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脸一阵青白,似是被人当场抽了一个耳光般,脸上一片红热,无比尴尬,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嘴唇开合数次,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终是老了的。
我紧盯着爹爹的眼睛,丝毫不惧。
身后的门轻轻一响,爹和娘的脸色俱是一怔,又齐齐起身,“王爷!”
我的后背瞬时僵直,身后一声略带狂喜的轻问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冲到了头顶,“烟影,你可是真愿意随我回王府么?”
机械的回身,夜夜梦中萦绕的身影就那么直直的撞进我的眼底。一身黑衣,暗金色的缀白玉腰带,衣摆处绣着金线龙纹,夺目绚烂。心重重的跳,目光缓缓的上移,直至他的脸庞。颧骨高高耸起,两颊凹陷,几月不见,他怎么憔悴成了这般模样,只余一双炯炯有神的黑色的眼眸,还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秋霜一脸笑意静静的站在一侧看着我,原来,她所示意的安心便是回去王府搬回了这本该是主角的救兵。我也惶然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进不去,出不得。
气氛愈加尴尬,爹爹和娘已悄悄的退至门边,再不敢出声。我被挤在当中,骑虎难下,咬了咬牙,终是狠下心来道,“等先过完眼下的年再说吧!”
墨夜离眼光落寞的一闪,却又极其迅速的掩饰好,期盼的看着我道,“只要你愿意回去,不管什么时候,都行!”
我脑中极快的一转,冷哼一声,眼风瞟了一眼肃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爹爹,嘴里丝毫不留情面的道,“什么时候回去,并不是看我,而是看王爷您。爹爹已然都跟烟影说了,如今这王府的女主人再不是我卓烟影,而是我的亲妹妹卓霓影。我这回去,岂不是让王爷您陷入两难的境地,若是再将这怨怒撒在焱朝丞相,我爹爹的身上,我也是成了卓家的罪人了。”
墨夜离霎时愣住,脸上也浮上些许苦涩,片刻才苦笑的朝向爹爹道,“这确也是本王的一个心结,岳父如此年华美好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本王,本王确确是受之有愧,定是要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来!”
我背身冷笑,受之有愧,你乃当今皇上最是信任和宠爱的王爷,娶妻之事难道还有人逼你不成,如今,倒受之有愧了,可笑。
“王爷乃当朝一品,如此之事,并不用拿出来与任何人讨论,自作决定便可。臣妾先行告退!”我悠然侧身一福,又朝着娘深深一拜,起身出了屋。
屋外忽起一阵狂乱的北风,树梢上松散的白雪打着旋的四处飞散,如同那片片飞扬的梨花,凄怆而美丽。
意外回复
夜幕深深沉沉,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墨色中,静谧且压抑。室内,油灯将不大的内室映照得满屋芳华,秋霜轻轻的将我的长发散开,慢慢的梳着,嘴里轻声道,“主子,今儿已是正月十五了,王爷又着李琛来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府。”
镜中映出一张不带任何色彩和情绪的脸,虽是比先前强多了,却依旧略显苍白,“不急!若他下次再来问,你就先问问他,他们家王爷可曾想好了,打算如何让我回去!”
秋霜微微叹口气,欲言又止,我装作没有看到,躺到床上闭目养神。这丫头的心思我知道,现时的生活和先前在宫里、王府里的安逸舒适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不许她要王府里送来的东西,可我从府里带出来的细软也花的差不多了,娘家对我更是不管不顾,再这么下去,不说生活的好不好,能不能生活下去,都是问题。
静静的夜,无一丝声响,不知道已经多少夜了,我睁着眼默默的数过帐幔上那无数个丝坠,从黑夜数到黎明。回不回王府,的确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若是不回,这个地方也是不能再久居的了。可若是回,这迈出去的步子如何又能稳稳当当的迈回去,也是极大的问题。
墨夜离当日虽口中应承,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动静。霓影还是稳稳的住着我的蝶园,从院墙那面传来的欢快声音似乎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并且,早先就听秋霜说了,园子里的梨树也在那日早就被扒光了,可墨夜离后来知道了居然没说什么。
我听着秋霜说的那一园子的荒瘠,心里的泪缓缓的流淌。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从睡梦中被一片喧哗声惊醒,屋外似乎有人在高声争吵。我皱眉撑起半身,轻唤道,“秋霜,外面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吵?”
话音未落,屋门已经被“咣”的一声狠狠推开,高扬尖利的嗓音如魔音一般犀利的穿透进我的耳膜,“姐姐,你的人可是个个强悍,连我想来看看自己的姐姐,可是都进不来啊,难不成,我还能害你?”
我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是霓影!
秋霜紧跟着她的脚步迈了进来,一脸的不乐意,却又不好发作,只细细的掩了门,又侧身上前,急急的将外衣与我穿好,生怕我招了风。
“妹妹此言差矣!”我看也不看她,满脸的不耐烦,“我的人再厉害,还不是挡不住你,你这不是好好的站在我的屋子里呢?”
我的态度让霓影有些微微的尴尬,四处看了看,鄙夷的轻笑了声,“姐姐这里,还真是简陋。不过倒是让妹妹好生羡慕,这都是日上三竿了,居然还在被窝里赖着,可是不用给王爷请安的。不过,主子这般,要被下人们学去了,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我烦躁的厉害,实在是懒得搭理她,用霁月端进来的温水漱了口洗了脸,兀自在一旁梳头盘发。
霓影在屋里晃了几圈,见我们都不理她,颇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立到我的身后,拔高了音调,指着秋霜和霁月道,“好些个不懂事的丫头,见了永安王妃居然不跪,长幼尊卑看来你们是没学好,来人,给我掌嘴。”
霓影身后的一个小丫头似要上前来,掳胳膊挽袖子的,一副虎狼神情。
秋霜替我簪发的手一哆嗦,我痛了一下,猛然想起那日院墙下,霓影惩罚秋霜的事儿来,火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起身与她对面。不过,却怒极反笑,“妹妹,秋霜和霁月这嘴可还真是掌不得!”
霓影的一张俏脸已然扭曲,此刻再看,和我已是完全不同,完全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斜眼凝眉看着我道,“那姐姐倒是和妹妹说说,这嘴又如何掌不得!”
霁月走上前来,将我扶至桌前,又将食盒中的早餐一一摆出。精致却不奢华的小点颇是和我的胃口,只不过,却少了一份用餐的兴致。
我拿起筷子,轻描淡写,“主子都不懂事,哪有资格惩罚下人?”
霓影本来还在气恼我对她视若无睹,此时却被我的话唬得一愣,似没明白我的话里是什么意思,眼神转转的在我和秋霜的身上来回来去的游移。
我冷冷的笑了笑,接着说道,“算起来,你也是秋霜的主子,你见了长姐既无尊称,也不跪拜,又如何要求下人朝你跪拜呢?”
身后的那丫头已是把持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我的鼻子就大声怒道,“大胆,你居然敢如此对永安王妃说话……”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震醒了屋内所有的人。我拿起一旁的娟帕,将手擦了又擦,“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给我滚出去!”
霓影的脸一阵青白,如此杀鸡儆猴,她的面子已然是丢的一干二净。可却依旧昂着脖子,嘴硬道,“姐姐,霓影尊你一声姐姐已是不易,你却还要让我朝你跪拜,岂不是痴人说梦。如今,这王府里的王妃早就不是你卓烟影了,难不成姐姐病好了,这记性却差了?”
“哦?!”我夹起一块点心,优雅的放进嘴间,细细品味半晌,才故作不解的问道,“那妹妹可否告知,如今的王妃可是谁人?”
霓影到底还是稚嫩,被我如此一激将,顺口就答道,“如今的永安王妃便是你的亲妹妹!”
“霓影,我娘一辈子就生我一个女儿,哪里来的亲妹妹,这一点你就搞错了!”我捂嘴浅笑,忽地收起满面的笑容,冷声道,“再说,我与王爷乃先皇赐婚,如今虽不在一府居住,可总还是夫妻。先时夜离被赐永安王爷,诏书上的王妃可不叫卓霓影啊?”
霓影知道中计,看着我的眼神已渐起狂怒,我嗤笑一声继续,“王爷娶你,说的好听些,是纳妃,说的不好听,就是纳妾,你居然还跑到我这里来撒野,你的长幼尊卑,又学到了哪里去了?”
霓影怒发冲冠,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几步冲至我的面前,手撑在桌上,吼道,“卓烟影,你别痴心妄想。如今我才是正妃,当日你迈出了王府,这王妃的名分可就和你没有丁点的关系了,如今你再想回来,还需问问我卓霓影愿意不愿意。今日,我就告诉你,绝没可能!”
秋霜刚刚掩好的屋门又被“砰”的一声推开,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背光的门槛处。我眯眼使劲瞅了瞅,还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罢了,怪累的,不看也罢。不过,那人周身蓬勃的怒意,已是散发到屋内各处,我这顿早饭,看来是吃不安生了。
本是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霓影一个扭身,面上的那些狰狞荡然无存,软软的叫了一声,“王爷!”人也慢慢的向门边挪动,一脸的哀怨和委屈。
我动也未动,端坐如常,冷眼看着这对演戏的男女,一个愿嫁,一个愿娶,却非要跑到我的面前来演这场无聊的苦肉戏,实在是很倒人胃口。
霓影的小手眼看就要攀上墨夜离的臂膀,他却不露痕迹的往前轻踏出一步,让她落了空。慢慢走到我的面前,周身的怒意渐渐消散。
“烟影!”只两字的称呼,似裹挟着太多的情愫,我却丝毫再不愿去猜测分毫,失望总是比希望要多得多。
我痛的厉害,霓影如此无理取闹,他来了,却不置一词。
“你可还好?”声音依旧低沉持重。
“王爷!”我搁下筷子,低头微微颔首,“今日你夫妻二人同来,可是想给烟影一个答复么?”
墨夜离面露尴尬,并未立即回答我,我的心又往深里沉了沉。在霓影面前所砌起的高墙瞬时坍塌,冷冷的讽笑声从他的身后丝丝溢出,我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燥热难当。
“若是还未想出,那便请回吧!”我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一丝尊严,“您的侧妃也请一并带回,我这里小门小户,什么也比不上王府,没事,还请少来为好!”
我看着墨夜离渐渐发青发黑的脸庞,痛快和痛苦交缠着,如同一条冰龙和一条火龙,翻卷着在我心里纠缠。
“今日,便给你答复!”墨夜离不高的声音,如同战鼓声一般,点点敲打在我的心上,霓影更是一脸不解,瞪大了眼睛,瞅着墨夜离。
“哦?!”我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烟影洗耳恭听。”
“永安王妃一事,我已禀明皇上。”墨夜离眼光迫切的看着我,话却是缓慢低沉,“正月二十,我遣人过来接你回府,你还是我王府的女主人。”
霓影身形浅浅一晃,那个仗势的丫头堪堪扶住了,“王爷!那您将霓影搁至何处?”
墨夜离低头,许久才又抬起来,特意回身看了一眼霓影,眼神中居然有愧疚,“霓影身居侧妃,俸禄和正妃一般。”
我冷笑,墨夜离荒唐,居然连墨夜星也跟着荒唐,倒是遂了爹爹的心愿,两女共伺一夫,倒真是成了千古唾弃的丑话了。
湖边意外
正月二十丝毫不因我的焦躁忐忑而来的稍晚一些,反而如飞逝一般,箭一般的穿梭到我的面前。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温润有力的大手,我的手却僵硬得抬不起来。那日墨夜离看向霓影的愧疚表情始终如一块巨石堵压在我的胸口,出不来进不去,疼痛万分。
许久,那只大手终于失望的慢慢蜷回,又轻轻垂下。
“走吧!”墨夜离轻叹一声,掀开了我面前的轿帘,我微一躬身,人已是安然的坐了进去。
“起轿!”李琛高呼过后,轿子便一前一后的缓缓晃动起来。片刻,便又停了下来。
依旧还是那只大手,轻轻的掀开轿帘,却没有再次伸出扶我,两人之间居然无一字的交流。
我咬咬牙,踩着有些虚浮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的随着他慢慢往那依旧森冷威严的王府走去。
依旧是那扇黑漆铜钉大门,陌生的寒意深深的渗透进我的心里。依旧还是那优雅的曲径,依旧还是那别致的亭台,如今在我的眼里却如死水一般的灰败,我去的方向,似乎还是我先时住过的蝶园,难道,霓影果真就如此罢休了?
前头的人蓦地一停顿,我毫无预兆的撞到了他的身上,他似乎也低低的闷哼了一声,莫名的恼怒和尴尬袭上心头,没来由的就烦躁起来,这王府,到底是不是我应该回来的地方,如此贸然的答应到底是成全了我还是毁了我!
门廊上龙飞凤舞的“蝶园”二字依旧还在,却好似少了当日那份灵动的韵味,似乎连一旁萦绕的翩翩蝴蝶也失去了振翅的欲望,蔫头耷脑的歪在一旁,心里的烦躁更甚。
及至进了园,才看到一园子的荒芜,我微怔,比我当日的想象还要凄凉荒芜。当日的感动似乎还历历在目,他让我给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