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秋年扬手同他比了一个手势。
“对不住对不住,我今日可是要跟着新郎倌走的,你们慢慢喝,我先行一步!”裴长歌拎着半坛子晃荡的酒,丢下一句话匆匆朝着叶崇武而去。
一群人嘟哝了几句,也就自顾自又喝了起来。
那厢裴长歌当然没有去寻叶崇武,他转了个弯便往秋年去了。
“人带出来了?”裴长歌有些微醺,低声问道。
秋年微微颔首,道:“在园子里。”
今日宴席全在前头,后头园子里自然没了人。
裴长歌点点头,领着秋年而去。
避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东拐西拐走到了一座假山旁。
“九爷。”秦桑屈膝行礼。
叶葵看着,心中不免暗道,这丫头在裴长歌面前可比在她面前老实得多了!
“下去守着吧。”裴长歌淡淡应了声,吩咐道。
秦桑应了是跟着秋年离开。假山后这剩下他们两人。夜风中有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叶葵蹙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裴长歌轻笑:“几坛子而已,倒是你这是做了什么才让自己变成这幅模样?”
没有灯光,只有稀薄的月光合着星光落下,叶葵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带着熏人的酒意懒懒靠在假山上。
“当时你查的那些关于叶明烟的消息会不会有遗漏?”叶葵不假思索地问道。
裴长歌微愣,“你怀疑叶明烟?”
“九分怀疑。”叶葵斟酌了下,“她似乎有些古怪。”能预知院判大人会因为过量饮酒而出事,怎能不古怪!
听到她这么说,裴长歌一时没了声音,而后忽然道:“绝不会有漏查的事!她若是想对你不利,原因何其多。倒也许不单单是因为你惹到了她。”
叶葵愁眉不展,“思来想去还是一丝线索也没有。”
“对了!”裴长歌突然低低惊呼了一声,“据说青瑛长公主在逝世前曾有打算同容家说亲。”
“容家?”叶葵所知道的容家只有一个,而容家适龄的男子也只有一个而已,“容梵!”
裴长歌颔首,“容家老四年纪尚小,何况他是嫡出,叶明烟虽有才名却也是配不上他的。可容梵不同,他虽是庶出,但能力一直不凡。凤城的世家公子中已算个中人才。长公主能看上他也是情理之中。”
叶明烟虽是嫡女,但她爹是庶出,身份自然就略矮了些。
若能择容家而栖。倒不失为良配。
可这么一来,叶葵愈加一头雾水:“叶明烟难道是为了不愿嫁给容梵才向老祖宗动的手?”
这样一门亲事,若是换了叶明乐、叶明珠恐怕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叶明烟是脑子进水了不成?
裴长歌亦疑惑不解,“果真有些古怪……”
何止古怪。简直再奇怪没有!
叶葵叹了声,这样莫名其妙的敌意跟做法都叫她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何况还有谋害贺氏的事情没有解决。裴长歌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低头问道:“谋害贺氏的事你可有应对之法?”
叶葵觉得有些疲惫,摆摆手道:“若是有法子应对,三天前我就该有法子了。”
叶家诸人自然也没有法子证明是她要害贺氏,可她同样也没有法子证明不是自己害的贺氏。
问题便出在这!
她必须要有证明了自己才能洗刷冤屈重获清白。而那群人只需要认定了是她,便是她!
额角青筋跳动,疼得厉害。
裴长歌站直了身子。蓦然道:“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叶葵不解地反问了一声,话音落,却是蓦地反应了过来。
贺氏没有死,叶老夫人又有意保她,那么只要她自己不反反复复纠缠那些孰是孰非的问题。叶崇文也不能拿她怎样。难道他还真能杀了自己嫡亲的女儿去为贺氏赔礼?
叶昭再怒,再恨。也不过是个还未束发的孩子,他又能如何?
可若是贺氏死了,那事情可就难说了!
叶葵一拍自己的脸,低声骂道:“蠢透了!这种时候就该将贺氏好好看起来才是!”
“若是这事真是叶明烟做的,只怕她不会就此罢手,这般好的机会,怎会只做一半便放弃。”
冰冷的夜风里,少年清越的音色悠悠传入她耳中。叶葵颔首,若是她,也绝不会就此罢手。只要贺氏死了,那么一切都会天翻地覆。虽然谁也不知道萧云娘真正的死因,可在旁人看来,贺氏于她,有杀母之仇!
若是当初没有平妻一事,萧云娘不会离开叶家,不会离开凤城,自然也就不会在贫病中潦倒而死。
所以叶葵会对贺氏下如此毒手,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贺氏的的确确是杀了萧云娘的真正凶手!
身子蓦地一寒,叶葵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不对!
事情不对劲!
对她来说,萧云娘并非亲娘,所以对贺氏她也只是厌恶大过仇恨。可对叶殊来说,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杀母之仇!尤其是在贺氏被她诬陷有意咒杀自己从而点醒了叶殊后,那份恨意恐怕已经在他心中开出了真正的恶之花了吧?
若她是叶明烟,她绝不会自己冒险动手!
借刀杀人,叶殊岂非就是最合适的那把刀?
106 信念崩塌
若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够让叶葵这般费尽心力,恐怕真的也就只有叶殊一个了。
不为萧云娘临死前说过的话,亦不是为了这漫长岁月中的相依为命。她只是永远都背负着对另一个人的愧疚却再也没有办法补偿,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被转移到叶殊的身上。
她既然已经猜到叶明烟可能挑唆叶殊,自然也就知道以叶殊的性子,被挑唆成功的可能足有九分。
剩下的那一分也不会是他陡然间聪明了、觉悟了,多半只是因为不知如何下手而已。
除了在念书方面的天赋,这孩子在其他方面的表现简直叫人头疼。
然而即便这样,叶葵却也只能努力想法子拦了。
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寻死,也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可是当她真的看到秦桑将人带到面前的时候,仍旧怒不可遏!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幼年时,心心念念要回叶家为萧云娘报仇,叶葵只看着那张小小的脸只觉得心疼。可如今呢?他已经不是五岁了!
再过一年,她便及笄。
她要在这一年内让叶家诸人没有法子将她嫁出去,却又不能伤了根基。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绝不单单只是因为她并无嫁人的打算而已,更为重要的是,她害怕,怕自己一离开叶家,叶殊就会如一块鲜肉被一群饿狼吞吃殆尽。
他甚至不是叶蒙的对手,更别说是叶昭!
然而他却始终似乎成长不起来。右手废了,她要他改用左手习字握筷,他应下了且做得也极好。可若非叶葵某日无意间听到他跟小厮嘟哝着抱怨,她绝想不到叶殊将其当成是她对他不喜的一种表现。
她越是想要他独立强大,他便越是觉得她不喜欢自己,左不过就是轻视罢了。
加上先前他接近叶昭跟贺氏时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曾伤了她的心?一来二去,两人间的隔阂愈发大了。
“你方才准备做什么?”叶葵只觉得满口苦意,字字艰涩。
叶殊那只完好的手微微颤抖着,上面有道血痕。
叶葵叹口气,明白秦桑用了最不得已的办法。
佛堂里冷寂,冷得叫人发抖。叶葵那声幽幽的叹息声也就显得如同来自幽冥一般,叫人背脊发寒。叶昭不知为何秦桑会突然出现,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被带到佛堂。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叶葵,自从她在春川斩了那两个戏子的手后,他就有些怕她了。
怕她。怕秦桑,什么都怕……
他轻声道:“阿姐。”
少年的声音刚刚开始变声,带着种微微的粗噶跟沙哑。叶葵定定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为何没有去公主府?”
叶殊摇摇头,“我去了,只是又回来了。”
一旁把风的秦桑闻言不禁摇摇头,既然去了公主府回来,那边却没有人发现。可见这位三少爷有多不被人在乎。虽然一开始叶二老爷的确对这个身体康健的嫡子有诸多期盼,然而一则并无父子之情,二则叶殊在他看来,也颇不中用了。
可这一切在叶殊心中所想的却是截然不同。
大堂姐说得并没错,因为阿姐做了那么多叫人害怕的事,所以连带着父亲也不待见他了。
虽然他自小便没有任何要同叶崇文培养父子感情的奢望。但若是叶崇文能多喜欢他一些,怎会不叫人心动?
这些心思,叶葵自然是不论如何想都想不明白的。
她只又将最初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有些话还是要亲自从他口中听到才会真的死心不是吗?
叶殊沉默了下来,半响别过脸轻声道:“我等不及了!好不容易到了这地步,贺氏却用不了多久又会好起来,我真的等不及了!”
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决。
叶葵脸上原先还隐隐带着的担忧跟怅然被无形的手尽数抹去。换上了一种犹如这佛堂般的清冷漠然,“等不及了?你可知。贺氏一死,偿命的会是谁?”
叶殊瞪大了眼睛,“她死了便死了,祖母一定会护着你的!”
“原来你是这般想的?”叶葵冷冷笑了起来,手指拂过佛案上的一缕香灰,“你不是不懂,你原来只不过是不愿意顾及我罢了。这么久以来,我倒还真是做了许多蠢事……”
叶殊突然跳脚,“我什么时候不愿意顾及你了?你又何时来顾及过我?你若是真的有心顾我,做那些事的时候为何不来同我商议?比起来,倒是大堂姐更像我嫡亲的姐姐!”
空谷传响。
“叶明烟——”
果然是她!
叶葵低低吐出这个名字来,却像是愈发惹恼了叶殊。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怒火,手乱挥,血珠溅到了叶葵的衣襟上。她下意识想要唤秦桑来帮他包扎伤口,却又声声咽了下去。
“我回到叶家的时候你去了哪里?我想尽法子说尽好话让人回去接你,你又去了哪里?”叶殊面目狰狞,怒气冲冲,“春禧说你死了,我伤心欲绝,却想着你告诉过我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娘才不会白白死去。活下去才能有报仇的机会!可是你呢,你给贺氏下毒为何不告诉我?你被锁了起来,贺氏却没死成,我要去结果了她,你为何又要拦着?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不顾地上冰冷,他突然跪坐了下去,双手抱头痛哭不止:“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一直都嫌弃我无用!我没你聪明,没你心狠,甚至不如你会讨祖母欢心。我还是个残废——”
叶葵心中酸涩,连带着喉咙里都似乎泛起了一股恶心之意。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不一样了……叶殊跟Eric太不一样了……
恍惚间,眼前似乎是片茫茫大海,海面上似乎忽然出现了一叶扁舟,风雨交加中她费尽力气终于爬上了那艘扁舟。心,一点点静了下来。
是啊,叶殊只是叶殊而已。
这个弟弟也从来都不是过去的那个。那个张扬的少年早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生生的那个是叶家的三少爷,是这具身体的亲弟弟叶殊……
叶葵的脸色煞白,目光如冰霜。
“小姐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她也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你!何况你既没有亲眼看到,凭什么便说是小姐下的手?旁人有意诬陷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来伤小姐的心!”秦桑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
叶葵暗暗叹气,秦桑此时的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越是自卑的人就越是受不得别人说我没有看不起你,我没有嫌弃你这一类的话。他们只会觉得这是又一次竭尽全力的嘲讽。
果然叶殊突然站了起来,一脚踹向秦桑,“你不过是个下人,凭什么指责我!”
满面戾气藏也藏不住。
那张怯弱少年的面皮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崩碎,露出了下面狰狞可怖的凶狠模样。
秦桑拧起了眉,却任由他踢打。
“你算什么东西!”叶殊脸上隐隐浮现出一种得意来,“再卑贱不过的奴婢也敢说我?我便打死你又如何!”
叶葵眼中有光似碎冰,一言不发,手下动作已是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掴了过去。她此时气极,用了十分的力气,生生将叶殊打得身子踉跄,一头栽倒。
掌心灼灼发热。
心里却有寒霜刺骨。
“我守了你足足七年,这一巴掌就算两清了。今后,你要如何便如何,我再不会管你一次!”叶葵一字一顿,漠然说道,“哪怕你自寻死路,我亦不会再来说你一句,救你一次!你我本没有姐弟情分,是我太蠢,奢望了一次又一次。你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又何苦去做那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的孔明!”
“住口!”
叶殊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着她走过来,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显然是恨极了叶葵。
叶葵的那颗心愈发痛,也愈发冷。
从她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从未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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