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捂着自己微辣的颊,怕是又多了无数的血痕了。我无谓的浅笑,目光投向墨夜离,只见他对我微微的点头赞许,心中的美好甜蜜迅速膨胀,溢满胸腔。我中毒太深了。
眼前的人影开始堆积,又一个个飘散开来,我终于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了一个心愿,太累了。
最后一面
昏睡现在对于我来说,已是常事,隔三差五,我便要昏睡一次,醒着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这种昏睡从每次睡半天到每次睡两天,一次比一次严重。
墨夜星在灵前即位,怕再横生枝节,登基大典也在丧期内简洁潦草的办了,成了当今天下名正言顺的焱朝皇帝。
墨夜离被皇上封为永安王爷,可随意行走于宫内各处。方硷也被重新召回太医院供职,一切的一切似乎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从前,只有我一日日凋零。
霁月当日并未出来作证,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墨夜离便将她带回了王府。我遣她回家,她死活不肯,也好,就让她跟着我,素音好歹也能轻松些。
李琛近日日子总爱来蝶园转悠,此刻就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朝秋霜讪笑着打着招呼。
秋霜斜眉瞪眼的看他一眼,嘴里懒洋洋的道,“娘娘,这天还不怎么热呢,怎的就这许多苍蝇,轰也轰不走呢?”
我浅浅的笑了笑,看着秋霜,撇了撇头,轻道,“去看看吧,许是有什么事。”我懒散的歪在榻上,努力不让自己轻易睡着,否则一睡着就很难醒来。时间越来越少,我舍不得都浪费在睡觉上。
秋霜不情愿的冲门口的李琛翻了一个白眼,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阴阳怪气的问道,“李公公啊,今日上门,又有何贵干哪?”
李琛这才不好意思的现出整个身形,挠了挠头,满脸涨红的跨进屋来,在我面前行了个礼,“回娘娘的话,皇上今日要御驾亲临王府,李琛奉王爷之命特来告知。”
我一愣神的功夫,秋霜已然凑到了李琛的面前,素手几乎要戳到李琛的鼻尖,不满的大叫,“喂,是我问你干什么,你怎么就回娘娘的话啊,娘娘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我无奈的摇头,秋霜和李琛这一对小冤家算是卯上了,这一争上,估计就得小半个时辰去了。我也懒得扯开他们,抬手示意素音将我扶至院中。现在看来,将秋霜留下,也算是对了,好歹还能有个伴,都跟着我,未必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繁密的梨树树叶几乎铺满了整个小院的天空,留下一片阴凉的绿荫。他来了也好,见一面,也算是道别,心中的遗憾便会更少一些。
浅浅的夏日,我难得的打起精神,让素音帮我梳了端庄的燕尾髻,又拿胭脂将我惨白的脸色打点的格外娇俏宜人。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除了瘦削了些,基本还是可看的。
我抬手看了看自己青肿的十指,每个指尖上似乎都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哪怕轻微的碰触一下,都钻心般的痛。
“素音,将那件白纱衣拿来给我罩上吧。”添一件纱衣,应该不算突兀,只因那件衣服的袖子长及指尖,应该可以盖住了吧。
浓密的树荫遮盖住了全部的炙热,纱衣飘飞,我凝神静静的走着,间或四下打量一下。依旧是亭台楼阁、曲折小径,却和我刚来时大不一样,四处一片繁茂,并不似来时那般萧瑟。我到底有多久没出过这个园子了。
忽然,素音轻轻的扯了下我的袖子,我不解的扭头,她却不敢看我,只低声道,“主子,皇上!”
抬头,两张相似的容颜,不一样的棱角,不一样的神色,不一样的隐忍,此刻都牵强的笑着,宛若春花一般灿烂开在眼前。
“卓烟影叩见皇上!”我扶住了素音的手,欲要行大跪之礼。
一双冰凉沁骨的手轻轻的将我托住,“朕本是微服,也只是来与九弟叙叙。弟妹身子不好,所有礼俗,能免则免吧。”痛意却不由自主的渗出,流淌了整整一个绿色的院子。
“谢皇上!”我依旧躬身作福,不露声色的避开他那双眷恋的手,走至墨夜离身边,轻抬眼角,细细的打量这个如今身居尊位,黑衣墨发的男子。
他今日果真未着龙袍,只一身黑色隐龙纹的单衣,却依旧衬的他面若冠玉、眼若流星,但但那眼里泄出的光华就能将这世间所有的明珠都比了下去。
“弟妹近来可还安好?听九弟说,依旧是时常困乏。”听似淡淡问候的话语,微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从他的喉间溢出。
手中团扇半掩,遮住了微露的手指,我低头答道,“回皇上的话,已是大好。只不过天气开始炎热,才时时困乏而已。”
可墨夜星的担忧似乎并未分分减少,停顿了许久,方才悠悠的叹道,“朕愧对与你,倘若当日早些发现含芷的意图,也不会害你到如此地步。”
我浅笑摇头,“皇上说笑了!这事谁也不怪,怪只怪烟影的命不好。”从前世到今生,命皆丧毒上,只不过,人,却好似淡然了许多、认命了许多。
含芷终究也未能当上一国之母,即便保住了性命,也依旧被贬去了妃子的身份,只不过她却不愿离宫,宁愿孤苦一世,深居冷宫,连他的父亲郑大人都视而不见。我明白这种凄苦,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和悔,无法被自己原谅,更不敢奢求任何人的宽容,只能默默的忏悔自己的过错。
墨夜离的一张脸猛然在我眼前放大,关心的神情饱满而炙热,“烟影,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儿不太舒服?要不要唤方硷过来瞧瞧?”
我微怔,往后大退一步,手捂胸口,“没事没事?”
身旁轻咳一声,我们之间的对话似乎让皇上颇有些尴尬,只打岔道,“这些日子,九弟一直在宫内帮朕,家中之事恐是怠慢了许多,弟妹还要多担待才是。”
我慌忙摆手,“皇上言重了,王爷为国为民分忧本是应该的,岂能被家事所困,况家中也无甚大事,自是应该好好辅佐皇上才是!”
“不妨事的,这段时间也算是安生下来了,日后,还是要让九弟多在府中陪陪你,多带你出去走走才好!”墨夜星一径的说着,将这泛滥的关心全部揉入到浅浅的话语中,却惊得我浑身一个哆嗦。
“万万不可!”我突兀的大声将二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到了我的身上,诧异的眼神满满的装载这询问。我心里暗暗后悔,也觉得自己有些贸贸然了,立即解释道,“莫不要为了我误了国事,此等罪名,烟影可承担不起。”
二人皆是喟叹,却都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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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起的甚早,墨夜离也才将将出门早朝。
素音将柜中早就整理好的一个小小的包裹取出,我细细拆开,一一翻检。
一颗黑色缠丝玛瑙手串孤单的串在五色的丝线上,我举起,凝视了许久,轻轻放置于一旁摊开的白绢上。一颗碧玉的链坠滑进我的手心,冰凉细腻,反过来,那一溜密密的小字还在,“时光静好,与君语;似水流年,与君同;繁花落尽,与君老!”还是那么清晰刻骨。依旧凝视许久,依旧放置一旁在一旁的白绢上。
我将剩下的蝴蝶步摇、海棠珠花、梨花珠花、白玉手章,都一股脑的放置在另一块绢帕中,琢磨了半晌,又将那支白色珠花取出,如此反复了多次,终是将它放入了原先的包裹中,总还是要留个念想的。
“素音,这些东西,都好好的包起来,和那些书信都一一放置妥了!”我唤来素音,指着桌上的两块白绢。素音对我的心意自是了然,并不用我再多做解释,将两块白绢细细包好放入柜中。
夏日清晨的太阳总是起的很早,已有微微的光芒从大开的窗口透入,暖暖的照在我的身上,并无一丝燥热。
秋霜已被我支走去厨房做早饭。我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素音和霁月,轻声问道,“你们真不后悔?”
二人俱是恳切的点头,并不说话。心中暖洋洋的升腾起感动,轻轻的笑了笑,看了看屋中的繁华,叹口气轻道,“都是些身外之物,我眷恋的一样没有,不知是悲哀还是可笑。”
主仆三人迤逦行至府门口,居然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人敢上前询问,更没有人阻拦,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在这个府里,至少在墨夜离不在的情况下,还没有人敢过来管束我。
“王妃吉祥!”身后一声疑惑的声音传来,“您这是要去哪里?”
扭身,却是李琛。
我含笑不语,素音已是一步上前,照着早前就想好的说辞,冷静的笑道,“原来是李琛公公,主子今儿起得早,精神也好,想去外头走走,散散心呢。”
李琛不可置否的看着我,又看了看素音手里极小的那个包裹,眼中的疑惑消散了些许,我怕他纠缠不清,也开口问道,“你今日怎的未曾随王爷去早朝呢?”
“哦!”李琛一拍脑门,朝我拱了拱手,边急急越过我边道,“王爷今日落了一样东西,嘱奴才回来取来着。王妃,您可小心身子,奴才先去了!”
看着他急躁离去的背影,我对着素音释然一笑,扶着她的手轻轻迈出了这森森的王爷府。
我没有回头,这里,我不能留恋!
永安王妃
我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昏睡,依旧发呆,依旧守着一座空空的院子看日出黄昏。时光如流水一般静静流淌,也或许是因为我的呆愣而变得越发的静谧安稳起来。
其实说起来连位置也并未有多大的变动,只是从院墙的那边挪到了这边而已,那边的梨花虽已落尽,可我却总觉得还有淡淡的香气会随着轻风飘散过来。所以,我最愿意倚墙而坐,听着那边忽有忽无的声音,闻着那已然并不存在的香气。
那日离去,院墙那边翻天覆地,墨夜离的吼声几乎能把整个王府掀翻,李琛吓的话都说不周全,只顾着说王妃只是出去走走。秋霜痛彻心扉的号哭透彻的传来,我也痛得不能自已。这次放弃,是我自愿的,也许,给自己留一些美好的记忆,美好的幻想,这个圈便也算画齐整了。
后来的几日,也曾有兵丁前来敲门,客气的询问所住何人。素音的兄长面相和善憨厚,细心的解释说是自家的小姐患了麻风,不能见风见人,只在京中找一僻静之所独居。那些人倒也没有继续纠缠盘问,且至此从未再来过。
隔壁的园子,近些日子来,一片死寂,我几乎听不到任何一丝的动静,好似搬空了一般。只余一支梨树枝桠斜斜的伸出墙头,透进这边的院子里。
将手慢慢伸出,对准阳光,我眯缝着双眼,看着阳光透射过我肿胀发亮的双手,心里一片凄凉。我的手已拿不起任何的东西,每次躺下,便不知何时才能起来。想想,我或许还是比骊妃要幸运的多,至少,我终是抓住了自己的命运,可以清晰的面对着自己的死亡。
素音又将药给我端来了,她还是坚持日日为我煎药,我却执意不喝,将死之人,是不该给自己留太多的希冀与渴望的。
天一日日转凉,院墙的那边也渐渐开始有了人声,及至深秋,已开始异常忙碌起来,似乎还透着些欢快和喜庆。秋霜的声音倒是不常能听见了,即便听见了,也是恹恹的,没精打采的应付几句李琛的询问而已,只是,我还是相信,她日日都在。
从他们间断的一些片言只语中,我听出来了,永安王爷是如今是要大喜临门了。只不过才短短几月,倒是耐不住寂寞了。苦苦的涩笑了几声,也是,永安王妃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总不能这么一直的寻下去吧,皇家的命脉要紧,传续香火才是大事。
不过,到底是谁,能入了墨夜离的眼,我还是真想知道。
听得院墙那面一直忙碌了足足一个月,才听到喧天的锣鼓声密密匝匝的响起,鞭炮声响遍了整条幽静的巷子,炸的我头皮一阵紧似一阵的发麻。
我特意让素音去翻了翻黄历,是个好日子,却是十月初六。同样的日子,我嫁给了墨夜离,同样的日子,他又娶了他的永安王妃。是为了纪念我,还是为了替代我,又或许只是一种无心的巧合,我警告自己不要再去纠缠,这样的结局已是最好。
第二日一早,我奇异的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走路都轻飘飘的好似踩在云朵上一般。素音给我穿上了那件暗红色镶金边的斗篷,一角大团怒放的海棠似在滴血一般,触目惊心。
扶着素音的手,在院子里慢慢的散步。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太多了,我需得好好珍惜。
这些日子来,我始终没有听见墨夜离的声音,即便昨日大婚,我也未听到他的一言一语。或许,他说话的时候我早已熟睡了吧!浅浅苦笑,轻轻的摇一摇头,说好不纠缠的。
隔壁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呀”声,秋霜的声音在薄雾的秋日清晨,清晰的透了过来,“请娘娘更衣!”
“咣当!”重物碰撞落地后的脆响。
“啊!”秋霜忍痛的轻呼。
一声尖利的怒骂传来,“死丫头,我让你进来了吗?滚出去!”
这声音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