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楼的房间里,两名将士正分别抓着两个少女的头发,手中各执一个酒壶要往少女的口中倒酒。旁边已经倒下了几个女孩子,都是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奄奄一息。有几个将士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酒壶,冷漠而鄙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子们,应该是刚刚让她们服下鸠毒。
其中一个身穿黄衣的少女嘴唇紧紧闭着,拼命挣扎,毒酒洒得她满身都是,将士早已不耐烦,掐住她的下巴,撬开她的唇齿要把酒壶的壶嘴塞进少女的嘴巴里。
“住手!”
祭漩一声喝令,众将士看见祭漩身上的盔甲,知道他是位将军,立即跪地行礼。正要灌毒的将士则是站着,手中仍紧紧抓住黄衣少女不放。
“放开她们!”
将士看看手中的少女,又看看祭漩,禀报道:“将军,这些都是公主,已被反贼玷污。我等奉镇国公之命让她们殉皇上而去。”
“镇国公是国舅,易王是先帝的皇弟,你听命于何人?这国家的姓氏是宋还是马?!”他用剑柄指向另一个还不放手的将士,“起兵之初,易王与镇国公、永兴公歃血为盟,约定一路征讨、诛灭魏贼一事,但凡要事都要经过三人商议才做决定。她们既然是先帝的女儿,就是易王的侄女,她们的生死难道易王还无权过问一声?”
将士们见祭漩说得句句在理,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只得暂时放了还活着的两个公主。
外面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祭漩转过身,见到是一路跑过来的凌晏,他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
“易、易王有命,将后妃和公主暂且安置到伊芙院和蕙兰斋,好生照料,其他的等到曲江王他们回来之后再商议决定。”
他一路跑过来,又在楼下看到已经死了许多人,跑得更急,他喘着粗气,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少有的狼狈。
祭漩暗自松了一口气,严厉地扫了一眼仍旧拿着毒酒的将士们,他们立即放下了酒壶,行礼之后迅速离开了阁楼。
“还是来晚了。”
凌晏好不容易站直来,看着身边死去的公主们,心疼地皱起眉,注意到还有两个跌坐在地上,都是花容失色,不由得庆幸地垮了表情。
“说你去了集贤殿?”祭漩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她们,在黄衣少女身边单膝跪了下来,抬头看了凌晏一眼。
他点头,语气不悦,“书全被烧光了,什么都不剩了。”他说着,走到另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身边,见那少女满面泪痕,低垂着头,他单膝跪下来,低头凑近看看她。
她撇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咬破的嘴唇渗出鲜红的血。
凌晏从袖中抽出了一方锦帛,递到了她面前。
白衣少女怔了怔,生涩地转过头,眼睛不期然碰到了他满是关切的目光,瞳孔瞬间定住,他在她眼中的面容被无限扩大。
“微臣斗胆,敢问公主封号?”祭漩抱拳拜问。
黄衣少女屏气凝神看着面前这个眉目清冽的男子,沉默了片刻,说了两个字,“延庆。”
祭漩微微怔了一下,继而拜道:“微臣拜见延庆公主!”
凌晏略带鄙夷地瞟了祭漩一眼,好像很伤心似的叹了一声,为难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位公主,语气颇为自怜,“公主让微臣输了啊。”
白衣公主呆呆看着他,又看向旁边那两位,红着脸埋下头,用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宁淑。”
凌晏顿时松了一口气,拱手拜道,“微臣拜见公主。”
宁淑看着他低下的脸,他长长的睫毛在细微得光线中好像洒了金粉一般会发光,行礼叠起的双手手指干净修长……他突然抬起头,眉目间有些许落拓不羁的味道,目光里却闪烁着温润谦和的笑意。
她慌乱地避开了那双清亮的眼睛。
30
30、第二十九回 死海朱颜 。。。
从鬼戎至夏国,必须经过且弥、林邑、盘盘等小国,而这些小国在夏国战乱以后都纷纷投向了鬼戎,并且允许鬼戎派兵驻守。宋湛和凌珊两人几次想要进入这些国家领地,都发现负责守卫国境的无不是鬼戎骑兵。
国虽然还在,但早已没有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两人没有办法,忖度过后决定取道狄历大漠。
那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没有水源也没有粮草,有一些依靠着沙漠绿洲而建立起来的国家,许多要前往西方的商人都是穿过这片大漠将货物往来于中原与外陆之间。
他们都曾经在书上读到过,那片到处都是鸣沙山的沙漠,是一处危险的无人境地。每年到了六月,就算是在沙漠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不会轻易进入这片地狱。但他们还是来了,只凭着或多或少存在着的一线希望。
绵亘近百公里,白天如同在炙热的炭火灼烧,夜晚仿佛在极寒的冰窟中冻结。举目望去,皆是沙丘,灰白的砂砾在阳光下就像鱼儿背上的鳞甲,闪闪发光,刺痛人的双眼。
广袤的大漠,随处可见嶙峋的骷髅,雄浑而静穆,无时无刻不再昭示着,这是一片死海,是一切绝望的源头。
宋湛打开水囊,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的目光落到凌珊干裂的唇上,心里的责备说不出半句。如果再找不到水源,怕是还没有到达尼亚孜,就已经成为沙漠中这些嶙峋白骨中的一副了。
凌珊的发髻早已纷乱,她艰难地呼吸着,只感觉身体里一阵一阵的热浪,和头顶上肆意烘烤他们的烈日一道让自己的五脏六腑陷入焦灼。她紧紧扶着宋湛的手,望着沙漠上那一阵阵热浪,把所有的视线都变得扭曲模糊。
从风狼山一路向西北而行,进入狄历大漠之后再迂回入南,如果能够顺利走过这片鸣沙银滩,就会抵达这片沙漠里最富饶的绿洲之国——尼亚孜,他们可以在那里得到供给……尼亚孜中立于各个强国之间,只要到了那儿,就能够顺利回夏国。
可是,一切的前提,都是活着到那里去。
自从水囊里面再也没有了水,宋湛便没有开口对凌珊说一句话。凌珊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走在沙漠之中仍然举步维艰,走了几步之后摔倒在地上,口中进了许多沙子。
“咳咳!咳咳咳!”
她用力将呛到喉咙里的沙子咳出来,宋湛跪下来揽住她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怎么样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凌珊往旁边啐了几下,都还是没有办法把口中的沙子全都吐出来,她擦擦嘴巴,在烈日下艰难地睁开眼睛,笑着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宋湛一怔,叹气摇了摇头,“你真是……总是让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水囊一直都放在她的身上,他以为她会注意,可是每次她一旦看出他口渴难捱的时候就会把水给他,自己却从来都不喝半滴。她是受了伤的人,竟然还一点都不会考虑一下自己。
“你要知道,如果你死了,就算我一个人走出这片银滩,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看她脸上闪过的一刹那惊愕,知道现在没有了水,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叹气摇头。
凌珊却笑了,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却看到远处那一团飞舞的银沙,恐惧让她的脸顿时惨白。
“湛,你看那里。”她的手指颤抖指向那越来越近的龙卷风。
宋湛看到突如其来的沙暴,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扶着凌珊站起来。但龙卷风却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的,眼看着沙暴越来越近,宋湛忽而压住凌珊的身体,两人一同扑到了地上。
顷刻间,天旋地转,天昏地暗,烈日无光……
“叮铃——叮铃——”
在被风沙侵蚀了的残垣断壁之间,远远驶来了一辆马车,在金色的阳光下,这瑰丽的车驾也如同从天而降。
车身以黄金镂空的孔雀纹为装饰,四角悬挂着金色的铃铛,白玉翡翠雕琢的窗户美轮美奂,装饰着血色的红珊瑚和翠青的绿松石,橙黄色透明的琥珀石折射着金色的阳光。
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也被装饰得富贵堂皇,包裹着盔甲,银光闪闪,如同白龙所化。无论是驾澈的人,还是在旁边骑马护卫的人都是身材高大,轮廓分明的美仪男子,发色和瞳眸的颜色都不是东方人的色系。领队的男子金发碧眼,曲卷的长发披肩,身穿金色软甲,脚蹬栗色描金马靴,腰间配着一把明珠宝石的弯刀,神情悠然自得,颇为闲逸。
车队在鸣沙银滩中优雅从容地前进着,仿佛沙海中的游船一般。
远处忽然一阵沙尘滚滚,领队的男子立即勒马,抬手示意身后的车队停下,英俊的脸庞上轻慢的表情顿时消失了,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透着警惕。
只见远方一队人数大约五十、骑着骏马的人马扬沙而来,带头男子高大健硕,浓眉大眼,踔厉风发,见到这队金碧辉煌的车马,爽朗大笑了一番,抱拳自报家门。
“高贵的希林艾依公主,在下是鬼戎的右谷蠡王乌恩其,奉左贤王之命巡视鬼戎边境,正好来到了两国边界。听说公主来到鸣沙银滩做来往商客的向导,特来求见公主芳容!”
沙漠中的风呼呼吹着,马车上的铃铛“叮铃叮铃”作响。
过了一阵,马车内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女声,有如天音梵唱,“原来是乌恩其右谷蠡王。”
窗户拉开了一半,车窗内悬挂着的金丝孔雀羽绸缎窗帘随着风轻轻飞荡,马上的男儿无不伸颈探望。乌恩其也看着那半开的车窗,并不加以掩饰:谁都想看一看西域诸国之中的第一美女,尼亚孜的公主——希林艾依。
只见那翩翩飞舞的窗帘之后,一张白皙精美的面庞若隐若现,虽然没有看到真容,但那撩开窗帘的玉指纤细柔软,佩戴着三个赤金翡翠手镯的素臂宛如白玉一般耀眼,已是令人心思动荡。
她低下了头,往窗外蜻蜓点水一般瞄了一眼,就在那一瞬间,有几人看到了希林艾依的容貌,顿时生生呆住。
玉颊娇美绝俗,朱唇似笑非笑,一双好似狼牙湖一般湛蓝的眸子流光璀璨,乌恩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人?但如果不是真的,任凭是最有想象力的画师也画不出那么美丽的容貌。
车窗徐徐拉上,鬼戎男儿都小声叹惋了一番。
车内仍传出希林艾依柔声细语,“如今见也见过了,不知右谷蠡王殿下还有何时要交代希林?”
乌恩其被生生问住,顿时愣了一下,见她的侍卫皆是一脸轻佻不屑,顿时敛容正色,他抱拳回道:“公主爱民如子,常常游走于银滩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亲自救护落难在鸣沙银滩中的人,我们都十分敬佩。刚才路过之处,好像看到了一对倒在银滩里的男女,远远看着衣着仿佛是尼亚孜人,所以才寻访公主。”
“如此……请问殿下是在何处见到的?”
“就在东南方向十余里。”乌恩其回答着,嘴角透着一丝暗笑。
车里的人自然没有看到,只听她吩咐了自己的侍卫,现在就去找乌恩其口中所言的那两位落难之人,“布尔斯兰,现在就往右谷蠡王殿下所说的方向去吧,救人要紧。”
金发男子抱拳应答,又谢过了前来通风报信的乌恩其,一声令下,带着车马迅速前往鸣沙银滩深处。
望着金色车驾渐行渐远,乌恩其皱起眉头,心里万万想不通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他把一个贴身侍卫叫到身边,吩咐他立即回鬼戎去,“告诉左贤王,尼亚孜已经救了宋湛和凌珊,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死在鸣沙银滩了。”
血腥味……
浮动在混热的空气里的,刺鼻的血腥味……
顺着喉咙缓缓地流进了她的身体里……
迷迷糊糊之中,凌珊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被层层雾气隔绝,她看不清楚……
只感觉到,一滴一滴鲜红的液体从空中落下……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宋湛鲜血淋淋的手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流了血一般。她连忙用力推开他,但身体却被她死死扣住!
“不要……”
“别动!”他声音沙哑,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清亮。
宋湛用力抓着她的肩膀,不容她有一丝动弹,看她还不断挣扎,血滴得她满脸都是,他沉了沉气,将自己已经划开口子的手腕压到了她的唇上,一瞬间抽离的刺痛让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她的嘴巴被他的手腕封住,眼里迸出了泪水,痛苦地摇着头。
“听话。你不能死。”
他说完这句,自己早已是没有了力气。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抱紧她,不让她挣脱开。
无论她如此挣扎,都没有办法挣脱他的束缚,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隐约之中看到旁边并没有出鞘的剑,他是用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他越来越苍白的嘴唇,忽然,她看到落在她裙上的蝶舞雪梅簪!那是他之前在鬼戎的集市上买下来送给她的礼物……
她见这簪子是银质的,上面的梅花素雅,银蝶精细,一直都用来束发,可是今日……却成了他用来伤害自己的凶器!
眼泪不断地滑落下来,她的意识越发模糊,渐渐地,又昏了过去……
宋湛抽着冷气,明明被烈日灼烧着,额上却渗出了冷汗。依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