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菊虽不情愿,还是照办了,自己捧着衣裳,小丫鬟跟在后面提着一篓子炭,往西偏院来了。
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动静,知道二爷在里面,故意放开嗓子唤了声:“尚香妹妹。”
尚香听见声,赶过来开门,门开了,见是绣菊,不自然地笑着叫了声,“绣菊姐。”
绣菊看里间棉帘子撂着,知道爷在里面,故意大声道:“我不进去了,少夫人使我还有事,这是少夫人让我送来的两件衣裳,是少夫人没上身的,给你主仆穿,节下总要图个喜兴,原是针线房的人节下的衣裳早做了,你主仆在庄子,就落了了,现赶着也来不及,少夫人特意找出来,没舍得穿的新衣裳让给送过来。”
尚香傻傻的接过,少夫人平时懒怠理她主子,怎么今儿体恤,听着令人感动,像是不大真实。
“还有,这是上好的银丝碳,今年大少夫人说了,市面上碳贵,不好买,买来都是次的,这是少夫人从她分例中匀出来给你家姨娘使。”
“还有,少夫人说忙过这阵子,去庙里捐点香油钱,保佑你主子好和巧慧姑娘为詹府添丁。”
说吧,接过小丫头手上的碳篓子,递给尚香。站在外面也未进去。
说完,就带着丫鬟走了。
詹少庭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尚香手里拿着东西进去,詹少庭一看手上的衣裳不照府里的主子们差,心中把方才对沈绾贞的不满顷刻烟消云散,看英姨娘脸上不自然表情,把她心思猜到几分。
“你见天说你主母,看沈氏行事为人,你跟她学着点。”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英姨娘羞红了脸,唤了声:“二爷。”追出去,外间门‘咣当’一声,詹少庭已然出去,把她关在门里,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垂头丧气进屋里,上炕躺下,好半天,问尚香,沈绾贞有耳报神?
尚香看主子连她都怀疑,忙分辨,“主子看见,奴婢一直在跟前,怎会有功夫去上房。”
英姨娘想想也是,是自己多心了,可怎么也不信沈绾贞对她平白好起来,偏赶上二爷还在。
、第五十二回
年三十;日正,詹府花厅安桌,摆冷盘;酒水;备阖家年夜饭;付婆子请主子示下;“巧慧姑娘和英姑娘有身子,晚上吃酒叫不叫上席?”
“你去知会一声;去不去是她们事。”对丈夫怀孩子的小妾沈绾贞就是面子情。
申正;家宴开席;沈绾贞自然坐上席;妾室在门口安席,府里的管家媳妇、各房有头脸的大丫头在下面穿堂摆了几张桌子。
妾室这张桌子;巧慧坐得离英姨娘远远的,隔着桌子对面坐,自有身孕她就躲着红笺和英姨娘二人,红笺只挨着大房安姨娘坐,随着菜品上来,即吃开了。
巧慧才夹了两口菜,就觉胃里不舒服,忙喝了口白水,往下压了压,怎奈一看见桌子上饭菜,就反胃,打算提早告退,告诉贴身丫鬟灵儿来回绾贞,绾贞嘱咐跟两个人回去,冬天下雪滑,提灯照亮。
英姨娘身穿桃红满绣牡丹蜀锦夹袄,水红刻丝石榴裙,一头秀发梳成高耸的望仙髻,鬓间斜戴着一朵粉红纱宫花,故意挺胸抬头,坐在妾室席上说笑,二爷又去了她屋里,给了她脸,可却没几个人跟她搭茬,气氛有一点尴尬。
一桌子酒菜,其她人也就做做样子,英姨娘在乡下农庄每日饭食粗糙,回府又清汤寡水,不怎么见荤腥,年饭菜肴丰盛,食欲大开,见菜色上齐了,打住话头,闷头只顾吃,竟吃了不少,直觉桌子上突然静静的,停箸,四下里看看,看桌上的人都瞪眼看着她,有点讪讪的,“晌饭吃的少,这会子饿了。”
阮婆子站在夫人身后侍候,瞥见英姨娘胃口极好,也不挑拣,筷子竟往肉上盯,撇撇嘴,暗道: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英姨娘突然觉得胃里好像不大舒服,吃下去的东西往上涌,忙撂箸,抽出帕子,捂嘴憋住,忍了好半天,胃里翻江倒海,尚香看主子难受,忙扶着她往出走,不及同众妾打招呼,那边詹夫人见了,忙让丫鬟跟着。
沈绾贞见她这副模样,倒不像装的,想她涂一脸腻粉,妆容重对胎儿不好。
酒至半酣,沈绾贞怕夜里值夜的下人吃酒误事,自己脱身不便,就吩咐让程家的带人各处巡查,程家的酒菜吃得也差不多了,打着嗝带着仁义家的园子里各处仔细查检,确保无事,还不大放心,嘱咐仁义家的带着人每隔半个时辰走一圈,自己回到花厅接着吃酒。
仁义家的那日听二少夫人撂下狠话,不敢懈怠,抓住当值有胆大吃酒的,脸当时一黑,罚下月银,有个看门的婆子,喝得烂醉,被仁义家的撞见,当时就免了差事,打板子撵出去,一干下人知道主子治家严谨,下狠茬子,于是就都规规矩矩,不敢顶风上。
家宴直至更深,方散。
又有没喝够的,回房中单独开席,接着热闹。
沈绾贞被赵氏委了照管府里器皿杂物,席散,看着人收拾碗碟,杯盘,和花家的照着册子清点入库。
忙完,就已丑时,沈绾贞又坐着软轿,带着程家的等各处巡视,每到一处让人仔细看过,别留下火引,又查验一遍角门是否上锁,怕节下疏忽和有不尽心的。
绕着内宅走了一圈,天道已交寅时,看时候不早,沈绾贞回到房中,绣菊等打来热水,抹把脸,衣裳也没脱,就躺在榻上睡了。
绣菊等看主子着实累了,也就没叫起来宽衣。
天快亮时,沈绾贞听见外间有说话声,怕门户上有事,迷迷糊糊地问:“外面是谁?这么早就起来?”
巧珊推门进来,沈绾贞躺着没动,巧珊看主子半阖眼,“是英姨娘的丫鬟尚香,说她主子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折腾一晚上,来回少夫人请大夫。”
绾贞一听英姨娘闭上眼,“她不是怀孕?孕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肚子空两天,就好了,今晚家宴她就别去了,我派人给她送点吃食到她屋里。”
又嘟囔一句,“有身孕还跟着凑热闹,真是不消停,大过年,上那找大夫,也不是大事。”
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巧珊出去,尚香站在门口,巧珊一脸不高兴,“大过年的,你们那位几时能消停,主子说孕吐,不用请大夫,再说大过年去那找大夫,巧姑娘见天吐,也没见这么娇气,要请什么大夫。”说着,打了个哈气,半和着眼,进屋去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像是要睡着了。
尚香没办法只好回去,一进屋子,刺鼻的味,英姨娘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还趴在炕沿边干呕,苦水都倒出来了,尚香看英姨娘小脸煞白,眼窝深陷,一宿人就憔悴不少,暗叹,沈绾贞也不是故意刁难她不给找大夫,本来孕期那个女人都一样,像巧慧不也是,可她主仆心里有鬼,根本就是假孕,这样子吐法,定是吃坏了肚肠。
英姨娘耷拉在榻上的头勉强抬起来,“大夫找了吗?”
“少夫人说孕吐,不碍事的,说大过年的大夫早回家过年去了,上那找。”尚香也没法子。
英姨娘一说话功夫,又哇哇吐开了,吐出两口酸水,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尚香赶紧上前,替她拍背,英姨娘又折腾了一个时辰,筋疲力尽,躺着不动弹了。
尚香倒了盆子里的污物,又打水拧了棉帛,替她擦干净手脸,英姨娘沉沉睡去了,尚香松了口气,总算不折腾了。
把屋子沾水洒扫一遍,冬天冷也不敢开窗,就卷起里间毡帘子,通通空气,屋子里一股子食物馊了的味道,尚香又点上熏香,足忙活到天亮,一宿没睡,也不敢合眼,一会该叫起了,今儿是詹府祭祖,人人都要去的。
沈绾贞卯时才起身,今儿是大年初一,祭祖,吩咐人去厨房告诉,给英姨娘做点清粥,小菜。
英姨娘只睡了两个时辰,也没睡踏实,被尚香唤醒,神情懒懒的洗漱,吐了一晚上,肚腹空空的,大厨房送来早饭,英姨娘走去桌子边一看,早饭就一大碗清粥,和两样小菜,连干的也没有,皱眉问:“大过年的,份例反不如往日,就稀粥连点干的都没有,怎么能吃饱?”
尚香道:“少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说姨娘吃点清淡的,省得吐得难受。”
英姨娘是有苦说不出,认倒霉,把一大碗稀粥喝个底朝上,空碗底。
三十夜,外厅上詹少庭兄弟三个并几个堂兄弟,还有在伯府借宿的姑表弟付子谦一杯接一杯的喝,过年喜兴,詹伯爷不约束子侄,七八个年轻人就开怀畅饮,喝个痛快。
夜半,都东倒西歪的,詹大爷年长,有几分正事,喝到半酣,就怎么劝酒也不沾唇了,看兄弟们喝醉,说话口齿都不清了,怕在喝下去,就躺倒厅上,忙吩咐下人,把这几个人弄回去,那几个詹姓叔伯兄弟,留宿西偏房里,付子谦喝得烂醉,令下人连搀带架送回外书房。
詹少庭喝了酒水,头昏昏的,被小厮扶住送回外宅。
秋霜回家去了,秋霜是家生子,回家父母兄弟团聚,剩下芍药是一个人在詹府,从小卖到詹府,她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芍药是詹少庭的贴身大丫鬟,比别的丫鬟有体面,是上桌吃酒席的,一干姐妹,平素难得聚在一处,各有各的主子,顶多见面匆匆说句话,就各干各的去。
大过年,主子们给放了假,一年难得歇上几日,就都猜拳、行令、拼酒等,比主子桌子还热闹,主子们脸上也都乐呵呵的,也不责怪,任由她们玩耍。
芍药不敢多喝,惦记二爷一会回去,屋里没生火,床也是冷的,水也不热,就指使小丫鬟,“去前面看看爷们喝得怎么样了?”
那小丫鬟回来,说,“看样子还有一会,姐姐急什么,在吃一杯。”
芍药让几个丫鬟又灌了几杯,詹夫人的大丫鬟墨玉取笑道:“就只惦记你家二爷,眼睛里就盛下二爷一个,赶明儿我回了夫人把你给二爷,省得心里有,嘴上不说,看着人怪着急的。”
芍药红了脸,朝上席沈绾贞坐的方向看了眼,啐了一口,笑骂:“小蹄子,就你爱多嘴多舌,把你给二爷才好。”
笑闹一阵,芍药心里装着事,就借故先离席,出了花厅,往前院看看,外间厅上,烛火通亮,像是还没散,想起墨玉玩笑话,摸摸脸,滚烫,不知是吃酒的缘故,还是墨玉的话说到心坎上,紧走回屋,生了火盆,把水烧开,铺上被褥,拿过汤婆子放在被子底下,暖被窝。
走去外面,听听前厅喧嚣,好像酒宴还未散,又想起墨玉的话,她早就认作詹府为家,二爷是终身依靠,跟了二爷这几年,她眼界变高,年轻小厮也瞧不上眼,詹少庭本就是一美男,举手投足,牵动她一颗芳心,因此她尽心尽力服侍詹少庭,不敢有别的奢望,今儿墨玉的话,提醒她该为自己终身做打算。
夜风吹来,她穿着一件小夹袄,站在外面冷飕飕的,赶紧进屋烤火。
又过了半个时辰,听见外面有人喊:“芍药姐,快出来,二爷回来了。”
她赶紧跑出去,从小厮手里接过二爷,扶着东倒西歪的詹少庭进了屋,放倒在床上,蹲身小心地替他脱了靴子,铜盆里早预备下清水,她提起铜壶兑上热的,试试水温正好,取过帛布,沾湿拧干,爬到床上,为他擦脸。
詹少庭酒喝多了,双目赤红,酒精作用,兴奋异常,看芍药卖力地为她擦试,衣襟领口一低,露出一小截子雪白的脖颈,皮肉细嫩,芍药正值青春,弯腰扣身袄,紧箍住身子,似包裹不住香艳肉体,身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詹少庭眯缝着眼,忍不住探手进去,捏了一把胸前翘软,芍药毕竟没经过这阵仗,心底既渴望又害怕,急忙爬下床,红着脸,“奴婢给二爷倒杯水。”
端灯过来,茶捂子里倒了茶水,端到榻上,扶詹少庭坐起喝了,詹少庭清醒一些,芍药怕他夜里着凉,忙拿过夹被给他披上,二人离得近,詹少庭感到一阵暖暖的气息,不觉伸手摸了下芍药的脸颊,凉凉的,于是醉声道:“上来,暖暖身子。”
芍药借着床头灯烛,看见二爷眼睛里有火苗跳动,她羞怯不敢上去。
詹少庭猛地一把把她扯上来,芍药倾倒在榻上,正跌入詹少庭怀里,詹少庭只觉怀中暖玉温香,巧慧有孕近不得身,英姨娘有孕,也不能服侍,他一个正常的男人,有日子没碰女人,也是出于本能,芍药又是从小服侍他,有几分感情,比红笺和巧慧两个来得亲近,就也不管芍药愿不愿意,强着她,行了云雨。
芍药是半推不就,初次破瓜,个中滋味,苦乐参半。
次日,酒醒,詹少庭看着躺在身旁的芍药,对昨晚之事还记得,搂着芍药安慰道:“你放心,我跟你主母说,以后不用侍候人,跟巧慧和红笺一样,是半个主子。”
芍药羞红了脸,头深深埋下,嗯了声,心里高兴,总算修成正果,不然不明不白跟着主子,岁数大了,随便配个小厮去挨苦,世代为奴为婢。
詹府沐修堂,供着祖宗牌位,牌位金粉书写,詹老爷和夫人在前,几个儿子媳妇跟在后面,除了正妻,妾氏通房是进不了祠堂的,规规矩矩的站在外面随着里面主子一起跪拜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