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军血战的种师中部还有一个比伤亡更严重的问题。”
世瑶已经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了,缺粮。
种师道跟她说过,西军的战力都是厚赏堆出来的,他们没有中原百姓那样热切的爱国之心,他只是为了钱粮打仗,数百年的传统了,积重难返。
“种师中率众边战边退,打算回榆次补给粮饷。然而,军队缺粮却饷的消息不胫而走,大部分军士选择了逃亡,部队立刻溃不成军,身负重伤的种师中且战且退,到了寿阳、榆次交界处的杀熊岭,就只剩下数百名亲随了。”
“可怜种家军的一世英明了!”
“种将军死后,银术可率领金军袭击至盘驼铃,一举击溃了姚古威胜军;没多久,驻扎在交城的张灏部金军杀的溃不成军。”
世瑶这会儿还有眼泪,蔡攸都已经哭不出来了,他苦心经营的西军啊,不堪一击!
世瑶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老将军死的好冤。”
“他也不冤,治军不严,遗祸无穷。”蔡攸怒道。
世瑶一愣,不过她也不难理解蔡攸的愤怒,“蔡相公后面有什么打算?”
蔡攸冷冷笑了笑,“我已经跟圣上请辞了,明日就离开京城。”
“相公要去哪儿?”
“去当个教书先生,还要劳烦娘娘些一封荐书。”
他这还要去杭州!难道西北战事他就放下不管了吗?“蔡相准备放弃西北!”世瑶惊问道。
“种师道明日就回去了,我并不能比他做更多,西北的局势已经不是三五年能够挽回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巩固江南。”
“朝廷要放种老将军回去?”
“因为种师中战死,种师道突然病危,现在乞骸骨回乡,朝廷也没话说了。”
种师中不战死,种师道现在也该“病危”了,这一来朝廷算是再没有半点疑虑,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但愿这次惨败能让种师道吸取教训,断不可在任由那些文人书生们乱来了。”
蔡攸点了点头,“不可能不吸取教训了,本来皇命也没有那么重要。”
世瑶觉得蔡攸这是要气疯了,当然这也难怪他,种师中败的太惨,所有的希望几乎都毁于一旦,重头再来,不像说的那样容易。
“娘娘定是觉得微臣已经狂悖错乱了,其实,”蔡攸淡淡的笑了笑,“也还不至如此。”
“蔡相生气也是情理之中,如今国事难为,还请蔡相勉为其难。”
“臣的确是生气,此前反复叮嘱过他们了,不必事事听命与朝廷,看看现在康王,一再的上表请罪,就是不肯回京,也不管皇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康王可是铁了心要替皇帝守好河北门户。那些朝臣们成日里上蹿下跳,能拿康王有什么办法?”
看来现在朝廷的控制力的确已经很弱了,那种师中就死的更不值得,“是康王自己要留守河北的?之前我还以为是蔡相的建议。”
“要是只有我有这个意思,他是一心忠于皇帝的,这事情也办不成。”
可是世瑶一时还想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皇帝本来就疑神疑鬼的,现在在弄出个拥兵自重的康王,那朝廷上不是更要乱作一团。
“蔡相心里究竟是作何打算?”
蔡攸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娘娘觉得今后的形势该当如何?”
世瑶觉得他问的甚是奇怪,将来还不是得等着金人再来,然后再站,再议和,再往后的事情,她就有些不敢想了。
“金人不过围个城就拿走五百万黄金,一千万白银,他们将来还不是略有空闲就得到汴梁转一圈,这一次尚且还有援兵来救,以后,可能就未必了。”
蔡攸这人的聪明之处,便在于他能比别人看的更远,皇帝和太上皇既然无可救药,那他就不会去救,但是,把目光放在康王身上,也有点匪夷所思了。
蔡攸似乎明白世瑶的困惑,他淡淡的说道,“这国家有太上皇和皇帝就好不了,可是,偏偏就有那许多一味愚忠的人,不问是非,不管对错,只要是二圣的话就一定照办,让情况狂越来越糟。与其这样,倒不如由着二圣自己去折腾,是死是活我们都不必理会。”
看得出来,蔡攸是彻底的寒了心了,但是对于世瑶来说,却很难不顾赵佶的死活,“依照蔡相推测,太上皇将会如何?”
“汴梁迟早不保。二圣或者流亡在外,或者成为阶下之囚。”
世瑶的心猛地一沉,然而想想金人的势头,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那么,趁乱拥立康王就不是不可能了,而且,不管将来太上皇和圣上处境如何,康王始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控制起来要方便的多。
“娘娘也不必过于忧心。”蔡攸劝道,“现在其实也还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伯琮公子毕竟太小,想要号召全国军民,目前看也就是有康王了。”
“我并没有想让伯琮……”
蔡攸却摆了摆手,“当今圣上和太上皇已经无法依靠,康王也只可能暂用一时。”
“可是,伯琮现在可是庆国公的孙子。”
是谁的孙子在蔡攸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背后支持他。太上皇念着那点旧情册封了孟氏为太后,无意中倒是给他们凭添了许多便利。
第一百零四章 岳飞(下)
“有些话现在说也是太早,娘娘只管等着看就是。”蔡攸说道。
以蔡攸弄权的本事,在大宋朝几乎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可惜的是,面对金人铁骑,权术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蔡相公就不准备去大名吗?”
“康王的疑心病不比今上少,我去了只会更麻烦。而且,西北残局能收拾成什么样也不好说,一旦有事河北必然不保,那么,重心还得在江南。”
看来,蔡攸对西北已经是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但是世瑶的心里西北却是丢不得的,既然种家军有钱就能打仗,那她去筹钱就是了。
“我这就写信给三公主,蔡相带过去吧。”
蔡攸点了点头,“曾驸马让给臣给娘娘带话呢。”
曾夤千里救援,皇帝连城都没让进,这样朝廷若是还能保得住,那简直都是没有天理了。
“曾驸马还好吧?”世瑶问道。
“一仗未打,能有什么不好!”蔡攸冷笑道。
就是一仗也没打成,世瑶才觉得曾夤不会太好,毕竟是武将出身,这口气恐怕是难以艳霞。
蔡攸似看出世瑶的疑虑,认真说道,“驸马生了几天闷气,如今也过去了,现在就数着日子准备往会走呢,他就怕圣上让他接公主回京。”
“怎么会!”世瑶淡然说道,“他是太上皇的女婿,皇帝把他安在哪儿都不放心,他就不应该来,能回去都是万幸了。”
曾夤在城外驻扎了那么多天,皇帝既不赏也不罚,其实,也就是实在没法安置了,才放回南边去的。“他也是行至半路才知道太上皇退位,想回去也来不及了。”
世瑶也明白,真的半路回去那罪可就大了。于是,她也不再说这些。只问道,“他说什么?”
“他三日后动身回南,想请娘娘同路。瑶华宫这边,臣可以安排。”
世瑶此前也想南下,但是前提得是皇位上的那个人还是赵佶,赵佶对她做的事情总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桓却不行。她还有两个女儿呢,不得不多做考虑。“现在还不是时候。”
“臣就知道娘娘不会走。”蔡攸的神色俱是了然,但是在他看来孟氏留在京中的原因,只是太上皇一人。“童贯率领三万胜捷军留守京城,娘娘不必担心太上皇。”
“童贯!”世瑶心中感慨,童贯这人可能对谁都是半真半假的,唯独对赵佶,那真是死心塌地。
“童贯不是种师中。皇帝逼急了他真敢拼命,而且,有太上皇这块金字招牌罩着,皇帝轻易也不敢动他。”
童贯那样滑不溜手的人,估计谁也拿他没办法。赵桓目前的心腹大患已经变成了康王赵构,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对太上皇下手。“那蔡相只管南下,我带着折家姐妹西去。”
“战事那样乱,娘娘去了也是于事无补,”蔡攸话没说完,突然愣住了,“娘娘是想要会一会完颜银术可?”
“我只是想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二十二万大军一夕惨败!”
蔡攸很了解世瑶,她决定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娘娘若是一定要去的话,最好跟随折彦质部。”
“折可求的儿子?”
“正是。”蔡攸点头说道,“此人果断有急智,可保娘娘平安。”
世瑶想着她一个道姑,在外面行走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可能会遇到一些危险,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蔡攸见她不甚在意,苦笑着说道,“娘娘以前去过的西北,民风淳朴,就算是一个妇人孤身上路,也未必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而且,真正的威胁还不是金军。”
“蔡相这是何意?”
“二十二万大军,金人能杀多少?那些逃兵未必都敢回乡,绝大多数都是聚啸山林、打家劫舍去了,如今的西北百姓,根本就是苦不堪言。”
世瑶此前真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听完不由的愣住了。本应该保家卫国的边军,现在却成了最严重的祸乱,这无疑是最大的嘲讽。
蔡攸却说道,“常情而已,娘娘也不必忧虑,种师道这次回去,应该能收复一部分残兵,只是这些人,我却是不敢相信的。把他们收拢起来,也不过是让他们少祸害些百姓罢了。”
“朝廷已经没钱了呀?”
“朝廷是没钱了,可是我们蔡家、李邦彦府上、还有童贯那里,地缝子扫一扫都够西军打仗的了。”
“啊!”世瑶这回是真惊了,蔡攸居然能从这些巨贪大恶手中抠出钱来!
“是人就有弱点。”蔡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只是我还不知道金人的弱点在哪里。或许,我也应该跟着娘娘西去。”
在京城里坐着,可能永远都无法正真了解金军,但是世瑶却觉得,江南才是根本,“这仗真要是像蔡相预料的那样,三五年之内都打不完,那最后拼的就是财力了,蔡相当去江南。”
蔡攸不可能真的去当教书先生,世瑶写的信也不是给三公主,他们都很了解事情的轻重缓急,因此也不多争执。
“娘娘要做保重。”
“我自会小心,蔡相不必担忧。”
蔡攸走后,元一也要跟着种师道一起走,她临去之前把瑶华宫的道姑都托付给了世瑶,世瑶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南边安全些,便让她们跟着曾夤回了杭州,又嘱咐了两个女儿给她们重建道观,妥善安置,当然,这些都是小事。
“种将军怎么样了?”世瑶问道。
红玉刚刚从种家军大营回来,当然,现在也不能叫种家军大营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被直接遣散,三分之一交给了韩世忠,剩下的一部分,跟着李纲走了。
“不是很好。”红玉说不好的时候,不似从前探病后轻松的神色,显然,那是真的不太好。
世瑶叹到,“七十的高龄了,遭遇这种打击真是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
“军情紧急,他又不能不走,不过我瞧着,种老将军的情况可是不好。”红玉没敢把话说的更明白,她觉得种师道这个情况,可未必还能打得了仗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世瑶现在也没了办法,只是更坚定了她去西北的决心。西军在不济,也是唯一能作战的队伍,她不能让西军散了。
“娘娘,大喜啊!”
世瑶正说着话呢,就看见折月茹几乎是飞奔而来。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喜事,还是有些让人不敢期待。
“娘娘,种师中将军,种师中他……”
月茹上气不接下气的,越急越说不明白,世瑶心中大喜,难道他没死。“慢点说。”
“种师中将军已经回了榆次,先前是金人散步的假消息。”
世瑶突然想起蔡攸跟她说的经过,知道杀熊岭种师中被围,她理所当然的以为种师中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竟然给他逃出了生天。
“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从真定募来的一个叫岳飞的敢战士救了老将军。”月茹一边说一边眼泪都下来了,“老将军被围在杀熊岭,本来是没有生还的可能,后来且战且退跌落了悬崖,娄室父子并没有找到尸首就宣布了老将军阵亡了。”
娄室这算是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了,若不是种师中阵亡的消息让姚古和张灏自乱阵脚,其他两军也败不了那么快。世瑶心中大恨,却也无可奈何。
“好一个完颜娄室!”
“金人狡诈,实在是出乎意料。”
不管怎样,种师中还活着就是一个好消息,只是,这战败的责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朝廷知道消息了吗?”
月茹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应该还没有,就只是密报了种师道将军。种师中将军料定自己必死,所以要等种师道将军回到西军之后上表请罪。”
世瑶忙说道,“还上什么表啊,你赶紧回去告诉种师道,这事情先瞒着,将来直说老将军重伤将养,人事不知就行了。”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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