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唇际漾开极浅的微笑,将象牙箸往身后一扔,筷子噼啪摔得粉碎,他微微扬眉,以手指示肉盘,“可汗先请!”
“好,卫帝果然痛快!”
扶日大喜,与萧辰一道,用手撕肉,两君共同吃下了一头羊。
这时扶日往舒雅那里关怀地看了一眼,“舒雅,你要多吃啊,你可比上次见面瘦了好多啊。”
舒雅目光专注,秀眉微凝,似乎在聆听什么。听见父汗问,她回过神,侧眸望过来,脸上浮起迷离的笑意,“父汗,你听,他们奏的那首大漠之鹰。”
帐外有扶日专门安排的疏勒乐师,为宴席奏乐佐欢。
“大漠上飞得最高的鹰是康多,大漠上最美的姑娘是娜多……”
一瞬间,扶日勾起几许对母亲的追忆。母亲,一直是扶日见过最美的女人。直到有了女儿,女儿的美貌当然更胜母亲。如果说母亲娜多,是典型的大漠美女,高鼻深目极其明显。那么,女儿舒雅,则糅合了中原女子的一些特征,更觉美不可言。
“父汗,听着这首歌,女儿好想跳舞,你愿意陪女儿共舞一曲么?”舒雅发出邀请,眸光有些飘渺迷濛。这是一个天生的舞者,在听到某一首勾起心绪的旋律时,身体深处涌动的以肢体表达的欲望。
扶日在大漠上是数一数二的舞蹈圣手,当然欣然允诺,从坐席走了下来。
他脱下外面的波斯金锻袍子,露出里面的紧身窄衣,整个右肩以及右胸袒。露于外,白得耀眼的坚实臂肌以及胸肌,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舒雅解开高高盘在头顶的发髻,一头秀发散落,宛如被巨大水流冲散开的海藻,一直垂落到足踝。
她的头发与中原女子稍有不同,不是柔亮如缎的,而是蓬松浓密的。
萧辰盯着她那一头蓬松如野马尾鬃的秀发,那野性的美,一瞬间击中他的心房,竟有微微的痛感。
这时音乐的鼓点和节奏忽然重起来,这是疏勒式的打击乐,叫做皮鼓。
随着这极强的鼓点,舒雅穿高靴的修长双腿,迈起猫一般慵懒、柔韧、极富弹性的舞步。绕着扶日扭动,双臂举起,甩发,扭腰,摆臀。
扶日则双腿骑跨,手扶膝部,深深低头,一动不动。
舒雅忽然一个跃起,抱住扶日脖颈,大摆的裙幅绽开,修长的双腿大大张开。
扶日就在这时蓦地一个抬头,这抬头的动作又酷又性感。执住舒雅的纤腰,将她举起来。
舒雅飞身绕着扶日旋转,裙摆飞扬,回旋成一朵怒放的绚烂花朵。
修长有劲的双腿盘在扶日腰上。随着她的仰身,她如一道彩虹贯穿在扶日有力的臂弯,长发如浓密的海藻被怒涛冲散飘落。
她徐徐落地的过程中,不住地在扶日怀里妖娆扭动,仿佛带着挑逗地抚摸扶日白如玉石的胸肌,脸贴在上面蹭着。
这在中原礼仪看来极伤风化的舞蹈动作,看得随同萧辰一道入席的臣僚,都是骇然惊悚,相顾失色。然后又都一起看向他们的帝王。
萧辰不理睬他们,目光沉沉地看着舞蹈,眉间染了一层阴郁。
他握着酒觞的手,攥得极紧,克制着身体里燃起来的情。欲。
这女人,总能勾起他澎湃的情。欲。他眼前逐渐看不见她的舞蹈,而是一幕幕地掠过那一晚的艳。情,那晚在她的寝殿,他与她那仿佛可以焚毁天地的云雨。
这该死的女人,就好像是专门为男人的情。欲而天造地设的。
萧辰的眸底,忽然掠起莫名的阴戾和残忍。
一曲舞罢,舒雅和扶日分别回座。
舒雅还在微微喘息,却听扶日对萧辰笑道,“卫帝可见过比本汗的女儿更美的女人。”
萧辰未置一言,只端起酒觞,向扶日示意,然后自己仰脖而尽。
扶日见他不答,自己顺着说下去,“自古两国交欢,常结婚姻之好,以固其盟。远有秦晋之好,近有汉匈和亲。听说卫帝即位以来,尚未册立正宫,本汗愿让爱女为卫帝奉巾栉,不知卫帝意下如何?”
奉巾栉,是嫁女的婉辞。萧辰心底赞叹扶日精通汉语,一席话用了好几个历史典故。脸上却仍旧没什么表情,放下酒觞,慢慢抬目望着扶日。触到扶日期盼和热切的紫色眼眸——如此像她的一双眼睛。冷硬的男子并未因此心软,用淡漠的口吻说,“可汗还真会一女多用,同一个女儿,配了我们父兄三个。”
扶日脸色微微一变,遒劲的大手在膝盖上慢慢握成了拳,但又缓缓放开。他往女儿那里看了一眼,舒雅刚才跳舞时解开的长发还未盘起,那野马尾鬃般的蓬松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为了女儿,扶日脸上再次浮起诚恳的笑容,“卫帝何必如此拘泥礼俗?昭君出塞,先嫁呼韩邪单于,后又嫁其子。若以你们汉人的礼法来看,实在是有污妇德。但却为两国盟好作出了千古贡献,这是损小节而成大义。”
萧辰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的语气里含着铁一般的强硬,“朕靠吴越兵力得国,不敢忘其恩,正宫之位只为吴越公主保留,绝不轻许她人。”
扶日的笑容微有凝滞,但很快调整表情,大度而爽朗地说,“既如此,本汗无意中宫,但求女儿能为卫帝的妃妾便可。”
萧辰冷隽的面孔,就好像是一块千年玄冰,看不到一丝融化的可能,“朕的妃妾已经人满为患,不敢委屈了可汗的爱女。”
扶日蓦地抓紧腰刀,紫眸升腾起一片凛冽的杀气。
帐中北卫的臣僚都浑身一紧,萧辰后方的侍卫纷纷握住了剑柄。
这时舒雅在下面喊了一声,“父汗!请你不要再说了!”
舒雅用手指撩开蓬松散落的长发,露出苍白到透明的脸,烈烈放光的紫眸从扶日脸上移开,投射在萧辰脸上。
萧辰看都不看她,他身后的侍卫都浑身绷紧了,手按剑柄。他却仿佛很闲适,慢悠悠地撕着烤肉,微闭双目细嚼慢咽,不时端起酒爵呷一口美酒。
舒雅的目光盯在他脸上好一会儿,他却始终正眼也不瞧她,悠闲地享用酒食。
舒雅收回目光,向扶日绽开悲凉但坚定的笑容,“父汗,你为女儿打算,女儿心领了。但是女儿跟他在一起,不是为图名分的。”
她这句话是用疏勒语说的,也不再看萧辰,只垂下头,静静地说。
扶日眼中涌满怜爱和心疼,也用疏勒语说,“这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就会想要给你一个名分。男人对女人的爱,最深的表现就是娶她为妻。”
舒雅昂起下颌,眼里闪射着一往无前的执拗,紫色的眸子宛如火焰般灼烈,“能跟他在一起我就满足了,其它的我一点都不奢望。父汗,你觉得,跟这么优秀的男人在一起,谁还会再想名分之类的?”
扶日心头震动。他从女儿眼里,看见她身体里所有的疏勒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很明白,疏勒女人的爱与中原女子迥然不同,胡人女子一旦爱上,那就是疯狂、热烈、奔放的。
扶日不住摇头,神情悲悯,“傻孩子……上次盟会,你跟我说什么来着,你忘了吗?怎么你现在变得这么傻?让父汗怎么不担心你!”
四年前兰韶云与扶日举行会盟大宴,特意给扶日和舒雅留出时间独处。当时扶日问舒雅:“你既然跟兰韶云关系不一般,却又要嫁给北卫太子,你自己要好好把握跟这两个男人的关系。若是周。旋得不妥,易起祸端。”
舒雅当时一脸冷酷桀骜的自信,“父汗放心,我自有分寸。”
扶日油然骄傲,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冷硬的心肠和驾驭人的手腕,无不有乃父之风。
那时谈起男人,舒雅的态度十分玩世不恭。当扶日问她,萧羽和兰韶云,她更喜欢哪个,她那态度,完全是把这两人当玩物似的。放Lang而又邪魅地说,“错了,父汗,我两个都喜欢。”
回想着那时的情景,她在手里缓缓地转着一只酒爵,辣辣的酒液洒在皮肤上,留下绵长悠久的凉意。
忽然,她抬目望定父亲,紫色美眸被爱的光辉照耀着,宛如烈日直射下的两枚紫水晶,“父汗,那时的我还不懂得爱上一个男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这样……”
她蓦地说不下去,只漾开迷濛的笑意。这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感觉,如今已经充盈了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都焕发一种从未有过的纯真,透澈,柔美。
然而,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紫眸却腾起了怒色,“舒雅,正因为看出来你不是一般地喜欢他,所以父汗才想趁我还在,为你谋取一份更稳定的未来。若是父汗收兵回大漠了,你留在这个男人身边,没名没分的,到底算什么?”
扶日和舒雅用疏勒语进行这番对话时,萧辰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压根不感兴趣,泰然自若地享用面前的酒食,不时侧首与身边的臣子聊上两句。这可怕的冷漠和镇定,连北卫的文臣武将们都有点摸不准,纷纷带上了局促和僵硬的表情。
扶日也注意到了这个男人对女儿的刻意漠视。扶日的确很欣赏卫国如今的新皇,但是对于他来说,他心爱的女儿,配这位新皇足足有余。实在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如此卑微的爱,于是改用汉语,眸射寒芒,逼视萧辰,“卫帝,我希望你能给本汗一句承诺,答应本汗绝不辜负我的舒雅。”
舒雅闻言心跳猛地加速,目光不由自主紧盯萧辰,那双经常闪现冷狠之光的紫眸,蓦地变得那样软弱,那样无助,那样惧怕。
如果说,刚才扶日关于名分的要求,萧辰没法答应,舒雅完全可以体谅他。那么,现在,一句简单的承诺呢?
萧辰还是没有看她,目光慢慢落在扶日脸上,冷淡而残酷地说,“可汗应该去向文襄侯要承诺,因为你的女儿是文襄侯的夫人,朕名义上的嫂夫人,怎么倒要朕来承诺,朕甚为不解。”
萧辰话音未落,一道凛冽的寒光破空而来,扶日腰间飞刀出鞘,闪电般直射萧辰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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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扶日逼婚(3)
“父汗——”
“皇上——”
萧辰敏捷地闪开第一刀,但扶日善使飞刀,腰间有一整排精巧的三寸小飞刀,他嗖嗖嗖地联翩甩出,每一刀都指向萧辰要害,一时间数把飞刀迸射开来,刀光烁烁,如漫天星辰坠落,如银花朵朵乱舞。
萧辰举起面前食案,杯盘“砰砰乓乓”坠落声中,他身形如灵猿,以食案为盾牌,纵蹿跳跃,左掩右挡,将扶日激射而出的飞刀纷纷挡落。
精钢制成的飞刀撞击在古铜铸就的长案上,发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铛铛声,迸溅开来时,只觉流光飞舞,金星乱雨,宛如电光频频,又如烟花绽放,绚烂耀目。
这个过程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扶日的飞刀已被全数挡落之后,萧辰的侍卫们才涌上来围挡在皇上面前。而舒雅也在这时冲上来,拦在扶日和萧辰之间,面向扶日,泪流满面,“父汗!”
扶日手下的侍卫们也纷纷拔出了佩刀,与萧辰的侍卫剑拔弩张、怒目相向。
大帐中弥漫开凛冽、肃杀、压抑的杀气。
萧辰手下那些文臣,都还坐在席上没有起身,但已是脸色煞白,冷汗如雨。
整个大帐只有一个人,如置身事外,悠然自得。那就是那位烤肉师娄古,他仿佛身处空无一人的旷野,只管专心致志地烤肉,还快乐地低低哼着曲子。
帐外很快也得了消息,无数响声如海Lang向大帐席卷而来:大批士卒奔跑的声音、将领调兵遣将的呼喊声、马蹄撞击在地面的轰鸣、疏勒语和汉语混杂的呼喊叫骂声……
萧辰寒凛凛的眸子直视扶日,“可汗,两国初交,你便要为一个女人决裂么?”
扶日看向他的目光十分矛盾,欣赏与轻蔑交织冲撞成一股凌烈的怒气。
扶日的飞刀在大漠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几乎百发百中,萧辰居然能够躲过,这让扶日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但扶日更多的是轻蔑与鄙夷,在他心中一个真正的男人对感情要有担当,肆意伤害一个爱着自己的女人,算什么男人。
扶日转身抓住舒雅手腕,“走吧,这个男人不值得你喜欢,跟父汗回大漠。”
舒雅本来是背对萧辰,蓬松浓密的长发一直披散至地,笼罩了她整个人。此刻她被父汗使劲一拉,她挣了一下,回首看萧辰。那双紫眸里涌满了凄楚、祈求与深彻的爱,她希望他说一两句挽回的话。
这样的眼神却反而逼出了他更森冷的残酷,他紧抿的唇线像冰刀般冷冽。沉沉压下的乌黑剑眉下,目光漠然而残忍,望着她被扶日拖走,没有一丝留恋与挽留的表情。
舒雅痛苦地闭上了眼,整个身子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就这样像一缕凄凉的孤魂般被父汗拖走了。
她的背影,只留下宛如野马尾鬃般长长飘落至地的秀发,那野性的美,他再也忘不了……
萧辰走出大帐才发现,两边军队竟然已经列开了阵势。
色目国那边,扶日带舒雅离去后,军队才徐徐撤退。
卫国这边,见萧辰安然无恙出账,也缓缓拥着皇帝退回晖州城。
晖州太守的府邸腾出来,作为皇帝临时驻跸的行宫。
晖州太守本来专门为皇帝安排了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