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女说完,便飞快地走出了逃出了林逐流的院子,还将院门紧紧关上。
林逐流听着院墙外面的哀号,看着城墙方向燃起的滚滚浓烟,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唯一庆幸的,就是昨日萧魅已率紫营的队伍回了戈锁城。
24阴云满城
萧魅带着紫营的队伍向戈锁城行进,明珠湖就在他身侧,湖对岸就是封暮国的焚邱城。
焚邱人匪气重,又好掠夺,故而每隔不多时便会派船队来抢夺端月的军火粮草。
就像这时,一群河盗正轰然上岸抢劫柳南城的官车,被萧魅撞见,他领着林逐流的那队兵士顺手就给灭了。
其实在紫营,营中的兵士是很服他的气的。
他这人不争名不夺利,对将军一心一意,又能给紫营的兵士带去很多新奇的演武招式、兵器用法和战略技巧。并且,自从萧魅来了紫营,营中兵士的伙食简直好到令人发指,故而在紫营中他已经成了林逐流之外最让人仰慕的存在。
可那只是在紫营,只要出了紫营,他还是个令人不齿的军奴,而他绝对不能看到林逐流被其他人瞧不起,所以他离开了,不想让林逐流的那些朋友知道她委身于如此低贱的自己。
真的,如果可以,他愿意告诉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他只是林逐流的副将。因为别的他可以改,可是出生原本就不比其他,纵使他再努力,却永远无法磨灭。
萧魅的心情绝不算好,他沿着明珠湖前行了一阵,肩头的阿舍突地飞起,在空中随刚赶来的阿德盘桓一阵,又落回了他肩头。
此时,这只本来乖顺的苍鹰突然间疯了一般,没命地啄他肩头的铠甲。
“你也觉得我配不起将军?”萧魅垂下头,自言自语般道:“我会对她好,比任何人都好。”
阿舍听不懂他的话,仍旧在他肩头不停啄着。萧魅也不去管它,骑着马疾速向北篱关而去。
回到北篱关的时候,萧魅看见韩小四和齐风脚踏骏马,风驰电掣地往自己这边而来。只是今日的韩小四与平时不同,一贯嬉皮笑脸的他此刻却像是给人施了定身术,脸僵得像块石板。
“萧哥!头儿出事了!”小四大声道。
“怎么回事?”萧魅勒马停止前行。
“小春城昨天起了瘟疫!头儿她……她在城里啊!他娘的!头儿就不该去见那个姓邱的孬种,跟他碰面就他娘的没好事!”韩小四抹了把汗水,还要再说,却被萧魅打断了言语。
“柳棋在哪里?”
齐风道:“他前几天被军头调到柳南城去了,现在正在往小春城赶。”
萧魅点了点头,朝他吩咐:“齐风,你带紫营的兵回去,将军说过军头有军务交代。有什么事情你先顶着,是在办不成去找小黎将军帮忙。”
齐风点头应了,他便掉转马头朝小春城方向回行,由于勒马的速度太快,让阿舍在他肩头站立不稳,只得飞了起来。
“萧哥,等等我!娘的!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骑马这么匪!”
韩小四咬咬牙,狠命抖了抖夕月的缰绳,追赶萧魅而去。
小春城,原本是洛瑜关最繁华的城镇,如今整个城上却好似顶着团墨黑的云,哀鸿遍野,一片凄凉。
能出来的通路被官兵架着弓箭守着,想从城墙爬出来的百姓被射死在墙头,有的跌进去,有的跌出来。摔在城外的,被弓箭手用带着火的弓箭引燃了烧成灰。药材,食物,只敢用粗布包裹了往里面扔。
“娘的!头儿在那里面啊!”韩小四一屁股坐在地上,牙齿将嘴唇咬得流血。
萧魅脸色惨白地站在城外,他知道林逐流就在里面,天知道他有多想进去。
“小四,我要进城。”萧魅盯着城门的方向道。
韩小四猛地抬头,“萧哥,你进去也没用的,这是瘟疫啊!”
“她在里面啊……”萧魅的语调很平静,像是没有感情,却又似饱含了无数深情。
城门是不可能为他打开的,把守的官兵也不可能蠢到答应他去架一座云梯。
正在这时,城上病情稍轻的百姓自己架起了云梯想下城,只是还没下来,就被城外守着的弓手拿火箭射死,焚烧。
萧魅看着那云梯,突地朝那边冲了过去。
“萧哥!”韩小四像是有所防备,双手扎住他的腰,“你不能进去!将军这时绝不希望你进城!”
“滚开!”萧魅那手肘顶开韩小四,疾速来到城墙跟,踏着云梯上了城墙。
小春城的城墙上满是病重的百姓,个个满身的红斑,身上流着脓水。萧魅躲过一个又一个哀号着的人,沿着城墙朝城里走去。
进城后,方知城墙上的人为何拼了命也要出城。这平日里莺歌燕语,热闹非凡的小春城,此刻可以说是活着的人间地狱。
四处都是病得站不起的人和牲畜,地上满是一滩滩脓水和血水,还有城外射进来的火箭烧毁的残骸。忍不住身体上的痛苦肆意哀号的有,自裁的更是大有人在。萧魅看着这些人,心里几乎痛得不能忍耐,林逐流在城中,谁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她现在到底有多不好?
萧魅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好在阿舍一直盘旋在他头顶上,他便跟着它来到一处宽广的宅邸。
看着那紧锁着的朱红色大门,萧魅一脚将它踹开,吓得里面端着药的医女将药碗砸了一地。
“你……你是……”那医女似乎不相信,这个时候还有人会进到小春城里来。
“我是林逐流手下的副将,她在哪里?”
“你说林将军?她……她在西苑,从这里往前走,过了前面那个抄手回廊就能看到。”
萧魅沿着抄手回廊走到西苑,进到林逐流的房间,便远远看见她似睡非睡地卧在床榻上。
她的全身长满红色的斑块,破损处流出的褐色水渍将衣服染湿了大片。她似乎是难过的狠了,便是一身脏污也没力气去管,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
萧魅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的林逐流。他记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便是那般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样子。她让人仰慕,也值得人仰慕。
可是现在……现在的将军……萧魅看着床榻上的林逐流,心中不可抑制地绞痛起来。
听见脚步声,林逐流睁开眼,眼前的人不是一脸嫌恶兼惧怕的医女,而是本应回到戈锁城的萧魅。
“萧魅……你他娘的来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让人害怕。
萧魅也不答话,只是径自走到她床边坐下,挽起袖子准备抱她。
“出去,别离我这么近。”林逐流推了推他,虚弱道:“这病是传染的,你想弄得和我一样么?咳……”
林逐流能感到脸上和身上有粘稠的液体肆意扩散,那模样她不用看,想想都觉得吓人。
“别看我……”她拿手背捂着眼睛,将脸侧到一边。
“乖,别躲,让我瞧瞧。”萧魅轻轻地笑着,轻舒长臂将她抱在怀里,细细为她擦拭脸上流出的脓血,“好了,我进也进来了,碰也碰过了,总是要死的,你别躲着我。”
“萧魅啊……”林逐流闭上眼,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靠在他怀中,“你真是……傻透了……”
萧魅的照顾自然是不同于一般医女,医女也是人,她们也怕自己传染上这瘟疫,故而对于病者的身体是能不碰尽量不碰。
萧魅不同,只要是林逐流身上流出的脓血,他都拿汗巾细细擦净;服侍喂药也是不遗余力,林逐流若是难受得狠了喝不下药,他甚至会嘴对嘴地给她喂过去。
可虽然萧魅这样尽心,南厢房的遥女和邱殇的病已经控制住,林逐流却总也好不起来。
萧魅觉得奇怪,便准备去膳房取林逐流的汤药时,顺便问问御医袁雨。
他刚走到膳房门前,便听见袁雨压低嗓子教训手下的医女:“蠢奴才!郡主吩咐了不准给武魁用药,就是不准用。你不要命是你的事,不要牵连我们!”
那医女跪下求道:“袁医官,林将军真的病得很重,不给她药,她真的会死!”
“郡主要谁死,谁就得死。上呈到帝座那里,只会是武魁不治身亡,与你我再无相干。你要救武魁,存心找死我也没辙,只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不能被……”
袁雨话音未落,萧魅便破门而入,面色冷沉地盯着他和地上跪着的医女。他上前两步,抽出腰间的逐流剑,冷冽的剑锋刺得人心中发寒。
“你……你是林逐流的副将。”袁雨吓得发抖,跪坐地上向他解释道:“这事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帝都的御医,凡事全听郡主吩咐。郡主她们全病了,武魁病得尤其重,没人敢进去照顾。郡主带过来的医女是一定先保住小郡主和郡马爷的,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分不开身,郡主也不让我们用药。将军她……我其实是想救将军的……”
“药,现在就给将军煎好。”萧魅的逐流剑在袁雨颈间拉出一道血痕。
“有,有煎好的药!蠢奴才!快把药拿过来!”袁雨朝那医女吼道。
跪在一旁的医女忙将药拿给萧魅,在他接过药碗的瞬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萧魅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对袁雨说道:“下一次,如若将军的药再出问题,我保证你回不到帝都。”
“是,是是!我一定给将军最好的药,最好的!”袁雨点头如捣蒜。
萧魅收了剑,端着药碗朝西苑行去。
25造化弄人
西苑中,林逐流的身体越来越受病痛所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一刻胜过一刻的衰弱。
难道真要命绝于此?想她林逐流戎马一世,若是没有战死沙场,而是死在病榻上,那还真他娘的丢人!
这帝都来的御医真是个蒙古大夫,居然连疫情都控制不住,到现在为止除了郡主一家病情缓解,城中各处皆是哀鸿遍野。
一定要撑到柳棋过来。林逐流一边忍着身体的难受一边想着,不多时,便感到有人推开了西苑的木门。
“萧魅……”她小声叫道,心想这次萧魅拿药可真花了不少时间。
来人也不言语,一声不响地走到她床前,只听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林逐流警觉地睁开眼睛,便见一把长剑朝她的咽喉直直刺来。
林逐流来不及闪躲,只得徒手抓住剑锋,另一只手按住来人虎口的位置用力一掐,那人的剑立刻脱手。
“迟平!”林逐流握住剑柄翻身下床,一脚踹中迟平的肺部,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薄而出。
行刺林逐流的人是小春城的守将迟平,这人平日跟她的关系不错,她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要对她起了杀心。
林逐流将迟平压在地上,剑锋插在离他脖子一寸的位置,由于身体的不适,这动作让便她的疼痛加剧了不少。好在林逐流一向善于忍耐,于是她深吸了口气问道:“谁派你来杀我?”
迟平嘴角微动,一根银蓝色钢针口中喷出,林逐流闪身躲过,却被他一掌狠狠打在肩头。
若是平时,这在林逐流看来恐怕连伤势都不算。可她现在病情严重,这一掌无异于雪上加霜的重创。
林逐流被逼得退后两步,长袖一挥将床头的一个青瓷花瓶砸向迟平,趁他躲闪的瞬间伸手抽出腰间的龙牙戎予,一鞭抽在他脸上。她正欲展开龙牙,却看见房门被打开,邱殇从外面走了进来。
就在她分神的这半刻,迟平拾起地上的长剑朝林逐流胸口刺去。
“将军!”邱殇惊叫一声,要赶过来已来不及。
林逐流冷笑一声,手里的龙牙戎予疾速缠上迟平的双手,龙牙出鞘,只听迟平哀号一声,手筋已被挑断。
“迟平,三年不见,你把老子看得很低啊……”林逐流咬牙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挥手让戎予鞭松开他,继而一鞭将他甩到墙角。直听“咚”的一声,迟平的头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将军,你还好么?”邱殇说着,便要靠近她身边。
林逐流退后两步坐到床上,长长吐了口气哑声道:“离老子远点,你想你家那两个小崽子又染上病?”
邱殇闻言愣了片刻,便没有再靠近她。
林逐流歇息片刻,朝他问道:“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将军,迟平他……这是怎么回事?”
“你来问我,我还想问问……算了,你出去吧,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若是在我这里又染上病,你夫人那边我可交待不了。”
林逐流像是累极,重重躺回床上。邱殇还想跟她说话,可林逐流背过身子一概不理,于是他只得站在床前,失落又彷徨地看着她的背影。
萧魅回到房间,看到的便是林逐流躺在床上,邱殇站在床头,两个人不相顾却也无言的情景。
这场景有些诡异,萧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碗,连忙走到床边朝林逐流说道:“将军,今天的药拿过来了。”
林逐流听到萧魅的声音,便转过身来面对他。萧魅坐在床头,轻轻将她的身体托起,看她嘴角有些未拭净的血痕,皱眉问道:“方才出了什么事?”
林逐流指了指墙角的方向,萧魅这才注意到昏倒在那里的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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