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娘娘的毒可是你所下!”墨夜离微微颤抖的高扬声调在这寂静的夜里及其的突兀,即便是我,也被吓了一跳。
霁月“噗通”一下跪在墨夜离的面前,神色哀戚,却没有一滴眼泪,飞快的扫视了我一眼后,又低低的将头伏在平放在地的双手之上,“回殿下的话,确实是霁月所做。”
墨夜离大掌一拍,桌上的一盘茶具震得一阵“叮当”乱响,有几只还险险的摔落下来,“你好大的胆子,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我抬起头来,目光紧紧锁住墨夜离,霁月下面的对答必是他最不愿听到的,我倒想想看看,他到底会有如何的不舍和心痛。
“霁月的哥哥原是郑大学士府上的一名家丁,只因酷爱赌博,欠下了巨额赌债。无奈之下,便将我也卖进了郑府。”霁月从地上缓缓抬起头来,跪坐在自己的腿上,言语里说不尽的悲痛。
“去年清明后,太子妃娘娘回府省亲,见我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样子,便非要将我带进宫里,哥哥虽是不舍,怎奈有短处握在人手。太子妃娘娘又许下承诺,只要我一心一意的跟着她,不光我哥哥的赌债便可一笔勾销,连在府里的职位、月钱都要提上一截。”
霁月脸上本不多的血色也渐渐消退,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一排清晰的牙印深深的刻在苍白的唇上,“霁月不料,进了宫之后,太子妃娘娘便将我安置在了栖棠宫里。先是只是让我隔三差五的说说娘娘和殿下的近况。后来有一次,听我说了娘娘私会太子的事,便命我愈发的盯得紧些。”
墨夜离故作的镇静神情已然被打破,面上的表情也及其不自然,“后来呢?”
霁月又抬眼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歉然的笑意,扭头继续道,“太子妃娘娘先是让我日日监视娘娘的动向,再则,便是让我探听娘娘和殿下到底有没有真感情!”
这一句话犹如一记重拳砸在了墨夜离的心上,他脸色微白,额上开始浮上一层细密的水珠,看上去隐忍的十分痛苦,而我的心里也开始痛痛的滴血。
“我只记得那日娘娘去了依兰娘娘的宫里,回来后不几天,太子妃娘娘便给了我这巫蛊的药,让我下到娘娘的饭食里去,只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我只得成功,好似魔怔了一般。”霁月的语速越来越快,生怕被人打断了便说不下去,“我知道这事儿缺德伤人,太子妃娘娘给我的药,便只用了一小半,其余的都扔进了通向宫外的暗河里,却不想还是将娘娘伤到如此。”
其实我早就和方硷讨论过我的病情,我中毒比皇上早,症状却比他轻了好多,且也好控制。却原来,是因为我用的量并不是十足十的。
猛然又想起霁月说起的那日,便是我撞见墨夜离和含芷在僻静的小院说话的那次。他到底和含芷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居然如此恨我入骨。我看了看地上终于痛哭失声的霁月,眼里却干涩的厉害,揉了揉眼,生疼。
“烟影!”墨夜离朝着我的方向,轻轻的唤了一声。
“殿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我不理会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冷冷的催问。我自是知道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未问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墨夜离轻叹一声,果真转过身去,又“霍”的站起身来,走至霁月的跟前问道,“这巫蛊从何而来,你可知道?”
霁月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轻轻点头,“知道!这药,先前也还是霁月去取的,太子妃娘娘做的这些,并不愿让太子殿下知道,所以,关于这药的所有,都是霁月一手办的。”
墨夜离几步便踏至霁月身前,半蹲在她的面前,急切的问道,“那这药先前你是从何处取得,又是何人给你的?”
又是长长的沉默,墨夜离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怕他对霁月用强,也知道霁月在担心什么,遂向前几步,轻声劝慰道,“霁月,你放心说吧,有太子殿下和殿下给你做主,你娘和你哥自是不会有事。如今,都说出来,也是帮了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的。”
霁月这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了我一眼,认真的点下头道,又面对墨夜离认真道,“这药,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原姑姑交给我的,给我时用白丝娟帕包着,只说是皇后娘娘赏太子妃娘娘的香粉。后来太子妃娘娘再给我,便还是这白丝娟帕包着的同样的东西。”
墨夜离终于长长的吐了口大气,满面喜色的站起身来,欲要和我说话。
我大步上前,越过他的身边,将霁月一把扯了起来,朝素音招手道,“今日便就到这里了,你先回去,好生待着,自然就能保你娘和你哥平安。”
霁月被素音带下去了,我也做出困倦的疲态,不理会墨夜离难以自抑的欣喜,冷淡的朝墨夜离道,“殿下想知道的如今便都知道了,烟影能帮的也就这些,并不是为您,只是不想太子殿下被人诬陷、深陷牢笼,将这大好的焱朝江山落入旁人之手。今日天色已晚,烟影身中巫蛊,困得厉害,殿下也请回吧!”
墨夜离一直在旁不语,只细细的打量着我,直至我将话说完,才好似渐渐回过神来,眼里居然透着些不自信的惊喜,“烟影,你可是误会我了?那日小院,我和含芷只是……”
我举起手来伸了个懒腰,再一次将他的话打断,又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殿下,您的事,不用告诉我,烟影并不想知道。且如今又中了这蛊毒,更是连强打精神、故作有趣的心也没有,您,还是早些歇着吧!”
我款款走入帐内,任由脸上泪水横流,悄无声息,滴滴无声的滑落,我早就在心里想过无数遍,不管如何,他的人生里,再不会有我,也再不能有我了。
床上那本薄薄的册子还在,弯弯的卷成一个筒状。我拈起,翻了翻,想看看到底是写了些什么,但泪水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连半个字都看不清楚,心中郁结烦躁,随手便扔在床头,一把蒙住被子,大哭出声。
坎儿身世
一夜春雨,满地梨花。推开窗,清新的泥土芬芳裹挟着梨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太阳暖暖的一照,绿叶上的水珠也越发晶亮起来,如粒粒水晶般,光彩夺目。
素音带着秋霜将屋门和窗户一扇扇都打开,才走至我身边轻声道,“主子,先用了饭吧。”
我无奈的点头,如今这一日三餐已然成了我的负累,饿也得吃,不饿也得吃,且日日照着方硷制定的菜谱,素音一丝不苟的监督我吃完,不得有半点马虎。
墨夜离近日越发的忙碌起来,有时一天也见不上一面,睡时未归,醒时已走。不过,听秋霜跟我说,面上也渐渐的带了些许笑意,连步履也越发轻健起来。
早饭用毕,素音带着我在园中散步。由于我起得晚,地上积攒的水汽早就被暮春的阳光蒸发殆尽,只余满地梨花松松散散的在地上铺成了一块白色的地毯。
秋霜眼色伶俐,急忙从一旁拿过一条巨大的扫帚,眼见着就要扫将下去,被我急急拦住,“快别扫了,这白白的一片,跟冬日的落雪一般,也好看的紧,我过一日就是一日,便也当再过了一次冬天,又过了一年了。”
秋霜被我的话吓住,愣怔的住了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素音轻叹一声,接过秋霜手里的扫把,轻搁在一旁道,“主子,咱不想那些伤心事,就看着一地梨花,多美啊!也只有咱这王府能有呢。”三人皆静静立于院中,看那一地落英缤纷。
方硷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园子里拉着秋霜教我编络子,见他过来,举起手中的编到一半的络子漫漫一笑,“方硷,你看我编的这个,可好看?”
方硷接了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的琢磨了一会儿,又递还给我,“好看!是送给殿下的么?”
我没有搭话,又低头接着编。方硷的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安静恬淡的魔力,嘴里慢慢道,“今日不用诊脉了,诊来诊去,也无甚大用,只是一遍遍提醒自己,死期将至。”
我的自暴自弃显然也吓着了方硷,我瞅见素音在一旁焦急的摆手挤眼,心里漾出一点温暖的湿意,“方硷,我有一事不太明白。”
方硷立马躬身上前,“主子请说!”
“我中毒比皇上早,却为何症状却没有皇上严重呢?”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盘桓在我心中许久了,今日终是憋不住,问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我也是想过的。”方硷直起身,眉头颦起,白净的脸上满是疑虑,“不过却只想到两种可能,一就是主子年轻,身子自是比皇上要经得住;再者就是,当日在你身上的药量要比皇上身上用的,轻得多。”
我默默点头,他们对皇上,那是必须要置于死地的。
“主子!”方硷就着话头又轻叫了一声,“今日我来,并不是为诊脉,是殿下让我给您带个人过来瞧瞧!”
“哦?!”我终于搁下手中之物,抬起头来,“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瞧瞧?”墨夜离后来带走了霁月,对于墨夜星的事情,我便放下了大半的心,即便不能完全洗清他的罪名,但总还是有用的,至少,从墨夜离近日的表情上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方硷朝旁边慢慢的错开一步,身后便露出一个人来。他一直安静的跟着方硷,我居然没有发现,此刻正将头闷的低低的,看不清面目。
从他的穿着打扮我看不出分毫,倒是那恭谦的举止,让我很是熟悉,遂吩咐道,“抬起头来!”
头一点点抬起,一张惶恐的脸便露了出来,正是我原先心心念念想寻的坎儿,只不过现如今我却再没有分毫兴趣。
心中依旧沉沉的一冷,墨夜离是什么意思,我先前疑惑坎儿的身份,他肯定是知道的,现在却不想他却将人给我送了过来,是示好还是感激,我猜不透。
“坎儿见过娘娘!”坎儿还是依照先前宫里的规矩给我行了磕头的礼,头低低的埋下,却不敢起身。
我看着那恭谦的身子,心里突来的烦躁,“起来吧!殿下让你过来见我,所为何事?”他现在的身份,我已经是不再关心了,但是墨夜离让他来见我的理由,我却不得不问。
方硷上前一步,返身立于我的身侧,一时间犹如三堂会审一般,所有的人都俯视着坎儿,坎儿终是未敢起身。
“殿下让我听凭娘娘发落!”我突然发现坎儿的眼神中有一抹誓死的绝望,这种绝望,是毫无生之希望的人才会有的,两位最受皇上宠爱的皇子如此关照于他,他本不该有这种神情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殿下让我发落你?”我冷冷一笑,对墨夜离的用心越发的疑惑,心中暗念莫要是墨夜离的心计才好,“坎儿,你本也不是我的人,我又凭什么要来发落你?”
坎儿见我如是说,眼中更是一片死灰,一如将死之人一般,毫无生气。
我不再理会地上跪着的坎儿,将头扭向方硷,“方硷,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早听命于墨夜离的指示,将他带到我这里,他应该知道。
方硷看了看地上的坎儿,似乎难以开口,可我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将他放过,一时间,脸上出现了他从未出现过的局促和尴尬,终是以极低极快的声音说道,“坎儿的生母,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方硷的一句话犹如晴空中的一声炸雷,我被炸的木然,素音和秋霜,更是惊恐的用手捂住了嘴,眼神来回在方硷和坎儿身上游移,想要看出真相来。
我最先平复了心境,仔细的盯着坎儿看了又看。的确,近看下,坎儿和皇后是有一些神似。可是,照着这个意思,那坎儿的生父却绝不是皇上,不然,以她的心性,怎会将一个自己的亲生皇子落到当太监的下场。
方硷往我的身边轻轻的靠了靠,附在我耳边轻道,“主子,先让坎儿起来吧。”言语中似乎有些微微的不忍。
“你跟我进来!”方硷的态度更是让我愤怒,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抬步进屋。这事或许对我来说并不是大事,但至少也该提前通禀我一声,如此贸贸然的就将人给我带来,实在是不该。
方硷随着我进了屋,朝着坐在桌前一脸怒容的我苦笑道,“主子,方硷知道您心中所想,但此事如此做,殿下也是有殿下的道理,也还是一片苦心!”
“哼!”我也学墨夜离一般,一掌拍在了桌上,却没有他当日的威力,“他若真是一番苦心,就该提前和我商量一下,如今我满眼茫然、措手不及,便是他的苦心么?”
方硷苦笑摇头,第一次对我的话有些许的异议,“主子,殿下也有殿下的难处,方硷知道,他是为了不伤您,尊重您的想法,才会让我将坎儿送到您这里来的。您且耐下性子,听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细细的讲了再做评断。”
我挥手示意,烦躁的让他继续。心里也不明白今日我为何如此心烦意乱。
“殿下只说,若无误,坎儿的生父,便是那制蛊的苗人。当年,正是由于皇后娘娘与他有染,他才会一心一意的帮她除掉骊贵妃。”薄薄的衣衫似乎丝丝沁入了冰凉的寒意,皇宫内,果真是处处污秽,肮脏不堪,处处都是阴谋和狡诈,利益的勾结。
方硷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