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突然有些感慨,当年自己竟会对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狂热,现在想起都觉得可怕。
那都是年少时的冲动、盲目、疯狂。如今再看见他,虽然他的魅力一如当年,但她却再也没有那种感觉。
想当初,她竟然为了这个男人,对亲姐姐干出那样阴毒的事。如今想起来,就好像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梦醒了,才发现谁是自己应该珍惜的人。
“这几年……”萧辰慢慢收回目光,落在沁水脸上,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痛楚,终于问出最撕扯心扉的话题,“你见过你姐姐吗?”
萧辰的表情,让沁水眸中浮起淡淡怜悯,打着手语说,“我们不常回去,两三年才回去一次。舒雅姐姐仍然不愿意见我和赫图。每次我们回去看父汗,姐姐和姐夫一家都回避。父汗常常念叨说,真想全家团聚一次,但舒雅姐姐毫不通融。”
沁水看见萧辰眼底有微光闪动,便继续打手语说,“但是辰哥哥,这几年两国交好,你应该知道是谁的功劳。”
色目国与北朝几十年来,烽烟不断,兵戈迭兴。扶日可汗在位期间,更是屡次欲图东进。萧辰这些年转战天下,国内空虚,照理说,正是扶日出兵北卫,扩张领土的好机会。但是,这几年色目国与北朝,竟然奇迹般的息兵罢战,结为盟好。
萧辰何尝不知道,这是舒雅的作用。如果不是色目国停战,萧辰是不可能统一天下的。
分手多年,她依然在用这种方式维护他。这份心意,哪怕相隔万里,他又如何感觉不到。
只是,不知道她的夫君作何想?
这几年两国使者往来频繁,萧辰也问起过大漠的情况。高君琰封为左律王,权倾一时。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律王,高君琰难道真的没有对外扩张的野心?何况游牧民族,常遭自然灾害,必须要以抢劫、侵略来维持自身生存。舒雅是怎么做到,既劝阻父汗,又劝阻夫君的?
眸底荡起深沉的情绪,萧辰徐徐问道,“舒雅……她过得好吗?”
如此艰难地从唇齿间吐出这个名字,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想要知道她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想要知道高君琰对她好不好,最终却只说出这几个字。
沁水望着辰哥哥,不由想到,这就是真正的爱吧。当初辰哥哥也喜欢过她,但对她的那份爱,毕竟只是少年时代的浅淡情怀。对姐姐,才是真正的刻骨铭心,巫山沧海。
阳光里有杏花片片飘落,薄如冰绡,洁如清雪。被一阵骤然而起的风卷进亭中,宛若飘雪般扑满衣襟。
沁水拍了拍衣襟上的落花,慢慢地打着手势告诉萧辰,“辰哥哥,当年你上船与高君琰会盟,船里那个人质,并不是姐姐。而且,高君琰骗姐姐说,我怀了你的孩子,被你封为贵妃,还说我在你这里一直很得宠。”
听着侍女的解说,萧辰眼神蓦地一震,然后紧紧盯在沁水脸上。他眼底仿佛有什么在裂开。
船上那个……不是舒雅?
萧辰声音微颤地问,“舒雅……不知道当年会盟的事?”
沁水用手语说,“不知道。”
萧辰许久说不出话,就那么怔怔地望着沁水,他脸上的神情让沁水不忍心看,别过脸去。
沁水看着亭外,慢慢地继续打手势,“所以我想,这也是每次我们回去,高君琰都极力怂恿姐姐避开我们的原因。”
“可是,当年船上会盟之事,南楚很多重臣都知道,难道从没传到舒雅耳中?”沉默良久,萧辰问道,他眼底渐渐有暗火燃起,那是希望的火光,亦是痛苦的烈焰。
沁水打着手语说,“姐姐那时一直怀孕,后来又坐月子,还没出月子就发生四王之乱。姐夫带着她逃亡了,路上虽然也有臣子追随,但姐夫总有办法不让他们说话。回到大漠之后,就更加没有人知道了。”
萧辰只觉这个消息像重锤击打在心上,打得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栗。
不知为何,他竟在一瞬间想起许多年前,与武州的一场恶战。他刚下战场,胸间激荡的热血尚未冷却,眸中沸腾的杀气尚未散尽,策马往大营奔驰时,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应划过心间。
残阳如血,他在疾速奔驰的骏马上侧首,右侧连绵不绝的山脉在缓慢地移动,像一道巨大苍翠的屏风。
在这道横亘天地的巨大绿屏之下,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静静伫立于金色的斜晖中。
虽然很远,但却强烈地感应到她脉脉凝望的眸光。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被爱意燃烧,燃烧得近乎爆裂。也是在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个女人那么爱他,而他也如此爱她,他和她永远都不可能分离!
所以,接下来,他才会骑马带着她奔上悬崖,才会突然产生想与她一起去死的狂热。
舒雅……她那么爱他,那么爱他……如果当时她在船上,看见他为她断肠,她绝对会原谅他,绝对会回到他身边。
萧辰几乎控制不住心底的激动,声音微颤地问沁水,“你可不可以帮朕带一封信给你姐姐?”
沁水打着手语拒绝,“辰哥哥,这封信到不了姐姐手里。现在,高君琰把持着色目国的朝政。你不知道高君琰那个人,他……让我怎么说他……他现在差不多就是父汗的儿子。父汗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婿。我夫君……”
说到夫君,沁水舞动的手势变得温柔,眼底有深情漾起:
“我夫君是个粗人,不懂得如何讨好父汗。高君琰则恰好相反,他完全把父汗给蛊惑了。父汗年纪大了,怠于政事,如今最信任的就是高君琰。上次回去我远远地看见高君琰一眼,真的很震惊,他已经不像一个汉人,跟疏勒人没有区别了……”
、番外之辰(6)
这一年,西境发生旱涝,赈灾款项又被私吞,西边与色目国接壤的几个州,发生了百姓**。
萧辰一气之下,大开杀戒,处死了侵吞赈灾款项的十来个官吏,暴乱中镇压不力的将领也一并处死。
色目国抓住这个机会,撕毁和约,背弃盟好,趁机袭扰边境。由左律王高君琰亲率大军,长驱直入,连下数城。
萧辰调兵遣将,一边命令紧挨西境的各州郡出府兵迎敌,一边命陇左行台钟京亮领兵十万,从巴蜀绕道,攻入色目国腹地。
萧辰的用意,是想要牵制高君琰后方。高君琰当然防着他这一招,出征之前就跟扶日说过,萧辰多年用兵,奇谋诡断,所以要事先预备。扶日早就派丁零王埋伏好,只等钟京亮的十万兵马一入境,就中了埋伏,钟京亮丢下残兵败将,自己逃回了。
萧辰听说钟京亮败逃,一怒之下,斩了钟京亮,钟氏全族流放。
然后,萧辰作出了一个朝野轰动的决定。
御驾亲征。
前几年萧辰每每出征,都是护国相王萧羽为他坐镇后方。
天下太平之后,萧羽挂冠而去,与碧霄宫主Lang迹江湖去了。
但是此番出征,萧羽听说后,给萧辰派去几个碧霄宫的杀手,既给萧辰当护卫,又可以做探马间谍。
萧辰御驾亲征的兵马刚走到中途,前线传来捷音。西境收复了不少州郡。萧辰分析了目前形势之后,一边继续行军,一边在路上下令——嵶溪、扶风、高昌三个边境重镇的府兵大张旗鼓出战。
萧辰之所以让他们大张旗鼓地出战,是料到高君琰闻讯后,必定会趁这几个城镇空虚,前来攻取。
因为这三镇是军事要镇,对高君琰的诱惑实在是大。
高君琰成长于南方楚地,以前从未来过西域,对这一带的地形很不熟悉。
三镇之兵出镇后,悄悄埋伏于色目军必经之地。等着高君琰来夺城时,伏击歼之。
萧辰这一招果然毒,三镇的伏击战全部成功,高君琰损兵折将,退回了色目国境内。
萧辰并不因此就退兵,他作出了群臣反对的决定,他要攻入色目国境内,远征大漠。
进入大漠之后,萧辰派人潜入草原牧民中打听,弄清楚了两个问题。
第一:舒雅公主没有随夫君出征。
第二:高君琰目前驻扎于麦琪山一带。
萧辰只要确定高君琰不会再次拿舒雅做人质,便可以放开手脚与高君琰一决雌雄。
所以,他率兵直奔高君琰大营所在的麦琪山。
对于萧辰来说,这一战不仅仅是两国交兵,更是他与高君琰的私人恩怨。当年他与高君琰,无论疆场,还是情场,其实都没有真正分出胜负。
此番只要打败左律王,迫使扶日求和,便可以向扶日要求联姻,届时,萧辰准备盛大而隆重地迎娶舒雅。
舒雅……吾爱……我从来没向你求过婚,这次我要比高君琰更盛大更隆重地向你求婚,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愿不愿意?!
为了对付驻扎在麦琪山的高君琰,萧辰用了一招声东击西。而且比起一般的声东击西之计更妙。他先以主力部队,从正面浩浩荡荡去攻打。并且把御驾安排在主力部队里,让高君琰以为萧辰在正面战场。
然后,派了一只偏师从众所周知的一条路,绕到高君琰后方。这支人马,依然是迷惑高君琰的。高君琰熟读兵法,应该也知道声东击西,他能料到萧辰会绕到背后。所以,他必然防着这支人马,路上会有谍探。
但真正的一支精锐之师,却从第三条路,绕到高君琰后方。这支兵马由萧辰亲自率领,以萧辰的亲兵侍卫队为主。虽然只有八千人,但却是跟随萧辰多年的精兵猛将。
萧辰带领这支人马从一条非常艰险隐蔽的道路,准备绕到麦琪山背后,然后在夜里向山下发射火箭,前方主力一见火光就发起总攻。
这本是绝妙的计谋,但有一个致命之处,就是萧辰的八千人马所走的这条路,相当隐蔽复杂,没有人带路是绝对走不到麦琪山的。在大漠上,不论是广袤草原,还是万里荒漠,都是很容易迷路的。
萧辰倒是事先找到了一个常常穿越大漠的胡商,该胡商对这一带地形极为熟悉。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萧辰的八千人,竟然在经过一片荒漠时,遭到了伏击。
也不知道是间谍出卖了萧辰的计谋,还是高君琰料敌如神,竟然猜到了萧辰在两支疑兵之外,还有第三支真正的精锐。
当时,正在行军的八千人马,突然停下,马蹄纷纷嘶鸣,慌乱刨地,刨得沙土飞扬。
萧辰回望后方,一道烟尘从天际如帐幕升起,千军万马的蹄声震动着大地。
久经沙场的他,仅仅从马蹄声就可以判断对方大概多少人。
黑色盔甲下的双目往前方一扫,冷酷而镇定,很快就作出了决策:“飞速前进,驰到前方那道沙岗上,然后俯冲迎敌。”
俯冲迎敌可以使战斗力数倍增加。
萧辰一提缰绳,率先往前方沙岗飞奔。
因为他把御驾留在正面战场,让高君琰以为他在主力部队。所以,他带这支人马偷袭,不敢穿得太显眼,而是一身黑色铁甲,混在士兵们当中。只是一袭玄青色披风,让他与普通士兵有所区别,这样便于发号施令,也便于侍卫护驾。
驰上沙岗之后,萧辰把人马一分为三,一部分先行冲锋,一部分等两方酣战时,发起第二轮进攻。另外第三部分,是最擅弓箭的五百神射手,就伏在沙岗后面负责放箭。
大漠骑兵的服色与中原铁甲兵完全不同,所以,只要是神射手,从沙岗后面放箭,一般都不会误伤己方。
刚刚布置妥当,黑压压的人马卷起滚滚黄沙,出现在视野里。
森然杀气穿透层层沙雾,激荡在天地之间。
萧辰手势一起,卫军吹起了冲锋号角,第一轮冲锋如一道道黑色的洪水,从黄尘漫漫的沙岗上奔腾而下。
两军像两股潮头猛烈地撞击在一起,迸溅出飞溅的鲜血、刀剑的寒光、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沙岗后面的神射手们,弓如满月,矢如流星,精准劲疾,箭箭毙命,无一虚发。
疏勒人的两名将领见形势逐渐不利,商议之下,决定由副将嘎巴悄悄带领一百人,假装败逃,从后方离开战场,绕到沙岗背后偷袭那些射手。
此时,萧辰正伏在沙岗之后,寻找敌方统帅。他目力极好,观察了一会儿就发现了主将所在,他挑出一支专用的狼牙箭,拉满了弓,瞄准战阵后方头盔上插着彩翎的将领,右手猛然一放,长箭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破空而至,准确无误地穿透了主将的额头。
敌军顿时大乱,萧辰趁此指挥第二**击。
第二轮进攻正打得热烈,萧辰背后突然传来连续的破空之声。萧辰立刻在沙地上几个翻滚,避开了连续的冷箭,并且大喊射手们躲闪。
但是,正专心于岗下战场的弓箭手们,毫无防备之下,被射死了一大片,沙地上立刻鲜血横流。
萧辰跃上自己的乌电马,带着剩下的射手,向嘎巴带领的一百多骑冲锋而下。
萧辰双腿夹马,双手连续开弓,在俯冲的过程中,接连放倒十多骑。但他的座下马匹也中了箭,长长悲嘶一声,他及时地跃身而起,乌电马从沙坡上翻滚而下。
这时,一名亲兵侍卫赶紧将自己的马让出,“陛下,上马!”
萧辰骑上侍卫的马匹,对弓弩指挥使道,“朕引开那个头目,你从后面包抄!”
言罢带一部分人往沙岗西面奔驰,故意引着嘎巴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