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窦姨娘去世后,叶明宛便几乎日日同她呆在一起,她有没有见过叶殊,这丫头的确时候一清二楚。叶葵眯着眼睛,看向她道:“好好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你忘得倒是快!”
叶明宛嘟着嘴,不悦地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可叶葵却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似乎不知不觉间,事情早就都已经偏离了她预期的方向。她千辛万苦回到叶家来,是为了寻叶殊。留下,亦是为了他。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但仔细一想,说到底她仍在为了叶殊而艰难前行。
贺氏也罢,叶昭也罢,都是他面前的石头,而她始终是那个搬石头的人。这般想着,她忽然疑惑起来,不由质疑起自己,难道她至始至终都未曾放弃过叶殊?否则她便该在佛堂吵完那一架后,便想法子离开叶家才是,何必继续苦苦挣扎?
若是她想,并非走不掉。
叶家还有什么是她所抛不下的?可如今,她越陷越深,真的无法孤身抽离了。
“二小姐,玉溪姑姑派奴婢来告诉您一声,自明日起请您无事不必出门。”
声音骤然响起,叶葵唬了一跳,回过神来。来人是在玉溪身边伺候的丫鬟,可她传的话是什么意思?玉溪这是让她平日里不必出门?什么叫做无事便不必出门?这意思岂不是除了晨昏定省,长辈召见外,统统不该出门?
“这是玉溪姑姑的原话?”叶葵放下碗筷,饶有兴趣地问道。
玉溪的丫鬟点点头,恭敬地道:“姑姑还说天色不早,请您早些回去,酉正还有课。”
酉正的课是近日玉溪才开设的,不教礼仪、女红、琴棋书画,却是教她如何养颜的。比起动不动便让她贴着墙根双腿笔直地站立几个时辰,晚上的课对她来说已是近乎天堂般的生活。
看看时辰,似乎还早。
叶葵对玉溪的丫鬟道:“你回去告诉玉溪姑姑,我半个时辰后便到。”
那丫鬟答应着下去了。
“二姐,那个玉溪姑姑好凶。”叶明宛咬着筷子,口齿不清地道。
玉溪逢人便笑,可她的性子的确并不如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般和善。叶葵站起身,道:“你既知道她凶,便离她远些吧。”
等到叶明宛也用完了饭,叶葵才回了自己的院子。玉溪姑姑早就准备好一切等在了那,见她回来,问候一句便快速切入了正题。时间转瞬即逝,最后洗漱完毕,叶葵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起身后用着朝食,秦桑忽然同她说,幽州贺家来人了。
160 贺氏外甥
贺氏嫁进叶家十数年,贺家的人除了个贺嬷嬷外,并无一人上过门。如今乍然传来有人自幽州而来的话,叶葵不由微微诧异。
等到秦桑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事情便清楚了。来的人的确算是从幽州来的,可却并不能算是贺家的人。来人名叫贺行之,虽住在贺家,同样也姓贺,却并非是贺家人。他今年已有十八岁,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说话行事的样子都颇有些怯弱,可那怯弱中又隐隐带着种浮夸,叫人一见便心生不喜。
贺行之乃是贺氏嫡亲的外甥。
贺氏的长姐应当算是贺家人中相当特立独行的一人。她还未及笄便为自己择定了夫婿,这原本是相当不光彩的一件事,若说两人私相授受,按照贺家的家规便是打死也无妨。可贺氏的长姐自小便是老太君的心头肉,所以便是这种事,老太君也一味站在她后头允了。很快,她便嫁给了一个穷秀才。
门不当户不对,自是要入赘的。入赘后,贺家人对这门婚事也就勉强忍了。
可两人成亲后没多久,贺氏的长姐便有了身孕,她年纪尚小,身子其实都还未彻底长开,结果生产时果真出了事。孩子活了,她却死了。那秀才相公伤心欲绝,没多久竟也一病不起,又苦撑了数月便撒手而去。两人皆去,只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所以贺行之一出生便是由贺氏的兄长一家带大的,所以既算是贺氏的外甥,其实也能算是侄子。
他此番据说是特意来向叶崇文请教学问的,指望来年能一举而中。叶崇文身为太子的老师,自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所以贺行之巴巴地上门来求教,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问题在于。贺家乃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基业扎实,家中自然不会少了学问好的人,贺行之何必不远千里到凤城来求学?
何况,依叶葵来看,这贺行之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在读书上。
但是贺氏这一回,却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在叶老夫人跟杨氏几人面前将贺行之夸了又夸,简直恨不得将他夸得天上地下舍他其谁一般。便是对叶昭,贺氏也从未这般夸赞过。
事情处处充满了古怪的气息。
倒是杨氏却似乎真的被贺氏给说动了心思。她可有两个女儿在。次女自然是别有用处,可长女如今的模样,能嫁出去已是万幸。若是能嫁到贺家去,那也算是上辈子积德了。虽然贺行之的身份说起来颇有些尴尬,而且似乎还有点克父克母的样子,但以杨氏来看,已是极不错。
但他这心思还没动几下。便被贺氏给堵死了话头。
贺氏面带喜色,连带着脸上的那条疤痕都好了许多的模样,道:“等行之中了举,我倒是想为他在凤城寻一门亲事,只可惜他身为贺家人,这亲事我可是一点也做不得主。”
叶老夫人转着念珠。也不去看她,只道:“你这做姨母的,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便去写了信送回贺家去罢了。这么一来,既尽了做姨母的心,亦不会僭越。”
“母亲说得是。”贺氏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突然又转过头对杨氏道:“四丫头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大嫂可有看中的人家?”
杨氏没料到她会忽然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来。闻言不由一愣,而后道:“她还小。便是再拖两年也无妨,人家嘛,只管慢慢看便是了。”
贺氏笑了笑,故意道:“那倒也是。再过两年也不知大哥会寻到什么差事,若是又要远离凤城,那四丫头自然也是不好将夫家择定在凤城的。”
先前因为她莽莽撞撞去寻了喜嫔娘娘的事,杨氏早已被叶崇恒给狠狠斥责过,所以如今贺氏这么一提,她便不由想起了叶崇恒当日骂她时说过的话。原本叶明烟若是好端端的,兴许叶崇恒能走太子殿下的路子,便是退一步,指不定也还能走喜嫔娘娘的路子。可如今倒好,只能听天由命了!
“二弟妹说的可真是,葵丫头倒是嫁得近,这隔三差五地二弟妹是想见便能见到,自然是不知我们这些人心中的苦恼啊。”杨氏扯了叶葵出来,成心恶心贺氏。
贺氏果真也被恶心到,眯着眼睛看了杨氏一眼,索性不去接话,权当没听到。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得不亦乐乎,叶老夫人却是听得烦了,摆摆手道:“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是,母亲好好歇着,我就先回去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话音未落,贺氏已是用厌恶的眼神将杨氏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意思分明是说没皮没脸的东西,做什么都要学我。
杨氏亦不退却,狠狠看了回去。
两人几乎是互相瞪着眼离去的。
等到人走后,叶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念珠往身旁小几上一掷,道:“这些个人,怎的就不能让我过个安生日子!”
阮妈妈好言相劝,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只好亲自点了安神香,又扶她上床去歇着了。年岁渐长,精力也就不大不如从前了。前些个日子叶老夫人还能耍上好一会的枪,可如今却是动不动便犯困,根本无力动弹。
等到叶明宛拉着叶葵的手来看望她时,她早已睡熟。
“祖母既然睡了,那我同五妹改日再来便是。”叶葵笑着同阮妈妈道。
阮妈妈嘴角翕动,有些为难地道:“二小姐,先前燕草那事,老夫人原是为了你好……”
叶葵依旧笑着,安抚地道:“妈妈不必担心,祖母的心意我明白,原是我先前太莽撞了。”既然燕草还活着,有些事能不提自然就不提,她丝毫不想同阮妈妈纠缠这个问题,所以不等阮妈妈说话,她已经领着叶明宛离开了叶老夫人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叶明宛打了个哈欠,随手摘了道旁的一只花骨朵,道:“二姐,你可见到那什么从幽州来的表哥了吗?”
“嗯?”叶葵漫不经心地道,“还不曾,怎了?”
叶明宛捂着嘴巴笑了笑:“我听说他生得比几个哥哥都要好看。”
叶葵失笑,道:“是哪个在你面前胡乱嚼舌根?你今年才多大,便晓得看人生得好看不好看了。他便是生得同天上的仙子一般,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叶明宛仍旧捂着嘴,闷声说这话。
她前几日掉了颗正中的门牙,如今说话也好笑也好,统统都要用手捂着才行。叶葵见了便不由要训她,“你用饭的时候莫不是也要用手捂着嘴?”
叶明宛仰头看她一眼,道:“我用饭的时候嘴巴都张得极小,哪里会让人瞧见我的牙!”
两人说着牙的事,迎面忽然来了个人。
“总是捂着,这牙可长不快。”男子的声音略带沙哑,听上去极为陌生。
叶明宛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长衫男子,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在下贺行之,见过二小姐、五小姐。”贺行之头戴儒巾,行了个礼。姿态极为恭谨,叶葵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腰上。叶葵的腰极细,犹如弱柳扶风,有种完全不同她性子的柔弱之感。她登时不悦起来,这般看人,搁在现在这时代,这便是纯粹的登徒子一枚啊!叶葵蹙眉,毫不留情面地道:“这里是内宅,贺公子应当不该出现在这才是。”
贺行之一愣,有些尴尬地道:“在下只是来同老夫人问个安罢了,绝无冒犯之意。”
其实她们现在走着的这条路,已经快要到园子里,贺行之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太过分。可叶葵见他不爽,自然更是字字如刀,道:“贺公子请回吧,祖母如今正睡着,怕是不能见贺公子。贺公子既然是来求学的,怎的不去寻我父亲探讨一番?便是父亲正忙着,也能寻我几个兄弟一道看看书啊。”
贺行之面色微讪,“二小姐言之有理,只是二小姐不必称呼我为贺公子,咱们本是表亲,只叫我表兄便是。”
叶葵勾起嘴角,笑意微凉。
“二姐咱们快走吧,起风了我有些冷呢。”叶明宛见了叶葵对贺行之的态度后,便也不去理会他,只拉了拉叶葵的袖子道。
叶葵低头道:“果真起风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两人说这话,脚下不停,领着人往前去了。
贺行之张张嘴,说不出好来,一扭头正好瞧见自己身后的小厮捂着嘴偷笑,登时恼火起来,一巴掌甩了过去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笑我!”
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厮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立时眼泪汪汪,可是一想到自己一哭,贺行之只怕会更加凶恶,只得强忍着不让眼泪落出来。
贺行之打了他一巴掌,震得自己手疼,想要再打又想到这是在叶家,只好将手放了下来。
那个叶葵,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这般对他!姨母说她性子张狂,如今看来还果真是这样。不过这样又如何,再张狂也不过就是个女人!贺行之恨恨“哼”了声,转身走了。
161 事发突然
过了两日,叶明宛迈着小短腿去找叶葵时,又碰巧遇上了贺行之。
叶明宛知道叶葵不喜她,便也不大愿意搭理贺行之。她没了生母,失去了父亲的喜爱,生来又只是个庶女罢了,身份地位原就不如人,她如今还能依靠的人只有叶葵这个二姐一个罢了。所以她当然要以叶葵对人的态度来对人。
不过七岁的孩子,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也许某些时候,她仍旧不那么懂那些弯弯道道的心思,可跟着叶葵走总是没错的。
她有时候也会想起刘妈妈来。刘妈妈被家人接回去后,便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过去她只觉得只要有父亲疼爱,旁人便都该让着她些。何况,那时候还没有二姐,这家里没有嫡出的女儿,她便犹如嫡出。可现在想想,刘妈妈说过的那些话有许多都是错的。姨娘向来受宠,可还不是说被打死便被打死了?父亲对她的疼爱更是倏忽间便抽离得一丝也不剩下。
小小的人儿自那以后已明白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进了叶葵的屋子,扬声喊道:“二姐——二姐你在做什么呢?”
帘子被打起,出来的却是秦桑。
秦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对她道:“五小姐小声些,二小姐在午睡呢。”
“二姐往常不都是不午睡的吗?”叶明宛疑惑地问道,原本想要往里走的脚又缩了回来。若是叶葵此刻真的在午休,她若是进去将人给吵醒了,可讨不着一点好。
秦桑压低了声音,道:“昨夜看书看了许久,今日便没了精神,怎么能不睡。”
叶明宛点点头,垂眸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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