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素点了点头,道:“方才不过偶弹一曲,在诸位面前真真献丑了。”说着,抚摸着谢蕴的发髻道:“蕴儿,这曲子你要不要学?”
谢蕴拍着手道:“好哩,好哩,夫子快教我……”
众人现在知道了谢蕴的身份,都附了过来,有的说起曲子,有的说起指法,有的干脆亲自上阵,弹奏一曲,一时说得热闹间,见乳娘袁氏带着几个丫头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里面盛着各类糕点。
谢蕴欢呼一声,跑到袁氏的身前,把那盘糕点抱在里怀里,道:“我要吃糯米糕,糯米糕。”说着,嘴里已经塞了个满满当当。
袁氏摇头叹气道:“小祖宗,你慢点,你忘了吗?上次吃多了这个不克化,倒是闹一晚上肚子。”
谢蕴已经来不及说了,满嘴都是糯米糕,弄得脸上身上都是,袁氏怕她噎着,忙让丫头端了茶水来,给她灌了几口,手忙脚乱了半晌,方把那口食好歹捋了下去,如此之后,便把那糯米糕拿起来,死活不让谢蕴再碰,谢蕴小孩子脾气,千求万求了半晌,可乳娘就是不肯,撅起小嘴对邵素道:“夫子,我不学琴了,我要找我爹去!我爹在哪里?在娘那里吗?”
袁氏摇头道:“小姐,今儿夫人的日子,老爷招待客人哩。”刚说完,旁边那端着盘子的小丫头忽然道:“嬷嬷,你不知,我刚见老爷去了漱玉斋。”
袁氏“哦”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谢蕴吵吵嚷嚷道:“我要见我爹,我要我爹,反正漱玉斋离这里也不远,转过这个园子向左就到了的,哼,我自己去”说着,转过身就向东边跑去。
袁氏拦不住她,跺了跺脚道:“啊呀,祖宗啊,你别闹了。”说着,忙向邵素喊道:“邵娘子,快把小姐拦住。”
谢蕴听了这话,脚步更快,可奈何邵素正站在东边,谢蕴刚出桥头,见夫子一伸手,只得站住身形,委委屈屈道:“夫子,乳娘不让我吃糯米糕。”她与袁氏撒娇打赖,可是对邵素十分敬畏,说话也规规矩矩的,十分乖巧。
邵素摸了摸谢蕴的头道:“蕴儿,乳娘是为你好,别闹了,一会儿学了这曲子再吃一个也无妨。”
谢蕴听了这话,只得回头,脸上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反驳,袁氏此时跑了过来,道:“啊呀呀,夫子,还是你的话管用,小姐断断不会听我的了。”说着,双手一摊,十分无奈。
众女见谢蕴与乳娘争执,也不好插嘴,此时却有了契机,一绯衣少女抿嘴笑道:“袁嬷嬷,你别说,我小时候也这样的呢。”
“是哩,是哩。”旁边一个圆脸少女笑道:“我们小时候也经常跟乳娘磨着呢,可是长大了,感情也是深得。”
袁氏嘿嘿一笑,道:“小姐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谢蕴似乎对那邵娘子十分敬畏,听夫子让她弹曲,乖乖地坐下,一点点练习指法,只是任何技艺都需要反复练习,谢蕴不过是个孩子,对曲子里的意味很难理解,只能靠死记硬背,弹了几十次也不得要领,所幸邵素十分有耐心,一遍一遍跟她讲解,如此其他众女便没了着落,有的不过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师徒相授,有的便到处环顾,似乎想再走走……
便在此时,忽见一少女“啊呀”一声,竟不小心一只脚落在水里,幸得同伴反应快,才把她拉住,否则整个人便掉在水里了。
大家不由拿眼目向她们看去,连同邵素与谢蕴都停了琴曲,望着她们,见那少女的裙子下摆已经湿了一片,抬起头来时有人认了出来,正是方才厮见时的姻亲表妹崔玉环。
“怎么办?”崔玉环的裙子是罗纱织物,湿了之后,便有些透显,幸得周围都是女子,否则闺名真真不用要了,邵素忽然站了起来,道:“这位小姐别着急,我的住所离此不远,要不我带你去换一件新的?”
崔玉环喜道:“那就谢谢这位邵姐姐了。”
邵素“嗯”了一声,回身对谢蕴道:“蕴儿,你在这里好生待着,把指法练熟了,一会儿子我再过来看。”
谢蕴撅起小嘴,似乎并不愿意夫子离开,道:“知道了,夫子”。
邵素点了点头,对崔玉环道:“妹妹走吧。”说着,当先带路,向东走去,忽然又转过身对福儿道:“小姐们在这里也怪闷得,反正园子里也没旁人,让她们随意走走吧。”
福儿低低答了声“是”,转过身笑道:“主子们可以在这里随意,只是勿要走远了找不到人。”
众女听她如此说,如蒙大赦,瞬间走了五六个,福儿与袁氏对望一眼,剩下七八个仍然在谢蕴练琴,只是谢蕴自从邵素走后,再也不肯与人多说,只闷着头一味地弹,她指法并不熟悉,又不懂琴中深意,因此弹得十分嘶哑难听,剩下那七八个女子站了会儿,觉得无趣,又走了几个……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个穿青衣的小丫头过来对袁氏道:“啊呀,嬷嬷在这里呢,快,快,夫人正找你。”说着,拉着袁氏出去了。
一时亭子里只剩下谢蕴、贴身丫头雪雁,福儿,与还没走的两个女子,福儿抬头望着那两位少女,见一个正是第一个说话的少女沈惠,另外一个是黄衣女子,方才厅堂厮见的时候倒是认得,乃是员外郎的陈家的,叫陈莲。
福儿站了一会儿子,觉得无趣,对雪雁招了招手,雪雁笑了笑,两人出了亭子,叽里咕噜说着府里的下人琐事,无非是哪个丫头嫁了哪家的小厮,生了几个孩子之类,又转身望了望那两个少女,怕她们听见,便走出了桥头,站在岸边的柳树下,家长里短论个不停……
谢蕴弹了一炷香的功夫,自己也觉得难听,见亭子的案几上放着糯米糕,又抬头看了看坐着两位,嘻嘻一笑,从琴案上爬了下来,道:“姐姐们不饿吗?”
沈惠笑道:“我们都吃过了,妹妹吃吧。”
陈莲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谢蕴见两人不吃,对那案几上的糕点伸出手,迟疑了下,没有先去拿糯米糕,先前因为这个与乳娘争执,怕两个姐姐见到了,跟乳娘告状,拿了一块芙蓉糕,吃了一点,觉得还是不如自己的糯米糕,眼见两位姐姐和蔼可亲,也不顾什么,“嗖”地拿起一块了,吞了下去,只觉美味无比,砸了砸嘴,又拿起一块。
“谢妹妹……”沈惠忽然开口道:“小心再噎着。”
谢蕴回头对沈惠做了个鬼脸道:“乳娘不在,姐姐不要管。”
沈惠一笑道:“我不是管你,我是怕你噎着出了事,自然有人要来管你的。”
谢蕴脸色一变道:“是夫子吗?”
沈惠意外地“哦”了一声,她的意思其实是指的谢林,没想到那个邵娘子对谢蕴更有杀伤力,不由向邵素消失的地方望了望,心里慢慢浮出疑惑,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留在谢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可是一转头,见谢蕴又“蹭蹭”吃了好几块,小脸鼓得满当当的,全是糯米,眼看着又要噎着了,沈惠望了陈莲一眼,见陈莲只是漠漠然旁观,便站了起来,沏了杯茶走到谢蕴身边,一边喂了谢蕴几口水,一边轻拍道:“小妹妹可悠着点,别撑坏了独子”说着,把剩下的糯米糕一拂,只听“卡啦”一声,剩下的那块掉在了地上。
谢蕴见自己心爱的糯米糕掉在地上,心疼地正要说话,忽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走了近前道:“出事了,夫人让小姐们赶紧回去。”
第145章 一生一双
沈惠与陈莲对望了一眼;彼此在对方的眼眸里都看到了一份“果然如此”的了然,陈莲转身向桥头走去;沈惠却转过身;摸了摸谢蕴的头发;道:“好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谢蕴眨了眨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这位姐姐说什么;我不懂。”
沈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家夫子教的?厉害;厉害。”说着捏了捏谢蕴的小脸蛋;转身跟着陈莲的脚步;由那小丫头引着向正房正厅走去,福儿则去找那游逛的小姐们。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姐们都到齐了;只是缺了崔玉环,其母余氏面有泪痕,正在与崔氏窃窃私语着什么,见她们进了屋,忽然止住口,擦了擦脸上的泪,低头不语。
崔氏脸上十分古怪,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对屋里众位道:“真真是不巧了,家里偏生出了些事故,只得让小姐们回来”话音未落,忽然大咳起来,一时上气不接下气,李嬷嬷慌了,忙张罗着找大夫过来。
主家出了事,夫人又是这等摸样,再待下去就无趣了,众人都是由眼色的,纷纷告辞而去,只是有那爱八卦的,不免四处打听,有来的早的见过余氏的摸样,便猜说是崔玉环出了事,至于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且不说众人离开,崔氏被众人送到了正房内室,已经面如金纸,呼出的气少一口是一口了,不一会儿子大夫来了,掐着人中终于茫茫醒过来,又给吃了药丸,终于安稳了些,却不肯睡下,只撑着说见邵娘子。
大家都以为听错了,要见也是老爷或者小姐,怎么要见邵娘子?不过病人最大,很快便有丫头把邵素找了过来。
崔氏摆手让众人出去,只留下邵素一个,两个女人对望许久,崔氏闭上眼,道:“娘子问过了?”
“问过了,蕴儿说,阻止她吃糯米糕的是那个叫沈惠的,袖手旁观的是叫陈莲的。”
崔氏忽然笑了笑,道:“娘子,我闺女是不是很聪明?我是不是该瞑目了?”
“是。”邵素低低答道:“蕴儿秀外慧中,聪明绝伦,此生一定平安喜乐。”
崔氏听了这话,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道:“我以为你是个心冷的,没想到还说出这等话来哄我欢喜,老爷怎么样了?”
“他怕刺激到你,现下不敢来见你,只是说,崔玉环是故意的,他是无心的。”邵素的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崔氏苦笑地咧了咧嘴道:“我如今早就不在乎了,他还怕什么呢?他这个人啊,就是心软,长处是心软,可短处也是这个,我们之间若是早早揭了这层纸,怕是过得还好些……”说着,无力地伸出手,道:“娘子,到这里来。”
邵素向前走到她的床前,见那蜡黄的脸上已经干瘦得没有一丝肉,只有眼眸还亮得吓人,“娘子,我信你,你说选谁?”
邵素抿着嘴,沉默了半晌,道:“若是没有崔玉环,选陈莲,若是有的话,选沈惠。”
崔氏嘿了一声,把头无力地枕在靠枕上,闭上眼,很久才睁开,道:“娘子,我真庆幸我快死了,你死也不肯跟老爷,否则咱俩之间鹿死谁手,真的很难说,不过从这份儿说,后宅里,蕴儿有你,我很放心。”说着,伸手摸索了许久,扒拉出两张纸,只是再也没力气递给邵素,只用眼神指着。
邵素把那两章纸拿了过来,见是一张是一个绸缎铺的铺契,上面的户主写着“女户元英。”一个则是一张女户说明,写着某某,年纪来历等等,不由皱了皱眉,道:“夫人,这是……”
崔氏笑了笑道:“你不肯说自己来历,自然有些不可说之事,我也不强逼你,这个是给你捏了的身份册子,我娘家一直是做这个,所以还容易,这个铺子是给你生息的,倒是个旺铺,一年总有五六百两银子的嚼口,你一个年轻寡妇家,若是离了这谢家,怕生计艰难……”
“夫人太瞧不起我了。”邵素冷然道。
崔氏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不肯的,可是这个你必须要,否则,我不放心走,权当你让为了让我安心,只有你收了,我才放心把那些交给你。”说着,指了指枕头旁边的匣子,道:“这是我的嫁妆最好的那份,到了蕴儿出嫁的时节,你帮我交给她,算是为娘的一份心,你知道李嬷嬷虽然忠心,却是莽撞的,袁氏精细些,却太小家子气,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只能给你了,当然,你若是不要那铺子,这个我只能再拜托别人的。”
邵素低着头,小扇子的睫毛掩住那墨黑的眼眸,静了许久,忽然道:“夫人,为什么不跟老爷诚心谈开,其实很多事,很多事,只要诚心相待,总会……”说着,忽然止住口,当年她若是跟萧生开诚布公地说出当时心绪,也许很多事不会发生,可是,已经晚了,不是吗
崔氏没有回答,只闭着眼,浓重的呼吸声萦绕在屋中,就这样静默了许久,崔氏的声音才响起,道:“我们做了一辈子的戏,到了最后,还是把这戏演完吧,也好让我在黄泉路上有个念想,想着这辈子其实夫妻恩爱,山盟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
邵素听了这话,忽然闭上了眼睛。
崔氏也不再说话。
正午的阳光静静地投射进来,照在两个女人的身上,撒下万丈光芒,碎了一地的金光片片,爱与梦,真相与现实,到底谁是谁的心?
“夫人,我答应你。”邵素的声音淡淡响起,虽然还是那样静寂,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道:“蕴儿,你放心。”
“好。”崔氏见邵素答应了她的条件,心头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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