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了台阶,就听到背后有几声令人心悸的咔咔声,她惊慌地扭头一看,整座大殿已然在火海中变了形,摇摇欲坠。她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再逃远些。片刻功夫,大殿就轰隆一声,彻底地坍塌下来,波及了周围的花木和偏殿,霎时间,这里变成了炼狱一般的恐怖火海,仿佛能吞噬掉一切,让一切都化为灰烬。
她顾不得多看,就看准一条道路,没命地向前奔逃着。远远地,能看到刚才那些被俘虏的人们像成群的牛羊一样地被驱赶着,缓慢地朝正殿大门方向移动而去。她当然不敢走正门,慌乱中,她想到御花园外有个小小的角门,也许敌军暂时还没有发现那里,她如果赶得及过去,兴许还能有一线逃亡的生机。
第2卷 第22节: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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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实在不走运,刚刚转过一座偏殿,迎面就遇到了两名魏国士兵。她想再躲避根本来不及了,很快被对方抓住提在手中,那人哈哈大笑,“有条漏网之鱼,瞧这衣裳穿的,肯定是个公主,献上去又记功一次了。”
另一人也附和着大笑,还不忘朝手指上吐了口吐沫,往她脸上抹来。她立即明白这人想干什么了,于是猛地一扭头,恰好躲开了那人猥亵的动作。
“哟,这个小丫头还真不得了,身手够麻利的,我看你躲一次还能躲两次?”对方那只臭烘烘的大手迅速地调转方向,一把捏住她小小的下颌,很用力,几乎捏碎了她的骨头。而被牢牢抓住的胳膊,似乎伤口被撕裂了些,剧烈地疼痛起来,一股暖流迅速流淌下来,染红了整条衣袖。
尽管牧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痛苦和侮辱,可她咬牙强忍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却仍然强迫自己不吭一声。
很快,那人连吐几口吐沫,勉强把她面孔上的血污抹蹭得差不多了,露出了她原本的面目。两人瞪眼瞧着,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冷气,“竟是个小美人儿!”
“我看还是直接献给大都督吧,这小美人儿年纪虽小,是棵嫩芽,却迟早要变成大美人儿的。大都督见了一定欢喜,到时候咱们不升官也难。”
两人正商议着,一人突然惨叫起来,同时一松手,她哧溜一下子落了地,没命地奔逃出去。那人的手掌上出现了弯弯如月牙一样的血痕,是她刚刚趁他不注意时候狠狠咬下的。
“抓住她,敢咬老子,看不掰光她的小牙!”
两人在后面紧追不舍。牧云竭尽全力地奔逃着,可她毕竟人小腿短,力气单薄,哪里能赛得过这两个训练有素的壮年军士?还没跑出一箭之地,她已经被人从后面抓小鸡一样地抓了起来,悬在本空中。出于本能地,她奋力挣扎。结果,这一次对方没有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直接在她脑后敲打一记,她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等她终于从昏晕中清醒,渐渐地恢复了意识之后,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仿佛成了一条被挂在海岸边渐渐风干的鱼。而胳膊上的伤口显然被撕裂开来,痛得她直抽冷气。血已经凝固了一半,把衣袖牢牢地粘在皮肤上。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因为她很快发现了眼下的可怕处境——她并不是躺在什么地方,或者被随便丢弃在什么地方的,而是脚下空空,正好悬挂在半空中,一根粗糙的麻绳牢牢地绑缚住她那一双细细的手腕,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在清晨的凉风中慢慢地晃悠着。
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牧云不禁大惊失色,她急忙扭头朝上下左右打量着,脚下足足有五六丈高,俯瞰下去,一条宽约十丈的护城河从城墙根环绕而过。可怕的是,河水已经不复平日里的碧绿,而变成了诡异的紫红。因为河畔两岸满是残肢断臂,或者形形色色的尸体,更多的尸体已经没有了头颅,横七竖八地叠压在一起,有些还在缓缓地继续淌血。河面上漂浮着很多破碎不堪的五脏六腑,还有肠子挂在河畔的树枝上。数不清的攻城器械破破烂烂地散落在周围,有些已经烧成木炭,有些仍然残余着绛红的火苗。天空中阴霾密布,强烈的恶臭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熏得她几欲窒息。
第2卷 第23节:“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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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到大从未目睹过这般凄惨血腥的场景,恐怕也只有传说中修罗场,阿鼻地狱,才会有这般满目疮痍的惨景吧。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去想什么,只希望这不过是一场看起来很真实的噩梦。是梦,不是真的。
但是周围不断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传来,很多都是她很熟悉的,因为这是她的兄弟姐妹,还有堂兄妹,侄儿侄女之类的亲戚和家人的声音。她是中宫皇后的独生女,按理说其他皇子皇女们碍于严格的宫中规矩是不敢来和她随便玩耍的。可她生性活泼外向,从来都不因自己的身份而自矜,很容易地就和那些妃嫔所生的孩子们玩到一起了。这些同龄人个个都是她平时很要好的小伙伴,眼下和她一并被俘,给吊在这个高高的城楼上,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谁也不知道。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惶恐中无助地哭泣和喊“家家”。
牧云想到自己的母亲也不知去向,会不会同样落入了敌军掌中,甚至是……她不敢再向下想了,她虽然在这之前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她读过历代史书,听师傅讲过很多历史典故,知道一旦国家灭亡,作为亡国人,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高贵皇族,等待他们的都是极其悲惨的命运。不是沦落为奴隶,就是被辱被杀。更有甚者,甚至被某些残暴的军队当作军粮。眼下轮到自己了,究竟会是哪一种情形呢?
肉体上的疼痛和心灵上的恐惧,令她再也难以镇定,也跟着落起泪来。
……
在兵围蓟城二十五天之后的拂晓,也就是八月初二这一天,燕国都城最终陷落。这个立国六十七年,曾经一度强大鼎盛,却渐渐衰落倾颓的北方国家,在这一天,彻底地终结在了目前的北方霸主,魏国手中。如果要明确点说,就应该是终结在魏国权臣,最高统帅,一代枭雄慕容盛的手里。从此,长江以北,长城以内,西起关中,东至渤海,全部合并成魏国的版图。无论是关外的柔然,还是江南的梁国,都没有任何办法撼动魏国的霸主地位。
成千上万的尸体被临时拉来的民夫陆陆续续地搬运集中,最后堆积成了五六座高高的小山。大量的桐油浇灌上去,然后以火把点燃,只瞬间功夫,整座尸山都被火舌吞噬,全部陷入熊熊火光之中。强烈的皮肉焦糊味,还有噼噼啪啪的骨骼断裂声,甚至偶尔还有重伤未死者最后的惨叫,路过的人无不掩着鼻子远远避开,不忍著睹。
不远处,聚集了很多人,他们盔甲鲜明,装备精良,甚至连胯下的战马都披挂了齐整的铠甲。他们团团簇拥护卫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也就是当朝大丞相,尚书令,太师,柱国大将军,食邑二十万户的国家实际统治者,慕容盛。
他坐在鞍前,抬眼朝几座火光熊熊的尸山望了望,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对旁边一个同样全身披挂的部下说道:“焚烧燕国士兵尸体,冒出的黑烟和臭气,一样是又黑又臭。本帅也并不喜欢这样的气味,只不过几次劝降信投进去,他们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投降,拒绝归顺我国,这又能怪得了谁?你说呢?赵都督。”
这名部下将领姓赵名雍,眼下是慕容盛的卫队长,同时身兼雍州刺史。这人三十冒头的年纪,高大魁梧,一脸精明悍勇之气,相貌不凡。见主帅发问,他立即催马上前,拱手回答道:“大帅所言极是。燕国人不识天命,抗拒我国神兵,乃是自寻死路,不值得怜悯。”
第2卷 第24节:抛妻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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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位卫队长的回答非常满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眯缝起眼睛,眺望起远方那座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的蓟城。乌云和硝烟笼罩下,庞大的城池被模糊了轮廓,仿佛远在天边。
这时候,有将领前来禀报:“大帅,刚刚统计出俘获的燕国士卒共一万四千五百七十七名,各级将官共六十八名,接下来想要如何处置,还请大帅示下。”
慕容盛略微思忖一下,然后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主动投降的,暂时集中在一边,卸了兵器等待整编;至于阵前俘获的,一律处斩,不必多问。”
“另外有主动投降和昨夜被俘的文武大臣,皇族贵胄,连带各自亲属,男女老少共计五千六百余人,请问大帅想要如何处置?”
“男的杀掉,女的留下,入夜前全部送到大营,让本帅亲自过目。至于十三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不论男女全部处斩。”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对了,燕国皇帝贺兰景哪里去了,找到没有?”
将领面露难色,“暂时还没有找到。凌晨之后我军刚刚攻入皇城,里面已经有几座大殿先后起火,火势很大。一个时辰前大火熄灭,到处都是废墟灰烬,末将严密封锁了皇宫的各处城门,并已派出一千名人手前往仔细搜查,在日落之前,想必能找出人,或者尸首来。”
对于这样的回答,慕容盛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嗯,那就抓紧去找。另外,把国库和存放贵重物品,以及粮饷物资的各色仓库都封锁起来,不准任何未曾奉命之人进入检点视察;玉玺、金册、国史、档案图册,户籍人丁,刑法律令之类的书籍资料,都要妥善保管,不得有失。”说罢,摆摆手,“快去吧。”
“是,末将领命!”
等将领离开之后,慕容盛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耽搁,在众人的簇拥护卫之下,缓慢地朝蓟城正门策马而去。
半路上,他的兴致很好,耳畔,有不少臣子和部下在喜气洋洋地向他祝贺着,奉上一串串冠冕堂皇,极其动听的阿谀奉承之词。虽然他心里有数得很,不至于轻易地飘飘然,陶醉其中,不过听着这些,还是颇为惬意的,也就任由他们说去了。
尽管尸陈狼藉的景象已经不见了,周围的大片空地上空空荡荡,一点也不妨碍他们的马蹄行进。然而火烧之后的焦土,还有鲜血染红的泥土,仍然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他丝毫不以为意,悠闲地和一直在他身后策马跟随的赵雍聊起家常来了。
“对了,赵都督,本帅记得你第一次前来拜谒时,尘土满面,衣着寒酸,怎么看都象是个落魄困窘之辈,不像你那班朋友传言,是什么奇人高士。本帅以貌取人,还差点就此埋没了你。这一转眼,已经八年过去,如今你高官的做,骏马得骑,却不知当年从怀朔镇一路跟随你逃难到燕国,又被你扔在这里的妻儿子女们,现在过得如何了,还在不在。”
听到主帅突然问起这个,赵雍的脸色立即变了。大将军的这番话,似乎有点弦外之音,讽刺他抛妻弃子,只图富贵,不顾亲情。然而惊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略带沉重地回答:“大帅如此体恤属下,实在是仁厚之主,末将感激不尽。至于妻儿家小,末将在这数年间多次派人来燕国寻找,却一直不见踪影。她们原来居住的地方,被山洪冲得无影无踪,连打听一下去处都不得,令末将分外心焦。只不过末将深受大帅提拔重用之恩,日夜都思虑着如何报答大帅,如何为国尽忠,实在无暇分身,前来寻找妻儿下落。”
第2卷 第25节:人肉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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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赵雍这番面面俱到,既大义凛然,又顾念旧情的回答,还真是左右都挑不出刺来,况且他的确没有准备找这位深得他器重的部下麻烦,也就笑了笑,颔首道:“好啊,曹子建有诗云:‘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国家为重,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大丈夫建功立业,不有点舍弃,哪里能来得到呢?”
对于这些年来一直寻找不到妻儿的下落,赵雍一直深感愧疚。当初年少貌美,出身巨富之家的妻子不嫌他贫贱,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于他。他感动之余,曾经和妻子结发盟誓,倘若富贵,绝不相忘。如今他算是谋得了富贵,可当年与他相濡以沫,感情甚笃的妻子,还有他的几个年幼儿女,现在究竟在哪里呢?他离开之时,她尚且身怀有孕,不知道生下的是儿是女,取的是什么名字。他留给她的那几千个大钱,就算省吃俭用,最多也只能用上两三个月。这以后的生活开销,要怎样谋取呢?她一个拖了儿女的妇人家,想谋点生路都是极其困难的,她会不会……不,不至于的,虽然已经和母家决裂,但为了活着,她应该不至于放弃这最后一条生路。兴许,她已经带着儿女回母家了,所以他一直找寻不到。
见一贯能言善辩的部下现在陷入了沉默,破天荒地对于他的问话没有立即回答,慕容盛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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