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贯能言善辩的部下现在陷入了沉默,破天荒地对于他的问话没有立即回答,慕容盛就大致地猜测出了他的心思。“行了,别多想了,这次破蓟城,照例要屠城。只不过本帅打算屠男留女,你的儿子现在差不多十来岁了吧?那么十五岁以下的,不论男女,都暂且留条性命。等到三日后城内人口清点完毕,集中起来,你就前去寻找吧。”
他闻言一愣,从未见过这位杀人如麻,残忍冷酷的主帅居然有这等温和仁慈的时候,而且单单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寻找妻儿的机会。如此成全,他怎能不感恩图报?
当即,他翻身下马,跪地行礼,由衷地感激道:“大帅对末将如此厚恩,末将恐怕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万一啊!”
“行了,起来吧。忠心与否,在于实际表现,不在口头上。你戎服在身,岂可轻易行跪拜之礼?”说着,慕容盛的神色严肃起来。等赵雍赶忙起身之后,这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然后不再言语,策马继续朝城门而去。
在即将抵达护城河畔的吊桥前时,慕容盛注意到了城墙上的异状——只见一个个灰色的垛口间放下一根根拇指粗细的麻绳,麻绳下面吊着一个个狼狈不堪,惊惶哭泣的孩子。看衣着,他们应该不是皇族就是官宦之家的儿女,沦落到这般凄惨境地,想不哭也难。从左到右,清点一遍,一共有十二个,四男八女。
见主帅的视线移向了城上的这些活着的“人肉靶”,旁边另外一名将领立即下马,拱手禀告道:“大帅,这些孩童是今天早上在皇宫里俘获的,年岁都在十三岁以下,属于当斩之列。末将令人将他们吊于城上,以作为献俘大典之前的一点娱乐。”
对于这个别开生面的餐前小菜,他颇为满意,难得这些粗鲁不文的武夫们也能玩出点新意来,不错,有长进。回头看了看,跟随在他身边的将领一共十一个,人数正好应对。于是,他伸手向紧跟在他旁边的苍头【注:高级将领的贴身奴仆,在军中时为牵马和携带兵器所用】。苍头立即会意,取了长弓奉上,同时跪在马侧,高高地举起装满羽箭的箭壶。
第2卷 第26节:残忍游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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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过弓箭,朝城墙上略略瞄了瞄,然后放下,对旁边的众将说道:“正好十二个,你们一人一个,本帅也来一个。要求一箭毙命,若射过之后数十个数后还在哭泣哀号的,就算输。赢了的一人三名美女,输了的认罚,不但美女没份,晚上聚宴之时,还要脱了上衣亲自歌舞。”
众将轰然而笑,对于主帅的吩咐甚为满意,规章一定,自然各自举弓搭箭,跃跃欲试。
只不过,游戏归游戏,规矩还是要懂得的。在主帅没有开射之前,谁也不敢抢了先,更没有人胆敢抢夺了主帅的风头。于是乎,众人齐声道:“请大帅试射!”
慕容盛倒是气定神闲,一点也不着急,摆了摆手,指着自己旁边的一名将领道:“绍宗,你先,然后轮流着过来,本帅最后一个。”
这个叫做慕容绍宗的人,出身鲜卑贵族世家,是慕容盛的堂弟。他虽然少言寡语,却深沉大度,胆略极佳,更兼具军事才华。投效慕容盛不久,就和赵雍一起立下大功,后来又屡战屡胜,功勋卓著,遂封侯,任命为并州刺史,是慕容盛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
慕容绍宗接到主帅的命令之后,并不推迟,只拱手喏了一声,就挽弓搭箭,瞄准城墙最左边的一名孩童,然后略略上移。只见他弓开满月,箭如流星,那白羽箭就在转瞬间射中了孩童,准头极佳,正中要害。孩童惨叫一声,抽搐几下,就不动了。大量涌出的鲜血迅速地在衣服前襟上蔓延开来,洒落在下面的护城河中。
众人齐声喝彩。因为这里的距离颇远,若直线瞄准头部或者胸部这样的要害部位,射过去的箭肯定会钉入“靶子”的下肢,甚至彻底偏离“靶子”,撞击到坚固的城墙上,然后掉落下来。所以,必须要将瞄准上移,控制好距离,这样强弓射出的箭矢会在空中形成一个有弧度的抛物线,然后借着铁箭头的重量下坠,由上而下地斜插入“靶子”的要害部位。这种射法难度颇高,故而考验箭术。
周围的其他孩童们眼睁睁地见着亲人就这样凄惨地死去,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鲜血淋漓的尸体,个个吓得寒噤不已,有的哭声更加凄厉,有的干脆吓得小便失禁,湿透了裤子。
第二个轮到的是慕容盛的侄儿,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慕容兆。此人臂力非凡,骑射精湛,尤为骁勇,深得叔叔的重用。见叔叔的目光转向自己,他立即拨马出列,拱手行礼之后,却并不着急,没有像慕容绍宗那样规规矩矩地射箭。只见他策马后退一段路,突然催马奔驰起来,在几个来回之后,再一次拨转马头朝众人的方向而来时,突然从鞍前撒袋中取弓抽箭,朝天举高。还未等身形在颠簸中稳定下来,就已然开弓一箭。
这一连串花样令众人目不暇接,还没等看清楚羽箭的飞行轨迹,就听到孩童的惨叫之声。再定睛看时,只见那支箭居然从孩童的左侧锁骨与脖颈之间插了下去,没入大半,只剩下寸许箭杆和白羽露在外面。
第2卷 第27节:残忍游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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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这个部位看似并非要害,其实比直接射心口更有效果。因为从高处斜插下来的箭头如果角度稍有偏差,就容易紧擦着肋骨滑落下去,只造成一点皮肉伤,而不会致命。可如果从肩窝这个部位射入的话,没有任何骨骼阻挡,可以轻易地射穿脖颈处的大血管,令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流血过多而丧命。如果箭继续下坠,插入更深,则可以立时戳穿心脏。
果不其然,众人刚刚数数到六,孩童就口鼻冒血,手脚颤抖几下,头歪下来,一动不动了。对于慕容兆的精准射术,还有强大的臂力,众人由衷地钦佩,顿时又是一阵叫好之声。
第三个出场的是前锋都督,步兵校尉斛律金。此人和慕容绍宗,慕容兆不同,他并非慕容盛亲族,更不是鲜卑人,而是游牧于黄河以北,阴山之下的敕勒人,祖父和父亲都是敕勒部首领,前后在魏国身居要职。此人行军打仗所用之法和众人不同,是沿袭数百年前纵横漠北,盛极一时的匈奴人战术。他只要看烟尘就能估测出敌军马步兵数量,俯听一下地面就能准确知道敌军的距离远近。更难得的是他的射术,曾经令柔然国主阿那环都钦佩不已。眼下轮到他来射箭,人人都想看看他能不能有比慕容兆更加精彩的表现,于是个个马上翘首,拭目以待。
慕容兆用轻蔑的眼神瞧着斛律金,大声讽刺道:“阿六敦(斛律金的字)实在不怎么走运,落在我后头,否则晚上也能得三个美人儿呢!这下可好,到嘴边的肉眼看着就要没了,我看咱们待会儿数数的时候,故意拖慢点,免得他晚上没有美人相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啊!”
众人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不因为别的,而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给慕容兆捧场,毕竟他是大将军的侄儿,甚至很可能是将来大将军的继承人,拍马屁还嫌来不及,谁也不敢得罪他。
然而作为叔父的慕容盛,脸色却立时阴沉下来,转脸朝侄儿瞥了一眼,其目光之凌厉尖锐,令仅仅是眼角余光注意及此的慕容兆禁不住地一个暗惊,赶忙收敛了刚才肆无忌惮的嘴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众人也个个敏锐地发觉到了这个,赶忙严肃起来,认真地观看斛律金射箭。
斛律金是个直爽憨厚之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能和慕容兆想比,对于对方的嘲笑,他假作不闻,只专心地进行自己的箭术表演。
由于慕容兆玩的花样太厉害,他玩不出更能吸引别人眼球的花样,只有在距离上竞争了。这一次,他拉开的距离比慕容兆还要远,并且在跑马几回合之后,突然一个侧身,左手持弓,右手持箭从腰后绕过,在腰际处反手控弦。只见他并不瞄准,只在经过目标一瞬间轻轻松松地朝天上一射。雕翎箭在空中化过一道流畅的弧线,直直地坠落下去。
他的瞄准时间几乎没有,而且还是用高难度的反手控弦,距离更远。最要紧的是,他所射的和慕容兆刚才射的是一个部位。羽箭插入之后,只留了灰黑色的雕翎在孩子的肩头。
第2卷 第28节:残忍游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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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众人开始数数,想不到的是,刚刚数到五,“靶子”就毫无动静了。
孰优孰劣,相形之下,一目了然。顾不得照顾慕容兆的感受,众人由衷叹服地抚掌喝彩。慕容兆本人实实在在地丢了颜面,又拉不下脸来认输,于是别过头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这个细微的举动落在叔父慕容盛的眼里,心中暗暗有些失望,可神情上并没有任何流露。
慕容盛亲自赞誉道:“好!斛律将军果然好箭法,难怪当年护送柔然国主归国途中,一路射雕射虎,无一不中,全军叹服。如今本帅总算是饱了眼福,可以亲眼目睹了。”
面对主帅如此高的赞扬,斛律金自然是谦辞不迭。接下来,依次轮流下去,每个人都参与了比试,只不过后面其他将领们虽然也都是一发即中,但是一来没有什么花样,二来没有什么更高的难度,三来孩童从中箭到死亡的时间全部超过了七个数,因此一个个都落了下风。幸好没有人输掉晚上的美女,因此大家各自暗暗庆幸。
最后城墙上只剩下两个女童,一个哭得已经岔了气,嗓子嘶哑;另一个却一声不吭,死死地盯着他们。距离虽远,却依然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刻骨仇恨的目光,仿佛能洞穿所有人的盔甲,穿透他们的躯体;她虽然沉默,却蕴含着一种很古怪的力量,让一个个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们在一瞬间竟然不约而同地低了头,不敢与她的视线相对。
慕容盛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的与众不同,起初他以为她是吓傻了,以至于连哭泣都忘记了。可是后来他发觉不是这么回事。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女孩看了一阵,见旁边的赵雍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是慢悠悠地提醒道:“怎么,赵都督还没开射,莫非是犹豫不决,不知道射哪个好?”
赵雍其实正在愣神。论武艺论箭术,他恐怕是这里最差的一个,他出来射,肯定要输的,左右都是丢人,射哪个又有什么区别呢?见主帅不悦,他只好硬着头皮策马上前,接过弓来,回答道:“按照次序,末将应该射左边那个,右边的留给大帅。”
慕容盛又望了女孩一眼,摸了摸下巴,目光幽深起来。片刻之后,他微笑道:“右边的那个,一直盯着本帅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哭,兴许本来就是个哑巴。你且射她吧,左边那个留给本帅就是了。”
赵雍起初不明白主帅为什么会临时更换“靶子”,可他素来精明狡黠,很快就猜出了主帅的用意——主帅知道他的箭术最差,必然难以一箭命中要害。这样一来,射到了其他不能立即死的部位,女孩必然会惨叫呻吟。如果她不这样,那么也许真的是哑巴,或者就是心智极其坚忍之人。这样的人,兴许主帅会感兴趣,留她一条性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举弓瞄准,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尤其是正视女孩的目光,实在令他有些难受。他举了几次,都没有射出,周围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瞧着他。
慕容盛突然愠怒,大喝道:“贺六浑(赵雍的鲜卑名)!你到底是鲜卑人,还是汉人?是我鲜卑男儿,就干脆利落点;否则你马上脱了盔甲交出印信,和汉人们为伍去!”
第2卷 第29节: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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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雍虽然是再纯正不过的汉人,祖上甚至曾经是晋朝贵族,可到了他这一代,已然彻底没落了,甚至穷到叮当响的地步。他从小就生长在鲜卑与杂胡这类人聚居的怀朔镇,周围强大的鲜卑风俗和文化深刻地影响和熏陶着他,令他从小就会说鲜卑话,取鲜卑名,如果不查宗谱,光看外表,他已经和鲜卑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可知道他底细的人,总之对他心存蔑视,这的确令他耿耿于怀。
在慕容盛的激将之下,他不得不射出一箭。这一箭果然失了准头,并没有射中女孩的身体,却紧紧擦着女孩的耳畔掠过,撞击在城墙上,迅速地掉落进护城河里。
在那一瞬间,众人以为就要射中了,正待拍手叫好,没想到转眼间就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稍稍一愣之后,众人立即哄然大笑,毫不掩饰地嘲弄着他低劣的箭术,连慕容盛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奇怪的是,赵雍虽然一度被激发了血气,可这一箭不中之后,反而立即轻松下来,庆幸没有射中那个女孩。对于什么有失颜面,什么他人嘲笑,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和这些同僚们争一时之意气,实在是很幼稚可笑的行为,他不屑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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