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然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銮驾出城,皇帝也好送送!”
銮驾!赵煦不由得头痛万分,然而看了看太皇太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临去只是狠狠瞪了眼世瑶,世瑶也是有冤难诉。
第十六章 青莲纪事(下)
天下之事,能遂人心愿者,十不过一二。世瑶如是,皇帝如是,太皇太后亦如是。
不管世瑶是否情愿,第二天一大早,半副銮驾已经在崇庆宫外排开,虽然只是半副,但是各色仪仗执事应有尽有,放眼望去,竟似绵延不绝。世瑶心知如此招摇,朱氏那里是必定是不能善了。不过,她们之间本来就难以善了,也不差这一桩。
皇帝还真是一大早就跑来相送,虽然是太皇太后的仪仗,毕竟里面坐着的不过是遂宁郡王和孟世瑶而已,他这一送,简直是雪上加霜。
“孟姑娘带九弟出宫祭奠,乃是为皇室分忧,朕心中自当感激。”
赵煦的目光阴森森的,可是丝毫也看不出感激的意思,换了前世的世瑶,心里可能还真要打鼓,不过,如今他的目光就算是能化为刀锋,恐怕也不能撼动她分毫了。
“臣女不敢,得蒙太皇太后差遣,乃是臣女大幸,臣女只愿一切顺利,不辱使命。”
赵佶在一边明显感到气氛不对,赶紧接口言到,“多谢皇兄特来相送,臣弟感激不尽。”
赵煦瞧着这个弟弟气儿倒是消了一些,昨日听钱梦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哪有不明白的,心中就多少存了那么几分愧疚之意。然而,若不是这个孟世瑶多事,也不会闹这么一出,害得他费尽心了力才安抚好太妃,不至于让太皇太后这里听到什么动静。因此,赵煦越看世瑶是越生气,这确是实打实的迁怒了。可是,在太皇太后的宫门口,皇帝也不敢放肆。
銮驾走了大半日才到永裕陵陵区,早有部里的官员昨夜接到旨意连夜赶了过来,宫中内侍省的都知也来了几位,此刻早早的在陵殿候着。
陈贵仪虽然是以贵妃之礼入葬,但是也不能在正殿停灵。世瑶跟赵佶先祭过神宗皇帝,才被人引到了偏殿。高大的棺椁还散这阵阵的油漆味,显然是临时匆忙换过的,不过一夜之间,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赵佶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生母,内棺却已经钉死了,外面的椁虽然开着,也不过是为了填装随葬品的,他们到的时候,金银珠玉已经铺了许多层了,不要说陈氏,就连内棺都看不清楚。赵佶伤心不已,然而不管怎么哭闹,想要打开棺木,却已是万万不能了。
世瑶心中觉得奇怪,陈氏昨夜才升了贵仪,棺内的衣物,衔口等物也是要换过的,况且,又明知赵佶要来祭拜,这棺木实在是不该钉死。然而,不管是礼部还是内侍省的人都言之凿凿,只能按照程序进行。世瑶留心瞧了瞧殿里这些主事的,总是感到有几分怪异,似乎带着几丝忐忑,又似乎是在回避着什么。
世瑶此刻还没现陈氏的死有什么古怪,只不过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做的不近人情,虽然跟礼法不曾相悖,于亲情却欠了考虑。
赵佶那份伤心,很快就在繁杂冗长的仪式中慢慢消耗了。
半天下来,赵佶也不记得磕了多少头了,只知道跟着赞者的声音不断地献祭磕头,磕头献祭,整个人晕头转向的。可是,他晕了世瑶却没有,陵殿的一切看上去森然肃穆,但是她就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待头一日的祭奠结束了,几个太监服侍着赵佶准备去后殿休息,世瑶趁机问道,“贵仪生前住在哪间殿里,郡王要去整理一下贵仪的遗物。”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嬷嬷凑了过来,“回姑娘的话,奴婢是服侍贵仪的沈氏。贵仪生前谨慎自持,不肯在殿中居住,殿后有个一小院子,是贵仪的住处。”
好一个能说会道,这嬷嬷看来是宫里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是陈氏带出来的,还是内府派来的?“既然这样,你带着我们过去。”
“这……”那嬷嬷面带难色,低声道,“郡王累了一天了,还是先歇息一下的好,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郡王思母心切,嬷嬷前头带路吧。”
世瑶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如今是代替太皇太后来的,借那嬷嬷两个胆子,她也不敢抗命。陈氏住的院子虽然偏僻,但也收拾的齐整利落,可是,进了屋子却现,实在是太利落了些。
陈氏房间的床铺幔帐等一应之物俱是十成新,莫说是世瑶起疑,就是赵佶心中也有些不大相信。
“贵仪过去的常用之物都在何处?”
“回姑娘,贵仪临终前留有遗命,将常用之物要全部随葬带走,所以贵仪入殓当日,或者装进了棺椁,或者焚化了。这间房子是宫里的人命令按照原来的样子布置起来的,就是为了郡王追思贵仪。奴婢们这些服侍了一场的人,平日里没少受贵仪的恩惠,也想留着这个屋子做个念想,所以这些全部都是贵仪生前的样子,一丝一毫也不敢差的。”
沈氏说的入情入理滴水不漏,可是,看着宫中赵佶的情形,世瑶却不相信宫外的陈氏能有这么好的待遇。而这些人做的这么干净,她纵使疑惑,也找不出什么来。
“我听说贵仪生前颇通文墨,尤善丹青,在陵殿这些年,想来留下了不少墨宝,你们取出来让郡王带回宫去吧。”
“姑娘有所不知,贵仪自到陵殿之后,一心思念先帝,每每不思饮食,都是奴婢们苦苦劝着才能勉强进上几口,根本没有心情动笔写上一字。”
沈氏话音未落,赵佶就哇的一声哭了就起来,世瑶劝了半天也没有用,弄到最后竟陪着他一起落起泪来。
“母妃把我忘了。”
世瑶心知陈氏未必是把赵佶忘了,十有**是被人害了,可是,这话说出来,对一个八岁的孩子又有什么益处呢。一个不好,反而要带来杀身之祸的。
“贵仪怎么会忘了郡王呢,相反,贵仪一定是想要郡王不再惦记她,也不要为她伤心,所以才什么都不留给郡王的。”
“怎么会呢?”
“当然会了,贵仪出宫之前是不是跟郡王说过要好好孝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啊?”
陈氏出宫的时候赵佶才四岁多点,就算是说过哪里能记得住,不过,书房里的先生倒是天天说,赵佶想来想去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贵仪出宫来陪伴先帝,最不放心的就是郡王了,她最大的希望就是郡王能在宫里好好生活,自然也就不希望郡王总是挂念着她了。”
世瑶实在是不懂应该怎么哄孩子,特别是这种**岁上,似懂非懂,似不懂又懂些道理的孩子,只能连哄带骗的,让他先不哭了再说。
世瑶虽然是在跟赵佶说话,但是眼角却在偷偷地瞄着那沈氏,见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世瑶心里就更明白了。陈氏的事情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毕竟,人死了尸骨还在,要想查清楚,什么时候都行。现在,赵佶太小了。
“姑娘,还是带着郡王去寝殿歇息吧,也免得郡王触景伤情。”
世瑶点了点头,拉着赵佶往外走,趁那沈氏不注意,把陈贵仪妆台上的胭脂顺在了手里。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用胭脂来做什么?
这屋子处处没问题,却处处都说明了问题。
第十七章 祭母遇险(上)
夜里的山风格外的凉,世瑶下意识的紧了紧领口,她此刻站在院子当中,越显得清冷孤寂。
永裕陵正殿供奉着神宗皇帝的神主牌位,后殿一射之地就是巨大的陵墓封堆,而侧殿安放着陈贵仪的棺椁,其他的殿阁只有一两个人看守。赵佶、世瑶等人都住在陵村专门供谒陵之人住宿的行宫里,离陵园并不算远。世瑶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一屋子的宫女都睡死了,之前从她们身边经过,都没有半点反应。
世瑶半夜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也就是死过一次的人,换个人是没这个胆量的。她四下里张望一番,也就停灵的侧殿还有亮光。前世陈贵仪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世瑶从未留意过,就连她的死讯,都没有半点印象。而她狠心扔下那么小的孩子,纯粹为了先帝,打死世瑶都不会信。而她的死因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正常,最大的嫌疑也就是与她不和的朱氏了。然而,朱氏毕竟是皇帝的生母,世瑶甚至觉得,可能一辈子把这个怀疑埋在心里会更好。
世瑶信步往侧殿走去,虽然明知看不见,但是她还是想再看一眼。殿里虽然烛火通明,但却是空无一人,那些守夜的宫女太监,此刻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躲懒。
世瑶听着偶尔有抽噎之声传来,饶是胆大也吓得不轻,她轻轻地踱着步子往殿里走去,竟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棺椁旁边。
“郡王!”
世瑶大惊,紧走了几步到他身旁,赵佶听到声音似乎受了惊吓,猛地抬起头来,见是世瑶立刻扑到她怀里,“孟姐姐。”
赵佶哭得世瑶心都慌了,“郡王,莫要哭了,在母妃的灵前,会让母妃走得不安心的。”
“母妃为什么不要我?”赵佶低声的哭道。
赵佶的眼泪把世瑶给哭得肝藏寸断的,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女儿,“哪有母亲会不要自己的孩子,贵仪她一定是另有苦衷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宫里?”
大人之间的心机计谋,世瑶该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只能缓缓的说道,“对于母亲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的孩子,贵仪相信郡王在宫里会过得更好些,所以才会离开郡王的。”
世瑶虽然从未见过陈氏,但是以己度人,陈氏必定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当年若是能早一步洞察先机,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让福庆好好的活下去,可她终是领会的迟了。
“可是我过的一点都不好。”赵佶呜咽着说道。
没娘的孩子能过什么样的日子,世瑶相信陈氏一定很清楚,但是,她还是毅然的离开了,只能说明她如果留在宫中对赵佶来说更加不利,一个母亲的苦心,也许只有做母亲的人最能体会。而赵佶虽然比寻常的孩子早慧,但是终究还是个孩子,若是在人前露出此意,恐怕是没有半分益处,世瑶轻声劝道,“郡王这些话在贵仪的灵前说过也就算了,回宫可是不能说的,而且,现在太皇太后知道了郡王的难处,以后都会好起来的。郡王要相信自己的母妃,她一定是给郡王做了最好的安排。”
“是这样吗?”
“当然了,世界上最能相信了,除了自己母亲,还能有谁呢?”
“父皇驾崩的时候,母妃还给了我一个玉佩,说是看见玉佩就像看见父皇一样,可是现在,母妃什么都不肯留给我。”
“郡王这就错了,贵仪给郡王留下了最宝贵的东西。”
“是什么?”
是活着的机会!可是,世瑶就算是猜到却不能说出来,“是勇气,是一个人面对困难的勇气,郡王现在可能不明白,郡王长大以后,自然就会知道的。”
世瑶拥着赵佶在陈氏的灵前说了很多很多,她小的时候,她自己的父母,两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直到天都快要亮了,世瑶催促道,“郡王回去歇歇吧,要连着七天呢。”
赵佶哭了大半夜,这会儿平静了许多,“谢谢孟姐姐。”
赵佶年幼时的情况世瑶并不清楚,但是赵煦亲政以后,对赵佶还是不错的,至少在世瑶被废的那一年,赵佶是被封为了端王。只是,她重生以来,改变了不少事情,而以前赵佶在宫中默默无闻,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她再遭了朱氏的嫉恨。她心中默念道,“贵仪放心吧,因为我而生出来的变故,我一定会全力弥补,必不致你的苦心辜负。”
世瑶在陈氏的灵前上了株香,拉着赵佶就回了他们住的院子,刚一进门,几个嬷嬷迎面就冲了过来,“我的好姑娘,您带走了郡王也先知会一声啊,奴婢们都要急死了。”
这几个嬷嬷还是原来服侍赵佶的,因为出行之事定得匆忙,来不及换上合适的人。太皇太后突然之间关照赵佶,倒是让她们心中生出了几分忐忑,但是,这种忐忑也不过就一日的功夫,眼下是忘的干干净净。
世瑶冷冷问道,“谁是管事儿的?”
几个嬷嬷互相看了几眼,随后有一个站了出来,“奴婢贾氏,是郡王的乳母。今夜里屋上夜的是梅儿,正跟着小安子四处找我们郡王呢?”
贾氏语中颇有几分责备之意,世瑶不由得冷笑,“郡王就在侧殿给贵仪上香,你们竟然没人看见。既说是到处找了,贵仪停灵之处为何不去啊?”
“这?”这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奴婢们觉得郡王年幼,初来之地走不了多远,没想到竟然到了陵殿去了。”
“若不是我偶然想起去看看烛火,只怕现在还没人知道郡王是孤身一人呢!你们就是这样服侍的?”
若是平时,多久不见了赵佶都没有人担心,可是现在,还真是不得不加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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