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太原王走远了,这才出了殿外,径自去了皇后宫中。
慕容英娥眼下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肚子非常大,走路的时候即使有两个侍女搀扶,还是颇为吃力的。这两天来,连腿脚都很明显地浮肿了,站在地上只会肿胀得越发厉害。无奈之下,她只好整天躺在床上,吃着各种食补药膳,以便安胎。
赵雍以前觉得她美艳动人,但是身份有别,一直不敢多看,更不敢打其他心思。眼下隔了七个多月再次见面,她的脸庞已经因为妊娠而浮肿了许多,脸上起了些许淡淡的黄斑,以往苗条的身材变得格外臃肿,加上不施粉脂,难免比以前逊色了许多。
隔着微微晃动的珠帘,他给坐在床榻上的皇后下跪行礼,说明了来意,然后通过帘子的空隙,悄悄地窥着她的神态。
“哦?”她闻言之后,很是惊愕,想不到这个大臣居然胆子大到了敢要她身边侍女的地步,而且还是得到了她父亲的允准,这样一来她就无法拒绝了。她坐直身体,一手按揉着酸痛的后腰,一手撑在床沿上,看了看跪在帘外的赵雍。
说实话,赵雍的年纪虽然和她父亲差不多,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六岁,正值年富力强,着实是个颇为吸引女人的年纪。
第4卷 第178节: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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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团炙热的火焰跃入她的视野,甚至晃到了她的眼睛。他一身红色的官服,衬得肤白如玉,和她父亲一样的容貌不凡,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
这个时候,他也在抬眼看她,幽黑的瞳中似乎潜藏着危险的气息。他有如炫目的赤雀,带着火焰般的感觉,打破了她宁静而寂寞的世界。
“你想要的宫女是哪个,可知道她的名字,能否确定她是我宫里的?”她错愕片刻之后,恢复了冷漠而雍容的神态,淡淡地问道。
“微臣不知道她叫什么,不过可以肯定她是娘娘宫里的。”他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那你要怎么找到她,要把全部宫女集中起来,你依次辨认吗?”她语气有点不善,似乎有点刁难他的意思。
赵雍当然知道皇后这是有些不爽,可他并不害怕,而是泰然自若地说道:“那个宫女很有特色,微臣一说,娘娘必然明白了。她是燕国的女俘,大约十四五岁年纪,鲜卑人,蓝色的眼睛,弯曲的头发,走到哪里,都是格外出众的人物。娘娘英明,自然知道她是谁。”
慕容英娥的心中,居然有那么一点酸酸的感觉,好像是,妒嫉。奇怪,她是在妒嫉他说那个女孩的美貌,还是在妒嫉那个女孩可以找到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做夫君?
“哦,我知道了,她是我宫里的人,叫牧云,的确是燕国来的。只不过,不知道大人如何知道她的来历,莫非你在燕国见过她?刚到我国时,她和其他燕国女奴们集中在一起任由挑选,不知那时候大人为何没有带走她?”
“回娘娘的话,微臣的确早在燕国时就曾经见过她,只不过非常不巧地错过了。刚刚随师凯旋时,并没有在邺城停留几天,就被太原王派去了山东,故而没有参与那次挑选。”
慕容英娥略带讽刺地微笑道:“这么说来,大人还对她情有独钟呢。怎么,打算要回去纳了做妾?”
赵雍知道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于是很直率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的确如此。”
慕容英娥的确不想轻易地把牧云给他,一来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在作祟;二来是她是自己在宫里唯一可以说说知心话的人,少了她会很寂寞;三来,她很疑惑父亲怎么会亲口允准,把牧云赏赐给他。
因此,她打算问问父亲,确认之后再作计较。当然,她表面上还是颇为客气的,用了个缓兵之计:“这样吧,过一个月后,我就派人把她送到大人府上去。她是我身边使唤惯了的人,如今我即将生育皇子,没她这个谨慎小心的人在身边伺候不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雍当然不好继续坚持着索要,只能表现出一副颇为感激的模样,叩头谢恩,这才起身告辞。
她想和他多聊几句,可这么多宫人在这里众目睽睽的,和他多扯闲话实在有些不妥。至于遣散奴仆,和他单独说话就更有嫌疑了。无奈之下,她只得目送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在门外消失。
第4卷 第179节:梦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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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清晨,天空中阴霾密布,似乎又要下雪了,深宫中一片寂静。在皇帝的寝宫里值夜的牧云正倚靠着门框打盹,忽然听到室内有一阵轻微的异响,紧接着,就是“啊!”地一声惊叫。
她立即睁开眼睛,起身向室内奔去,然后隔着低垂的床帏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龙体不适?”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掀开绣着龙凤云纹的帐帘,紧接着,惊魂未定的皇帝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满眼惊慌之色。牧云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沁满了汗水,似乎吓得不轻。
这些日子来,关于太原王要废帝篡位的谣言越来越多,愈演愈烈,甚至连久居深宫的她也略有耳闻。在这种谣言的影响下,皇帝变得越来越紧张,整日都是愁眉不展,坐立不安的,还频频地召见一些大臣,摒退左右,不知道秘密地商议着什么。她猜想,这应该是在商议着如何对付慕容盛,皇帝不想坐以待毙。
按理说,慕容英娥派她在这里监视皇帝,就是为了防止这个。可是她表面上答应着,实际上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看看皇帝和他的那班忠心臣子们究竟能谋出什么大事来。说实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宁愿伤的是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慕容盛,而不是这个善良老实,老是被慕容盛欺负的傀儡皇帝。因此,她明明知道皇帝最近在秘密地活动着什么,却一直装作不知,并没有报告给正在安胎,极少出门的皇后知道。
“陛下是不是做噩梦了?”她连忙找来帕子,给皇帝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元子攸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胡乱地给自己擦拭着,手似乎在微微颤抖,显然颇为紧张。
“什么梦这么可怕,令陛下如此?”她疑惑着问道。皇帝的脾气很好,平日里基本没什么架子,偶尔也和她说说闲话,因此时间长了,她和他说话就没有那么拘谨小心了。
元子攸在她的伺候下更换了被汗水浸透的亵衣,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朕刚才做了个很吓人的梦,梦见朕自己亲手持刀,砍落了自己的手指,十根手指全部砍落了……血淋淋地,掉落了一地,滚得四周都是,伤口处还在大量地喷血,火辣辣地痛着,实在太可怕了……”
牧云听着他的描述,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仿佛感同身受。自从她那一年亲手杀了人之后,她就经常会做各式各样的噩梦,要么她杀人,要么她被杀,总之是惨不忍睹,狰狞可怖。因此,她对皇帝深感同情,就安慰了几句:“陛下不要害怕,梦不是真的,往往和现实相反。您看看,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毫发未损,一切都是好好的。”
“可是……”元子攸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的好像,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还很疼,好像真的疼在自己身上。朕很害怕这个梦是不是在预兆着什么,有人要谋害朕……”
第4卷 第180节:梦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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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知道皇帝是在日夜担心慕容盛要杀他,可是她现在不想明着说出来,更不想因此而卷入这场君臣斗争当中去。无奈之下,她只得故意装傻,劝慰道:“陛下过虑了,您是天子,怎么有人胆敢谋害您呢?这可是夷灭三族的大罪啊。何况,您住在这样禁卫森严的皇宫里,一般的宵小之徒就算想对您下手也没有条件啊。”
他抬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毕竟,她是皇后派来在他身边的人。虽然她并没有密告过什么,并没有存心害过他,可他对她仍然不能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因此,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天亮了,朕看你着实有些倦了,不要值班了,先回去歇息吧。”良久之后,皇帝吩咐道。
牧云正困得很,经他这么一提醒,一阵浓浓的倦意袭卷而来,眼皮都开始打架了。于是,她放了心,没再多想,就喏了一声,然后转身退去,回自己的住处休憩去了。
一挨到枕头,她就呼呼地睡着了,连衣裳都顾不得脱。大概是受到了皇帝之前那番话的影响,连带着她也做起了颇为诡异的噩梦。只不过这一次有点奇怪,不是她杀人或者她被人杀,而是她旁观有人被杀。具体是谁被杀了,她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地瞧见满地的鲜血,还有雪亮的刀刃。她吓得两腿发软,想要逃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最后只能瘫软在地……
惊醒之后,她坐起身来,好不容易按压下去了刚才的恐惧,只觉得右边眼皮在突突地跳动着,一胀一胀地,怎么也安定不下来。都说是“左眼跳福,右眼跳祸”,难不成接下来真的要发生什么祸事?
她打了个哈欠下了床,换下因为睡觉而压皱了的衣服,估计着现在应该是中午了。想到这三天来都没有去皇后那边汇报“公事”了,她就匆忙地梳理梳理凌乱的头发,整顿好衣装,然后朝皇宫的寝宫去了。
慕容英娥正在宫女的搀扶下,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慢悠悠地散步,见到她来,就对她微微一笑,说道:“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呢。”
“娘娘怎么不好好躺着,反而出来行走了?这天气越发地冷了,千万别着凉生病。”牧云上前行礼,然后从一个宫女那里换了过来,搀扶着皇后的手臂,关切地问道。
“早上的时候肚子痛了一阵,如厕时候发现落红了。太医说已有了临盆迹象,为了分娩方便,趁着还没有继续痛起来,就先在这里走几圈,活动活动。”她说话时候有点中气不足,脸色苍白。
又走了几圈,皇后实在累了,走不动了,这才回了寝宫,留下牧云在旁边说话。
“你认识赵雍赵大人吧?”慕容英娥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雍?”牧云思忖了片刻,她本来就不认识几个外臣,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大人,“没听说过。”她摇摇头,茫然道。
慕容英娥有些诧异,不过马上猜测到了其中一个可能,于是她换了一种询问方式:“就是贺六浑啊,晋州刺史,右将军。那个高高大大、皮肤很白、长得很出挑的汉人。这下你有印象了吧?”
第4卷 第181节:家鸡和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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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浑?”她顿时愣住了,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人,而且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好像她和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一样。看来,皇后也许知道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端倪,否则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地把她和那个人联系起来。
犹豫了一阵子,她实话实说:“我是认识他,当年在蓟城,国破家亡之际,我生死一线,是他主动出手相救,我才保得了一条性命。所以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只不过我在魏国三年,和他并无任何接触和交集,因此对他并不熟悉。”
慕容英娥听着听着,眼睛微微地眯缝了一下,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牧云是个极机警的人,所以很敏感地觉察到了,不由得心中忐忑,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会这般反应。
“那么,你对他应该既有感激,又想报答吧?若让你就此从了他去,如何?”
牧云一个惊诧,然后不加思索地摇头,“不,我不想,娘娘千万别把我给了他。”
“哦,为什么?既然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应该对他有所报答。一个女人能报答男人的,还能有什么呢?”慕容英娥话里有话地说道。
牧云知道皇后是个很聪明的人,一般的谎话根本骗不过她,反而会令她印象恶劣。因此,她照实说出了她的顾虑:“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必然不会对家人好的,我不敢跟他。”
这一次轮到慕容英娥诧异了,她愕然道:“这是怎么话说,你又和他不熟。”
“是这样的……”牧云将春天时候那次聚宴上,慕容盛和几个亲信大臣之间的议论,原原本本地和皇后说了一遍,丝毫没有保留。
她听完之后,低头沉思了良久,突然笑了。“你毕竟还是年纪小啊,不明白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接着,她面对牧云疑问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没有本事的男人就像家鸡,一辈子都只能窝囊在院子里,为了几粒秫米,斗个鸡毛乱舞;而有本事的男人就像雄鹰,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俯瞰天下万物,永远都是令人敬畏的强者。只有掌握了权力的男人,才能最好地保护他的女人;没有权力的男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跟着他有什么意思?像元子攸那样窝窝囊囊的牵线木偶,是永远也不会变成雄鹰的。只有顶天立地,雄才大略的伟丈夫,才是我最想要的男人。”
牧云早知道她对皇帝丈夫非常鄙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