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外是一片花坞,花锄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几名花奴都指着一个粉衫女子呵斥厉骂。
“你以为自己还是贵胄千金啊!”
“装得弱质纤纤,就可以少干点活了吗!”
“你们看她梳这么妖妖调调的头式,只怕还在梦想着圣眷突降呢!”
“当今皇后威行六宫,皇上都不敢旁幸妃嫔,你就做梦吧你!”
……
在这七嘴八舌的骂声中,那女子手把花锄,有一搭没一搭地锄地,对于她们的话也是置若罔闻。
从萧羽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女子的侧影,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然而清丽冷傲,如玉魄冰魂般高洁。
萧羽心中一动,这女子,好面熟……
那几个花奴见骂了半天,粉衫女子恍若未闻,一脸冷漠,一时都被激怒了。
其中一个花奴跳过来给了粉衫女子两耳光,“你装什么装!”
粉衫女子停了手下动作,倚着花锄,冷冷斜睨打她的人,那清冷如雪的眼神,令那人更觉恼怒,于是挑动另外几人:“揍死这个jian人,看她还敢不敢摆架子!”
几个花奴应声而上,将粉衫女子扑倒在泥地里,拳脚如暴雨落下。
“住手!”
听到这声威喝,几名花奴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萧羽,突然,自他的服饰里辨认出来,全都吓得惊恐万分,扑通扑通跪倒:“不知圣上驾临,奴婢该死!”
萧羽没有理会那几个花奴,只对粉衫女子温和地下令:“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粉衫女子一抬头,萧羽就失声道:“你是……你是沈沛文的千金?”
“启禀陛下,奴婢正是罪臣沈沛文的女儿。”沈如湄淡淡回答,神色间不露悲喜。
萧羽淡远清疏的眉,微微一敛,不知什么样的情绪掠过。少顷,他突然转头对那几个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的花奴厉声说:“今日遇见朕的事,你们不许跟任何人说,若是说出去,朕不仅杀了你们,还会找个借口将你们家人下狱,听见没有!”
几名花奴虽不明所以,但也只是将头磕得如同捣蒜,连声答应。
萧羽让几个花奴先下去,等她们走远了,才上前拉住沈如湄的纤手,将食指放在唇下,神情诡秘,“你随朕来,别出声!”
、第四十五章 爱的考验
萧羽拉着沈如湄,绕过假山,专门挑选曲径花丛,逶迤行去。只要有侍卫的身影,萧羽就连忙拉着沈如湄蹲下。
沈如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觉得很有趣,也很好奇。于是不动声色地紧跟着,心里扑通扑通地急跳。
眼前的路越走越荒凉,尽头处是一所废弃已久的宫院。荒草丛生,苍苔盈阶,粉墙剥落,帷幔残破。
萧羽拉着沈如湄走到后苑,进到一座蔽旧的六角亭里,这才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见沈如湄还站着,温和地笑道:“你也坐,这里无人,不必拘束守礼。”
刚才沈如湄只是在身后跟着他,此刻一见他容颜,不由呆呆地盯着他,然后捂着嘴笑起来。
萧羽尴尬地摸脸:“你笑什么?”
沈如湄大胆地上前,引袖抹去萧羽脸上沾的泥土树叶。这大概是刚才在花丛里躲开那些侍卫时弄上的,突然,沈如湄想到自己脸上应该也不光彩。一时间难堪至极,连忙将衣袖引回自己脸上,一阵揩擦。
萧羽被她逗得朗声笑起来。
沈如湄拉着衣袖,撅嘴生气地看着萧羽,突然也扑哧笑开来。
两人相对笑罢,萧羽再次让沈如湄坐,沈如湄也就不客气地坐于亭内横栏。
“作为兰氏的主要党羽,你们沈家男丁全部杀头,女眷没入宫中为奴。”萧羽神色柔和清朗,慢慢说着,“但是,朕不会忘记,当年卫国取代燕国之际,北燕东部五王谋反,是你曾祖父率领大军,前往平叛。那时,沈老将军已经年过七旬,却依然宝刀未老,尽忠报国。后来又功高不居,主动交出兵权,退耕于野。并且明智地让自己的几个儿子,不从武事,担任文职。你的父亲沈沛文,本是一代鸿学之士,只可惜投入兰庭松门下。人道是,师恩如山,所以不得已做了兰氏臂膀。”
沈如湄垂首静静聆听,直到听到萧羽一句“若是你为朕做一件事,朕为你们沈家平反。让原本被剥夺的荫封重新归属你家门,并且召回你流放边庭的幼弟,让他在朝中任职,如何?”
沈如湄这才略感惊异地抬起眼眸,“皇上要奴婢为你做什么事?”
萧羽凝视着她,须臾,才缓缓吐出:“回到你夫君身边去。”
沈如湄浑身一激灵。兰韶云那张阴冷苍白的死人脸浮现在脑海,不禁让她涌起一阵厌恶。
她本能地想拒绝,但是牵了牵嘴角,还是沉默了。
萧羽仁慈,为了兰氏谋反案,他没少与舒雅力争。舒雅秉持“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而萧羽却尽可能少株连牵扯,但凡十八岁以下的男丁,他都算作稚子,不予死刑。
沈如湄的弟弟幸而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所以只判了流放。但是西部边疆,与大漠接壤,风沙肆虐,环境恶劣。弟弟长于贵胄之家锦绣丛中,哪里经得起。
因此,萧羽这段话,对沈如湄吸引最大的不是家族荣耀,而是幼弟可以回到京中,得到自己照看。
“我弟弟……皇上准备给我弟弟什么职位?”沈如湄犹豫着问。
“你弟弟的职位,由皇后任命。”萧羽温润柔和的眼底,有微微幽暗的光。
“呃?”沈如湄眨着清灵灵的眼眸,没弄懂皇上的意思。
萧羽清浅地笑了:“你回到兰韶云身边,也不由朕安排。你不要告诉任何人遇到朕的事,今天那几个花奴,朕也会想办法封住她们嘴。然后,朕安排你跟皇后偶遇。皇后听说你是兰韶云的妻子,肯定会重新把你赐给兰韶云。然后,你再恳求兰韶云到皇后那里美言几句,将你弟弟召回来。皇后自然会给你弟弟安排职位。你们姐弟是兰韶云的妻弟,而兰韶云是皇后的人,所以你们看上去是皇后的人。但其实是朕的人,这一点,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让你弟弟守口如瓶,他能做到吧?”
沈如湄冰雪聪明,一听就明白了。只是,她微微有些疑惑,踌躇着问:“奴婢能否冒昧地问陛下一句,陛下安排奴婢到兰韶云身边,是要除掉兰韶云吧?那么陛下为何不直接除掉他,他可是兰氏一族的骨干,早该随他的亲族一同斩首了。”
萧羽往后倚着横栏,白得透明的修长手指抵在额角,微微垂了长睫,“因为他是皇后的人,皇后要保他。”
“陛下,为何如此惧怕皇后?就算她是色目国的公主,难道我们卫国的军事力量还不足以抵御色目大军么?”沈如湄大胆地继续问下去。
“朕不是惧怕她,是不愿意伤害她。”他淡淡地说,然而,眼里有深不见底的情意。
沈如湄看得怔住,心里有莫名的痛在灼烧。那个女人有魔力吗?为什么,这两个男人都如此迷恋她?
“但是,你暗地里除掉兰韶云,比明里杀他,可能更加伤害她。”沈如湄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因为兰韶云手里掌握着朕至交好友的性命。朕若明里杀他,朕的两位友人就休想活命。所以,朕要拜托你,回到兰韶云府里后,设法探出那两位友人的囚禁处。”
“皇帝也有至交好友吗?”沈如湄忍不住问,“友情与权力是不能兼容的吧?”
这个聪明剔透的女子,让萧羽心中一痛。忽然有些不忍,该不该送她回狼窝?他当然知道兰韶云对她并不好,以前的太子妃兰澜最爱播弄是非,早就对他说过这些家长里短。
“岂止友情,还有爱情。爱情与权力,也是很难兼容的啊。”萧羽悲叹一声,清俊的脸上浮起凄凉的笑,“我也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总之朕尽力了。”
沈如湄深深地凝视着眼前容颜绝世的男子,龙袍下纯白清逸的中单领缘,衬托得他的脸像水晶一般澄澈纯美。
再想到另一个男人阴森残酷的脸,沈如湄不禁痛苦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她清冷孤高的眼眸,率真大胆地盯着萧羽,说道:“回到兰韶云身边去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皇上宠幸我一次。”沈如湄眼神纯净,并无一丝娇羞和谄媚。
萧羽却睁大了眼,愕然无语。
半晌,萧羽才问:“为何?”
“想到要再次被那个畜生脏了身子,我就难过。皇上,你能理解我吗,能满足我这点小小的请求吗?”她的眼神悲伤无助。
萧羽默然,转过头去。亭外,暮色如涌,晚风摇荡。
、第四十六章 拷问妻子
再转过头来时,萧羽的脸上带了宁静清湛的笑:“如湄,对不起,朕不能答应你。你可以拒绝为朕回到他身边去,这件事,你不用为朕办了。你的弟弟,我会设法召回京中,好生安置。”
沈如湄呆呆望着萧羽,忽然泛开一脸凄婉的笑,有薄薄泪光浮现于明眸,却很快敛去,抹泪笑道:“真羞煞人了,居然被拒绝了!”
萧羽也笑,“哪有,是朕惧内,不敢旁幸妃嫔。好了,你先回原来的居处,朕设法将你弄出宫去,嫁人还是独居,你自己选择。刚才那件事,当朕没说过吧。”
然而沈如湄抹去眼泪,抬目盯住萧羽,眼神变得坚冷:“不,皇上,我愿意为你做那件事!让我去做吧!”
“不,不必了。”他挥袖摆手,神色也很坚定,“你放心,你弟弟我会召回来的。”
“不,不是为我弟弟!”沈如湄坚决地说,“皇上,求你让我去吧。”
萧羽站起身来,拉起沈如湄,将她往外推:“行了,那事不提了。天色晚了,回去吧。朕想皇后了,这里离昭阳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沈如湄见他如此,也不再坚持。走出这处宫院,萧羽本来坚持要送沈如湄回去,沈如湄却称自己识路能力极强,非常固执地拒绝了。
于是萧羽独自一人,踏着月华,穿花度柳,走了不久,到达隐于曲沼深湾边的昭阳宫后苑东侧门。
他刚要从林木后面出来,就看见远远的数盏宫灯,如星子般摇摇晃晃地过来。
宫灯荡漾如水的光晕里,步态优雅地行走着他的天后。
萧羽微微惊异,这么晚了,舒雅从哪里回来?
惊异之后,他忽然想给皇后一个惊喜,于是悄然跟在队列后面。
在苑门处,舒雅停下,等待内侍开启苑门。萧羽蹑手蹑脚靠近,舒雅后面的随从看见他了,他立刻对她们作了噤声的手势。
侍从们都知道皇上对皇后宠爱至极,必定是想要给皇后一个Lang漫的惊喜。于是都不作声。
苑门开启的刹那,萧羽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舒雅。舒雅今晚经那一吓,竟然下意识地惊呼道:“韶云!”
几乎就在一瞬间,抱住她的身躯僵硬了。而舒雅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兰韶云。她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不知所措地回身。
“皇上,你想吓死臣妾吗?”到底是舒雅,很快就镇定了,体内的血液重新通畅,她拿出平日的威慑,反而用严厉的口吻质问萧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么皇后为何会在这里?”萧羽唇际含一抹冰凉的笑意。
“进了寝殿,臣妾再向你解释吧。”舒雅迎上萧羽冷锐的目光,从容地回答。
瑶华殿。帝后二人摈开所有下人,拉合帷幔,紧闭殿门。萧羽上坐于榻上,舒雅跪坐他下方。
“现在你可以说了?”萧羽稍稍控制了情绪,眼神依旧冰冷,语气倒还平稳。
舒雅从袖中摸出一张青纸,呈上。
萧羽大感意外,好奇地接过,扫了一眼,“这跟朕的问题有何关系?”
“皇上不是问臣妾今晚作甚去了吗?”舒雅淡淡笑着,眼底有一缕恶毒缭绕而起,“臣妾今日逼赫图作此承诺书去了,皇上不想知道臣妾用什么办法让赫图写下这个?”
萧羽蹙眉,冷冷说:“你应该知道朕此刻最想知道什么。”
“不。”舒雅扬眉而笑,烛光下,她的笑容邪媚冷艳,“这才是皇上最想知道的。皇上难道就不关心那些庶母如今的处境?”
萧羽一震,微微睁目:“你这是何意?”
“你父皇收了这么多貌美如花的佳人在后宫,他自己却形同废人,扔下这些妙龄女子孤帏寂寞,岂不可怜?臣妾今日给她们赏赐了美妙的药酒,使她们能够与我兄赫图共享鱼。水。之。欢。”
萧羽难以置信地盯着舒雅看了一瞬,猛地挥起大袖,抡过去一个耳光,“朕给你权力,就是让你干这种龌龊事的!”
他自小最不喜欢好勇斗狠的事,为此刻意不习武技,是以他的力量不是很大。
但是这一耳光凝聚了这个温润的男子全部的怒气,竟也将舒雅打得扑倒在地。
然而,他几乎立即就心痛了,从榻上跳下来扶起她。
她抬起脸的一刹那,他的心像被尖刀捅了一下。烛光下,一缕血丝从她嘴角缓缓流下,含着这缕腥艳,她倏然绽放妖异的笑,抬手摸他的脸:“你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很有血性的嘛。”
萧羽无语。女人是不是都有些贱?被打了反而用从未有过的倾慕仰视他。
“朕是不是男人,莫非你不知道啊?”他怒声,揽过她的腰,伸手解她的腰。带。
蓦地,他停下,目光凝在她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