
淳于翌冷哼一声,“诚王,你当我大佑的皇都是你的诚王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何况,宁儿就算不嫁入东宫,也躲不过你那善妒的王妃的暗算。”
慕容雅争锋相对,“我听小蛮说,宁儿在东宫也不见得就安全。不久前的群芳宴,不就差点出事了?”
淳于翌皱了下眉,一言不发地躺回摇椅,闭目养神。
慕容雅暗叹一口气,虎须果然是碰不得的。
过了一会儿,淳于翌才淡淡地开口,“你这次去见萧天蕴,顺便帮我个忙,查一件事。”
慕容雅饶有兴致地笑,“我为何要帮?”
“按照大佑的律例,宁儿嫁给我之后,除非我主动放了她,否则她至死都会是我的女人。”
慕容雅的微笑有一丝僵硬,随即靠在椅背上,望向庭院中开得热闹的玉兰花。也许是前生的姻,或者来世的缘。错在此生相遇,便青眼有加,教人何忍这一梦断绝。
“好,我答应。”
淳于翌微微睁开眼睛,口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堂堂的慕容子陌,天下第一聪明人,也逃不过情之一字么。”
慕容雅闻言,又是一笑,“连你都逃不过的劫,又何苦来取笑我。”
淳于翌瞪他一眼,突然转了话题,“大梁皇室的标志是一只黄金飞鹰么?”
“确切地说,那是独属于皇太子萧天蕴的标志。大梁皇帝有太多儿女,若是每个人都打造一只如此贵重的黄金飞鹰,恐怕大梁的国库不够充盈。而且那只黄金飞鹰,是萧天蕴麾下赫赫有名的飞鹰军的兵符。你何时对大梁这么有兴趣了?”
淳于翌轻轻握了握拳头,眸光一暗,没有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