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萧辰无心深究高君琰的服饰,他整个人都已经被将要见到舒雅的激动席卷。
画舫泊在岸边,按照事先约定,萧辰派了两名心腹先行上船,将船上各处都检查了一遍。以免船上暗藏机关或者人手。
两名心腹很快下船禀报,在船舱里看见了五花大绑的人质,的确是舒贵妃无疑。
这两名心腹,都是常常见到舒雅的,他们确定那是舒雅,应该是没错了。
萧辰死死盯着画舫的船舱,一想到最爱的女人就在里面,他的胸口涌起一阵阵热流,几乎要撕裂血肉。
高君琰却显得潇洒自如,风雅恣肆,折扇“啪”地一收,面带亲和得体的笑容,遥遥拱手,“两国休战,结为友邦,此乃苍生之幸。还请卫帝亲移玉趾,上船与朕共叙两君之谊。”
萧辰没有理睬他,因为双方约定不带武器,萧辰将金枪交给一旁侍卫,带着身后十个碧霄宫的杀手,纵身一跃便上了船,黑色绣金大氅如飞鹏展翅,稳稳落在船头。
“卫帝好俊的功夫!”高君琰用扇柄轻击掌心,哈哈大笑,指着甲板上布好的漆案,酒壶,羽觞,“两国结兄弟之好,朕便视卫帝如兄长。薄酒已备,待兄一醉,还请兄长不弃猥陋。”
萧辰从上船,眼睛就没有离开船舱。舷窗挂了织锦帘幔,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听刚才两个心腹说,舒雅嘴里塞了布巾,旁边有人持刀守着。
舒雅……舒雅……我来了……你能听见吗……我来救你了……
、四十九 若知君断肠(1)
“沁水在这里,把舒雅还给朕。”萧辰根本不想和高君琰多客套,直截了当地说,双眸寒光四射。他回身拉过沁水,汇聚了内力一推,将沁水直接送到高君琰怀抱。
从他决定用沁水交换舒雅,他就没有跟沁水说过话,没有看过沁水一眼。他也知道,他这样做对沁水太狠了,但是只要能换回舒雅,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
他那双乌黑的眸子,布满了血丝,充溢着几乎要崩裂的狂热与痴情,死死地盯着船舱,渴望着从那里,会走出那个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
高君琰稳稳地将沁水接在怀里,轻松化解了萧辰通过沁水传递过来的内力,低头戏谑道,“阿沁,我们又见面了。”
沁水说不出话,只是流泪,那眼泪底下,是一片无底深渊般的绝望。
从萧辰残酷无情地将她推向高君琰的一刻,她清晰地听见心脏破碎的声音。那一刻,沁水的灵魂已经死了。
“把舒雅还给朕!”萧辰猛地提高声音,发出一声暴喝。这声狮吼,雄浑悲壮,高亢裂云,在江面上激起余音袅袅。在场武功稍弱的人,一阵气血翻涌,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就连高君琰都觉得有片刻的震颤。但他还是“啪”地打开扇子,扇了两扇,依然笑得风流邪肆,“兄长勿急。听闻兄长一生上百战,从未有一败?”
萧辰森寒凛冽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高君琰的脸,不答他的话,仍然是凌厉迫人,“少废话,快把我的女人交出来!”
高君琰的笑容始终优雅从容,“啪”地一收折扇,“只怕兄长的第一次惨败,就在今日了!”
他话音一落,萧辰身后的十个碧霄宫杀手同时跃起,宛如幽灵鬼魅,纵上半空,并在空中各自解开腰带,抽出束在腰带里层的软剑。
刹那间,仿佛一片巨大的银色瀑布飞流直下,十柄软剑流泻出的凌厉剑光,带着瀑布撞击山崖激起的雷霆气势,向萧辰铺天盖地笼罩下去。
这一惊变在仓促之间,岸边北卫的弓弩手们立刻将弓拉满,但却不敢射箭,因为皇帝的身形已经被杀手们包围在中间,分不清彼此。
“陛下——接枪——”替萧辰拿金枪的那个侍卫,眼见画舫开走了,大喝一声,用尽毕生力量,将萧辰的金枪从岸边掷了过去。
一道金色的电光呼啸着直射过去,撕开甲板上空那道巨大的瀑布。瀑布中心突然有玄青色的身影破水而出,宛如一只孤独而苍凉的雄鹰,大氅翻飞,准确地接住了金枪。
金枪一入萧辰之手,立刻在雄厚的内力驱动下剧烈旋转,金色的枪影漫天洒开,幻出金光万道,宛如无数条金龙,在十柄软剑荡起的寒水里,飞舞盘旋,沉浮翻腾。
“是萧羽出卖了朕?是不是萧羽出卖了朕!”萧辰挥舞着金枪,震天怒喝,目眦尽裂,悲愤欲绝。
十个杀手不答,他们只知道尊奉碧霄宫主的命令,至于为什么宫主突然从效忠萧辰,变成效忠高君琰,不是他们所能知道,也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只是,随着攻势越来越激烈,十个冷血的杀手心中亦升腾起惊佩。
被兄弟背叛的悲痛,凝聚成惊天动地的杀气,长枪在他不断膨胀的怒火中迸射出嗜血的金光。
此刻,那双乌黑的英目,燃烧着熊熊的烈焰,就算是在激烈的对攻中,仍然不断地向舱中凝望。
那里,有他至爱的女人。他今生今世最爱的,也是他伤害最深的女人。
今日就算拼却性命,就算血溅三尺,他也要带她走!
十柄软剑凌空纵横,宛如惊涛骇Lang,湍急汹涌,一招接一招地向那杆金枪缠绕。然而那杆金枪,却犹如激流中破Lang穿行的金龙,上挑下刺,横扫直绞,破开层层巨Lang,势若惊雷,瞬息万变,挡者披靡!
枪,乃是百兵之王。
因为枪是长兵器,最适合的是在战场上骑马打仗。所以,一般武林中的近身搏击,很少有人使用枪这种武器。但是萧辰少年时,曾得异人指点。这杆金枪,在他手里,就像是有了灵气,不论是两军对敌,还是江湖决斗,他的枪法都奇诡变幻,层出不穷,鲜有对手。
高君琰在旁边摇着扇子看得手痒,看见萧辰那么凌厉而神勇的枪法,不由想到自己若以剑术与他相斗,不知输赢如何。但今天双方约定不带兵器,所以他未带自己的宝剑。因为是双方互相派人检查,所以,碧霄宫的杀手腰间束了软剑,高君琰这边的人自然会假装没查出。
便在这时,半空传来尖锐的巨响,一道飞火流星升上苍穹,爆裂开来,绽放出一朵鲜艳巨大的烟花,再化成几道光流,徐徐坠落。
高君琰仰着头,脸上流露出惊喜。
这是北卫那边放出的信号弹,而高君琰等的就是这个。
这声信号响起之后没多久,西北方向升腾起一股冲天的火光,一时间浓烟滚滚,整个半边天际被映得赤红。
萧辰正挥舞着金枪,在十柄软剑荡起的凛凛剑气里,上下起落,腾挪闪转,枪影翻飞,眼角却看见了那熊熊的火势,那一股股飞升而起的浓烟。
那一刻,他被震得连退数步,胸中血气翻涌,眼底迸出了强烈的绝望。
火光升起的地方,是萧辰事先埋伏的一支水军。他用兵多年,当然知道兵者,诡道也。他假意撤回上游的水军,实际上却让他们从内陆绕道过来,到武州临江的一个隐蔽口岸埋伏。
他赴盟之前有过旨意,如果高君琰有阴谋,就发出信号弹。南楚江边布防已经撤毁,这样就算高君琰挟持了萧辰,萧辰的水军也可以横江来救。
却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军机,被碧霄宫卖给了高君琰。而高君琰也用了诈术。为了和谈,他虽然收回江北的二十万步骑兵,却暗中留了几百死士。
这几百死士潜伏在沦陷区,没有被萧辰侦破。然后按照命令,他们埋伏在萧辰那支水军的附近,只看信号弹升起,就放火烧战船。正好江风的方向也对他们有利,风借火势,萧辰这支水军就这样被熊熊的大火全部吞噬。
绝望之中,枪法凝滞,有三柄软剑穿透重重金影的缝隙,同时袭向萧辰的肩,背,胸三处要害,萧辰纵身躲过了肩头那道袭击,抡枪横扫,荡开了胸前凛冽的剑气,然而后背却传来一阵剧痛。
“噗——”鲜血从口中喷射,他的黑色绣金大氅被软剑划破,整个后背连着长袍带着血肉,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迸溅,皮肉翻卷。
趁他身形摇晃,十柄软剑挟着风雷之势,交织成一张银色的光网,粘住他的枪影,让他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施展。
金枪像一只被巨网捕住的金龙,剧烈挣扎。
便在此时,江面上仿佛雨后春笋,突然凭空冒出无数战船,乘风破Lang向北岸驶去,拉满的风帆带着江风,呼呼作响。飞速划动的桨橹激起千层雪Lang,整个江面上都搅起哗啦啦的水声。
无数的船帆,旌旗,在冬日的江面上闪耀着华彩。数以千计的艨冲斗舰,高大楼船,木筏快艇,在呼啸的江风里,在扑腾的水声与翻滚的白Lang中,疾速地驰向北岸。
船上肃立着披坚执锐的楚军将士,手执刀枪,顶盔贯甲,森严肃穆,时刻准备跃岸厮杀。
原来,高君琰故意撤毁沿江水寨,正是为了麻痹萧辰,偷偷地却在好几个隐蔽的口岸,埋伏了水军,随时准备渡江。
高君琰料到,一旦萧辰被挟持,驻守武州的北卫军队必定大乱。所以,南楚水军率先从武州附近登陆,巨大的楼船运载着马匹和骑兵,只等一渡江就可以攻陷恐慌中的武州,以及附近的十多个郡县。
收复失地,便从萧辰驻跸的武州开始。
“锵——”一声金铁交击的刺耳脆响,萧辰在极度的绝望中,金枪脱手飞出。
纹理绚烂的金色长枪划了一道耀眼的光弧,宛如一只回到深潭的蛟龙,“咚”地钻入江水,渐渐沉没,只留下江面上悲凉的涟漪久久不散。
这是萧辰一生中,第一次兵器脱手,这杆追随他二十年的金枪,第一次被震飞,沉入了江底……
折戟沉沙铁未销,英雄冲冠为红颜!
金枪离他而去的瞬间,那种悲痛,就好像是一只手臂被斩断。与此同时,剧烈的痛楚从四面八方传来,十柄软剑掠过他的身体,带起一蓬蓬纷飞的血雾。
“舒雅——舒雅——”仰天悲呼,鲜血从嘴里激喷而出,一声声“舒雅”带着狂喷的鲜血与凄绝的爱意,撕裂了凛凛的江风。高大的身形摇晃了两下,重重栽倒在甲板上,然而他的喊声却没有停止,“舒雅——舒雅——”
他开始向船舱里爬去,厚厚的织锦帷幔挡住了舱口,使他看不见心爱的女人,他只能咬紧了牙关,一寸寸地往里爬,用尽生命中全部的力量呼喊,“舒雅……吾爱……”
在他爬过的那道血迹里,有血红的长带子一般的东西,那是从腹部深深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的肚肠,被他的爬行一路拖着,拖曳出很长很长。
高君琰一边轻松自如地摇着折扇,一边举起羽觞慢慢地呷酒,眼睛瞪得大大地,带着傻乎乎的好奇,盯着甲板上萧辰爬行一路流出来的肠子。不由笑嘻嘻地感慨:原来人的肠子,竟有这么长哦。
终于爬到舱口时,萧辰不动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突然,他又抬起不断痉挛颤抖的手,掀开了厚厚的帷幔,继续挪动着血淋淋的身躯,向船舱中爬进去。
“舒雅……我的舒雅……我来了……”
舱中昏暗,透过血与泪交织的朦胧视野,他终于看见了那双紫色的眼眸。
然而,为什么她的眼神如此冷漠,如此陌生?
舒雅,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舒雅,你还在怪我吗?
遍及全身的剧痛也比不上此刻她的眼神,给他带来的心痛。
他满脸满身都是血,汹涌的泪水,在满脸殷红的血迹里,冲出一道道泪痕。血泪交流着,长划而下。
舒雅,沁水到达那日,我之所以抱着她那么久,其实我是在矛盾挣扎,我是在苦苦思索,该如何才能既给沁水治病,又不辜负我对你的诺言。我希望情和义两不负,我希望能筹谋出一个两全之策,可是你却走过来就气势汹汹……
舒雅,那天晚上,沁水和我聊了许多往事,那是我少年时代的记忆,是我逝去的年华。所以,我才会那么伤感,才会喝了那么多酒,才会酒后失控睡了沁水。其实第二天一醒过来,我就后悔了,我就想向你认错……
舒雅,这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解释,可是你不给我时间,不给我机会,现在,是否来得及?你是否会原谅我,重回我的怀抱?我们不要再分开,永生永世在一起,好不好?没有沁水,没有高君琰,没有三十七妃,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血,融着泪水,不断地流下他的面颊。他的眼前,是朦胧的红色,无尽地蔓延开去。
那双紫色的眸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似乎离他越来越近,却又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她已经松了绑,她身边没有人押着,没有刀刃威逼,可是她为什么坐在那里不动,只是冷冷地俯视他。
舒雅……过来好吗……回到我的怀抱……舒雅……
在画舫靠岸的那一下巨震中,他带着许许多多没有说出的话语,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战船全都已经出发,楚国江岸这边一片寂寥,唯余萧索渡口,满目荒芦。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江北岸,箭矢如雨,杀声震天,一场血战拉开帷幕。
惊慌失措的北卫士兵,像被暴雨冲毁巢穴的蚁群,溃散奔逃、丢盔弃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无数的南楚士兵按照高君琰事先的叮嘱,大声地呼喊:“你们的皇帝被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