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赵源,是个多么爽朗多么热情的少年,对她又是多么体贴多么温柔。可现在,她没变,赵汶也没变,他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苟富贵,无相忘。”当年贫贱之时,他可以为了她不顾危险,豁出性命,用他的身体尽最大可能地保护她。他还拥着她,郑重其事地承诺着,永远保护她,永远对她好;他还说,要用黄金装饰的油壁彩车,用连绵十里的紫丝步障,用迤逦十里的迎亲队伍,去接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盛大婚礼,让她做人人艳慕的新娘。
可如今,他真的富贵了,实现了他出人头地的梦想。他也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办了一个盛大婚礼,用了十里步障、黄金彩车,可他迎娶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只因为她是当朝公主,而她则是卑贱的女奴。
她曾经对阿源说,不要他富贵,只要他对自己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可他说,只有他掌握了权利,才能给她最好的保护,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能让心爱的女人跟着他吃苦,受别人欺负的。可如今,他给她带来了什么?只怕是无尽的眼泪,还有无尽的恨意。
牧云突然站起身来,朝着木桶狠狠地踢了过去。“哗啦”一声,木桶倾覆,滚落开去,大量凉冰冰的井水泼洒出来,淹没了她的脚面,也包括他的脚面。两人鞋子湿透,裤脚也水淋淋的。
“要是咱们都不长大,该有多好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恨我当初看错了人,看上一个只爱荣华富贵的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捂着脸无声地流泪。到后来,想到这四年来她对他的牵挂,对他的思念,她所遭受到的委屈和灾难,她的百般隐忍,千般期盼,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泪水就禁不住地汹涌而下。
赵汶一直默默地蹲在她身边,他显然不善言辞,更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心之情。等她呜咽着哭出声来,他这才慌忙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也不敢用力,好像她会轻易地破碎掉一样。
“别哭了别哭了,要是有人路过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他慌里慌张地劝慰道,可更多的话却说不出来了,只恨自己嘴笨舌拙,不能说些哄女人开心的话。
“你刚才,刚才还说要我哭出来,现在又改口了,你和你哥一样,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她一面哭着,一面断断续续地责怪着。
第5卷 第254节:消气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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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汶无法辩解,只得松开一只手,朝自己的脸颊打了过去。一下又一下,打得非常重,“那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看,我自己打自己行不行,能不能让你解气?”说话间,打得更厉害了。
牧云起初并不理睬他,只顾自己哭个痛快,可是听到他仍然继续不停地掴着自己耳光,终于泪眼婆娑地看了看他。透过朦胧模糊的泪水,她吃惊地发现,他竟然把自己打到脸颊红肿,鼻孔流血了。
她慌忙抓住他的手,阻止道:“你这是干嘛,我又,又不是真的,真的生你的气,你还真傻,把自己打成这样,亏你也下得了手!”
他迟疑着说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傻,哥哥弟弟们都这么说,连家家都这样。”
牧云被他这么一搅和,心中的悲愤减轻了些许,对于这个憨憨的少年,她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意,先是摸出帕子来,替他揩去了嘴巴上的血迹,可仍然有鼻血不断流淌出来。她想到井水冰冷可以止血,就站起身来,去捡木桶,想要打些井水来。
可是地上被先前泼洒出来的水弄得满是泥泞,她一脚踩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就打了个滑,惊叫着跌倒了。
“小心!”赵汶虽然蹲在地上来不及起身,可他手疾眼快,在出言提醒的同时,已经伸手去搀扶她了。
显然他抵挡不了她倒下时的强大冲击力,被她砸倒在地。两人在泥泞中摔作一团,各自跌了个狗啃泥,浑身满是黏糊糊的泥水。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牧云最先爬起身来,满手都是污泥,狼狈不堪地蹲在原地,对被她连累了的赵汶不好意思地道着歉。
赵汶也赶紧从泥泞中爬起,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脏污,咧开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腼腆地笑道:“怪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姊姊,让姊姊弄脏了衣裳。”
牧云注意到,他的牙齿不甚齐整,可门牙小小的挺好看,还有一颗小虎牙,笑的时候就会露出来,颇为可爱。
她心中暗暗叹息着,阿源那么聪明剔透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傻乎乎的憨厚弟弟?难怪人人都不喜欢阿汶,和哥哥比起来,他实在太木讷太实心眼了。只怕他那些个古灵精怪的弟弟,将来会一个个地骑在他的脖子上撒尿,肆无忌惮地欺负他。
此时,她暂时忘记了因为阿源的新婚而带来的悲怆,心中有点戚戚然,对于阿汶的未来,她忍不住地担忧起来。
可这些话,实在不是她这个外人所能随便说出来的,祸从口出,她这几年来早已学得很谨慎了。于是,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继续打水清洗身上的泥泞。
“姊姊不要忙活了,我送你回去吧,在这里也不方便洗衣服洗手脚的。”
牧云想想也是,就点点头,“我自己回去就是,你不用送我。”
赵汶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牧云走了几步再回头看时,他还站在原地,脏兮兮的脸上似乎有点傻笑,还冲她挥挥手,以示告别。她放了心,这才绕过院墙走了。
第5卷 第255节: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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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西沉,烛影摇曳,公主一身盛装地端坐在榻上,静静地等待着新婚丈夫回来。周围的侍女们各自捧了托盘站在门口,连声大气也不敢出,周围一片寂静。
灯芯突然发出了“哔啪”一声爆裂声,极轻微地,令人不易觉察。在漫长的等待中,她早已疲惫了,可她不能躺下歇息,她不知道她的男人究竟会什么时候回来。百无聊赖中,只有美好的回忆,才能暂时替她打发这些寂寞和空虚。
两个月前,京城的局面终于稳定下来,那时已经是暮春时节了。错过了三月踏青,她心痒难耐,于是邀集一众宗室姐妹,到漳河边上的铜雀台去游玩。那时春风拂面,阳光明媚,她意外地在金凤台上看到了一抹素白的身影。诧异之下,她仰头望去,只见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宽衫大袖,襟带飘飞,竟有几分乘风归去的意味。
她并非没有见过美男子,可这样的男人,惊采绝艳,令她一时间竟然心神荡漾,不能自持。他显然也发现了她,可他仅仅是将视线漫不经心地转移过来,脸上依旧是淡漠神色,如一汪湖水般地沉静。可她隐隐感觉,他宁静恬淡的表面之下,隐含着无限张扬,无限奢靡,当真是风流绝代。
她抛却了矜持,主动登台去寻他,可当她气喘吁吁地登上台顶之后,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遍寻不见之后,她只得怏怏地回去了。从此以后,她竟像得了相思病一般,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都闷闷不乐,痴痴地回忆着他的模样,期望着和他的重逢。
今天的婚礼上,她意外地发现,原来她的新婚夫君,竟是那天在金凤台上所见的男人。她的面孔虽然隐在合欢扇后,却仍然透过细微的缝隙,看清了他的相貌。只一眼,她就确定了,她不会认错人。顿时,先前的惆怅悉数化作了欣喜,她以为这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男人。
可这个男人,在吟着【却扇诗】的时候,眼睛却是盯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他目光盈盈,柔情脉脉,也是针对那个女人的;甚至连他接下来吟诵的【杨白花歌】,都是他对那个女人的爱意表达。她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如何能没有丝毫觉察,丝毫难堪?
她心心相念的男人,若那日之后再也不见,好歹也是个念想。可如今……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她凝望着摇曳的烛光,满心凄楚,盼他来,又怕他来。
终于,他回来了,浑身浓重的酒气,被几个侍从搀扶着回来的。他一回来,就摆手令室内所有的人统统退下。等房门关闭之后,他连朝榻上瞧一眼都没有,就瘫倒在地毯上。
公主正等着他来到榻上,和她说说话,然后,履行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可是他压根都没有这样的意思,对她不理不睬,躺在地上连动弹一下都懒得。
等了许久,仍然没有半点动静,她终于忍耐不住,敛着裙袂下了榻,踩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悄悄地向他身边走去。
到了跟前她才发现,原来他仰面躺着,一声不吭地,似乎闭目睡去了。
第5卷 第256节: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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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蹲身下来,借着烛光,打量着酩酊大醉的他。
浓重的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掺杂了些许类似发酵的味道,又酸又臭。原来,醉汉们都是一个德行,无论丑汉还是美男,都一个样。可不同于其他人喝醉之后变得通红的脸色,他原本就白皙如羊脂玉一般的面孔,此时越发地苍白。他是如此年轻,每一处皮肤都是完美无瑕的,找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可偏偏他的眉心微微地皱起,有点像在冥思苦想,可更像是痛苦之色,她知道他现在睡得并不踏实。
他在痛苦什么,为了那个女人吗?她当时不方便转头,自然无法看到她的模样,但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听到她应对的诗句。那精彩绝伦的文采,着实令她叹服。难怪,他会为那个女人沉吟如此了。
公主的心里虽然很不是个滋味,可她很清醒地知道,她能够为了他朝思暮想,夜不成寐,自然会有别的女人也如这样,被他夺去了魂魄。他这样一个男人,注定是无法专属于哪一个女人的,更不会专属于她。所以,从今天开始,她就应该心平气和下来,随时准备着和别人分享,而不是浅薄可笑地幻想着自己单独霸占。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在他的眉心一点点地抚摸着,希望把这里的纹路抚平。
睡梦中的赵源渐渐感受到了,他轻微地呻吟一声,任由她继续抚摸着。大醉之后虽然能稍微令他不再专心致志地想着牧云,精神上能得到暂时的麻痹,可肉体上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男人在痛苦的时候,最希望得到的,就是女人的安慰。
她以为他接受了她,心中欢喜起来,于是低下头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一吻,然后伸手解开他吉服外衫的襟带。他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依旧沉沉地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很快,里外三层衣服的带子都解开了,她甚至将他腰间的带钩打开,一点一点地将腰带抽离出去。
“夫君,天色已晚,不如回榻上安歇吧。”她知道她的力气根本无法将他弄到榻上,只好在他的耳边轻声呼唤着,希望他能够自己起来。
赵源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她提高声音又呼唤了几声,他这才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有了动静。可他并没有翻身坐起,而是就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侧卧着,在浓重的酒意中继续呼呼大睡。
无奈之下,公主只得继续在旁边守候。百无聊赖中,她见他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连忙取出帕子来给他擦拭。从额头擦到脖颈,朝衣服里面摸一摸,只觉得湿漉漉的满是汗水。她犹豫片刻,决定先帮他把衣裳脱下来,免得粘在身上不舒服。
一件,两件,她吃力地搬动着他的身体,费了好大力气才脱下他的外衣和中衣,仅剩下贴身的亵衣。脱掉衣服之后他似乎舒服了许多,总算是睡踏实了。
第5卷 第257节: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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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赵源正好背对着她,呼吸均匀而绵长,身体微微地起伏着。她痴痴地凝望着,心底里渐渐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和渴望,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脱光衣服时什么模样,现在他正熟睡着,自己悄悄地看一看,应该不会觉察到吧。
犹豫了好久,公主终于忍不住地动了手,小心翼翼地,把他贴身的亵衣一点一点地剥了下来。先是露出了手臂,然后是肩头,最后是后背。
她的动作陡然滞住了,因为她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他晰白如玉的皮肤,到了背部这里,原本的美感被悉数地破坏掉了。从肩头以下,一直到腰部凹陷下之前,几乎大半个后背的皮肤上满是累累的疤痕,触目惊心。大概是年代久远了,颜色呈现为淡淡的浅粉,有些地方已经褪成了苍白,不那么明显了。可伸手摸上去,仍然是凹凸不平的。不知道当年是多么严重的伤势,才会落下这么大片的疤痕。
她从小生长在非常优越的环境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何尝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知道他曾经遭遇过多么大的创伤,他上过战场吗?整个背部都伤成这样,当时一定很疼吧,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看着,公主越发地心疼起来,眼眶中渐渐湿润,盈满了泪水。忍耐了好一会儿,还是滴落下来,恰好掉落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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