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忍了又忍,泪水仍然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他又给赵雍叩了几个头,苦苦哀求道:“兄兄,儿子知道,您现在是一时生气,才说那些狠话的。其实,您并不希望大哥死掉的。大哥现在受伤很重,要是一直不给医治,肯定捱不过去的。到时候您心里不好受不说,要是家家知道了,她得多伤心啊!”
赵雍眼望着脚下的二儿子,有些微微动容,眼神也没有先前那般冷血残酷了。他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略略做了一点让步,“算了,瞧在你跪了一晚上的份上,就给你个面子。这样吧,你待会儿带个医官过去看看,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算了。”说罢,起身叹息一声,背过身去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复说道:“真是,养出十个再聪明的儿子,也不如养出一个孝顺的儿子来。侯尼于,我以前错看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赵汶低着头,悄悄地摸了摸眼泪,忍了好一会儿,方才把哽咽止住了。
赵雍走到他跟前,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我这么多儿子,个个聪明俊俏,就你一个貌不惊人,仁慈内向,所以我一直没有重视过你。可现在想来,日久见人心,也许我老了的时候,他们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只有你还在榻前为我侍奉汤药。”
他第一次得到父亲如此称赞,眼睛里闪现出奇异的神采来,既欢欣又激动,“兄兄……”
“只可惜,这个乱世想要出头的人,就必须有铁石心肠,必要的时候谁都可以牺牲。你这样的性子,太过慈懦,肯定争不过他们的。你现在救他,我怕他不但不领你情,将来还……”
赵雍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太多了,有些不应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于是,他立即中止了这个话题,然后对二儿子摆摆手,淡淡地说道:“好了,这个事情不要张扬出去,你带着医官过去看看他吧。”
“多谢兄兄开恩!”他大喜过望,再次磕了个头,高高兴兴地去了。
赵汶走后,赵雍独自坐在床上,低垂了眼帘,紧锁着眉头思忖了良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在桌子上重重一击。
第6卷 第348节:疗伤
》
得到了赵雍的许可,赵汶带着医官顺利地进入了囚禁赵源的小院子。
晌午时分,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耀进来,暖烘烘的,令人颇为惬意。屋子里关着门窗不透气,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气味立即牵动了他的神经,令他越发地紧张。他顾不得敞开窗子,就步履匆匆地进了内室,想看看赵源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
出乎他意料的是,赵源正坐在血迹斑斑的榻上发怔,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和病恹恹的模样。要不是看他苍白暗淡的脸色,破损不堪的下唇上布满了暗红的血痂,还真看不出他昨天刚刚遭遇过极其严重的殴打。
“哥,你这是……”他惊愕道。
赵源太过走神了,并没有注意到弟弟进来,直到弟弟开口发问,他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啊?你怎么进来的?”说着,还颇为警惕地朝四周张望一番。他注意到赵汶身后的医官,这才释然了。“你过去求兄兄了?”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虽然能勉强扶着围栏坐着,可他刚想起身,就牵动了伤口,顿时倒抽了口冷气。
赵汶急忙上前搀扶,“你不要动,受伤那么厉害,干嘛不躺着?”
赵源忍耐了好一会儿,方才舒展了眉头,勉强装出笑容来,“你这话说的,换成你像我这样,你也躺着?”说着,吃力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赵汶在榻沿上,探头朝哥哥的后背瞧了瞧,顿时骇然,脸色都变了。只能用“体无完肤”来形容此时的惨况了,不但皮开肉绽,满是大面积的狰狞伤口,还结满了累累血痂。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化脓,黄白色的脓液混合了淡红色的血水慢慢地渗透出来,流淌得到处都是,褥子上早已狼藉不堪了。
他不忍再看,连忙冲门口的医官招了招手,“还愣着干嘛,快来给大郎君治伤!”
医官连忙上前,和赵汶一起动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赵源,让他俯卧下来。随后开始着手治疗。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伤口,防止更深一步的感染。尤其是已经红肿化脓的部位,必须先将最外面那层血痂一一去除,挤出脓汁,以盐水清洗,然后撒上止血消肿去毒的药粉。有很多地方已经生出了腐肉,只能用小刀刮除,否则伤口无法愈合,只会越烂越严重。
医官有点犹豫,他怕赵源吃不起这样的苦头,于是迟疑着把治疗的具体办法和他讲解了一遍,然后用颇为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没事,你弄你的吧,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的经验足着呢。”赵源满不在乎地示意医官动手。
赵汶试探着问道,“你咬住点东西吧,别又把嘴唇咬坏了。”
“不用,跟你说话,分分神儿就成了。”
第6卷 第349节:抚慰
》
在清理伤口的过程中,赵汶不敢看医官手下的血腥状况,只得蹲身下来,紧张地望着哥哥,生怕他吃不消这样的剧烈疼痛。“哥,你现在怎么样了,除了外伤,还有没有别的事?我昨天下午过来打听时,你还昏迷着,我快要担心坏了。”
他紧紧地攥着褥单,蹙起的眉头再也无法舒展开来了。可饶是如此,他仍然语气轻快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经常挨揍,早已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了。你说说,一般人挨上一百大板会怎么样?”
赵汶正望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发呆,哪里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努力地咧嘴笑了笑,自问自答道:“就算没一命呜呼,也要去掉半条命了。上次你才挨了五十板子,就趴了好几天。现在你看看我,除了一点皮肉伤,根本没什么大事。要不然你刚才进来时候,怎么会目瞪口呆的?怎么样,佩服吧?”
赵汶沉默片刻,然后言不由衷道:“佩服。”
他很清晰地望见,哥哥紧攥着褥单的手太过用力,关节很明显地凸出了,皮肤接近透明,隐约能看到里面的骨骼和筋络。他很快就汗流浃背了,仿佛自己的后背也在隐隐作痛,很难过。
赵源知他害怕,又知他不想离开,只好努力坚持着和他说话,以分散彼此的注意力。“你不必为我担心,从小到大咱们一直在一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什么大风大浪,九死一生的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以后也要坚强着点,不要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哭,见点血就害怕……唔……”
说到这里时,恰好医官手中的小刀将他伤口边缘的腐肉刮去,碰到了些尚且有生命力的地方,他实在忍不住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与此同时地,褥单被他一下子扯裂了。
赵汶顿时落下泪来,他一把抓住了赵源的手,哽咽道:“哥,我不争气,我忍不住……”
他的手心都掐破了,不过弟弟吓成这副模样,他只好咬牙忍着,将脸转向内侧,生怕弟弟看到他痛苦扭曲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渐渐能适应这样强烈的痛楚了,他这才转过脸来,看到赵汶脸上的泪水,他本想伸手给他擦擦的,无奈他自己的手上也满是汗湿,只好用撕裂了的褥单给弟弟擦了擦脸。
赵汶努力地忍了好几次,才将勉强止住了泪水,颤抖着声音道:“哥,你实在疼的话,就叫出来吧,看你这样怪难受的。”
“没事儿,就疼那一下子,现在好多了。”他粗重地喘了口气,汗水渗到了眼眶里,有点咸涩的感觉,眨了眨眼睛,方才淡化了。他继续说道:“我错怪你了,上一次的事情,是我小心眼,想得太多了。雪中送炭,才能看到一个人的真心,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这一次,你肯定是苦苦哀求了兄兄,他才让你带人来这里吧?其实你不用多害怕,他正在气头上,等过几天消气了,自然会放我出去的,他要是真打算杀我,这顿板子肯定要了我的命,怎么会留我到现在?”
赵汶点点头,仍然紧握着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嗯,我知道了。”
“为什么去求情的是你,家家呢?她现在在干什么?”这个问题是赵源目前最为关注的。
第6卷 第350节:自救
》
赵汶将他打听出来的消息向哥哥一一讲明。
听完之后,赵源的神色变了,很明显地忧愁起来,“这么说来,这一次兄兄定然不肯轻易放过我。”
“那,那可怎么办啊,要不然,等过两天兄兄气头过去了,我再去求求情?”
赵源摇摇头,苦笑道:“没用的,他那人一贯很有主意,怎会轻易为几句说辞改变?他不准家家出院门,就是为了防止她去找外间的大臣,或者娘家的那些贵戚们给我说情。如此做法,必然想绝了我求生之路。”
说话间,他后背上的疼痛越发地剧烈了。尽管医官在剔除腐肉时候已经尽量小心,生怕加剧他的痛楚,可饶是如此,仍令他数次呻吟出声,全身都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无法和弟弟从容对话了。
赵汶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终究还是抬眼来朝他背上的伤口往了一眼,但见血肉模糊,实在是惨不忍睹。他忍不住地叮嘱着医官,“你小心着点,没见世子都痛得快不行了吗?”
“是,是,请太原公放心,下官一定尽力而为。”说话间,医官加快了手下的速度,终于把所有坏死掉的皮肉清除干净了。接下来,又用蘸满盐水的纱布敷了上去,逐次按压,将隐藏在血肉间的脓水一一挤出。
此时的痛楚有如钝刀子在肌肤和肉体间慢慢切割,零割碎剐一般,再加上浓盐水的刺激,昨日的杖责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就是微不足道。他几乎咬碎了牙齿,仍然避免不了地惨叫出来。然而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火烧火燎一般,捱过一次,又越发猛烈地袭来。直到他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模糊,这才勉强捱过了这场煎熬。
医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湿,退出去开方煎药去了。赵源昏晕了好一阵子,直到弟弟端来温热的酪浆,一点点地喂他喝下,他这才从虚脱的状态中渐渐回转过来。
他俯卧在血迹斑驳的榻上,皱着眉头,静静地望着地面,思忖了好一阵子。等到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他方才虚弱不堪地小声说道:“你不用再去求兄兄,也用不着去寻家家,我教你去寻一个人来。”
“谁?”正坐在榻沿上不知所措的赵汶闻言之后,立即两眼放光地追问道。
赵源喘息了几次,攒足力气回答道:“司马子如——思前想后,只有他能救我。”
“真的有用?那我马上就去找他。”说罢,他立即站起身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找来救星。
赵源急忙叫住弟弟,“唉,你这么着急干嘛。他和你又不熟,单凭你几句话就能答应帮忙?”
“这,这可如何是好呀?”他有点张徨失措了。
赵源很快就想出了办法,于是抬了抬手,“你把外面的衫子脱掉。”
他很是疑惑,不过并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脱掉了衣裳,露出里面的中衣来。
“转过身去,蹲下来。”
他按照哥哥的吩咐一一照办,同时禁不住满腹疑惑,不明白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第6卷 第351节:血书
》
过了片刻,赵汶的后背上有了点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很奇异。他是个很怕痒的人,尤其是后背,更是经不得半点撩拨。果然,他的身体微微地战栗一下,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不要乱动。”背后传来了赵源在恼火之余又夹杂着几分好笑的呵斥声,仿佛他也在极力忍笑,周围的气氛莫名其妙地暧昧起来。
似乎哥哥正用手指在他后背的衣料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他越发痒得厉害,却不敢再笑出声来,只好极力隐忍。可越是忍着,注意力就越往后背上集中,肌肤也越发地敏感起来,一阵阵奇痒。衣料很薄,似乎被一种液体渗透了,那液体有点粘稠,很快就将衣料黏着在他的肌肤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古怪的腥甜混合了药粉的清香,嗅在鼻子里,说不清地怪异。
好在没过多久,赵源终于停止了动作,长长地吁了口气,吩咐道:“好了,穿上衫子吧。”
赵汶捡起地上的衣衫迅速穿起,然后转过身来,“哥,你在我背后写了什么?”
“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之前的疗伤过程太过漫长,剧痛的折磨已经将赵源仅剩下的体力消耗殆尽,他现在很累,不想多说话了。“你去见了他,把这个给他看,他应该会来的。”
赵汶有点踌躇,犹疑道:“他要是不来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说罢,他乏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弟弟出去,然后闭上了眼睛。
赵汶出门的时候,院门口的侍卫面无表情地上前,将他从上到下地搜索了一遍,确认没有夹带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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