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输了,这东西给你便是。”她淡淡道,“你若能拿出比这毒更厉害的毒,想必也不稀罕我这点空花。”
君珂立即道:“好。”
她眼神一闪,心中若有所悟,此刻对这东西,她是势在必得,她身上那点纠缠不去的毒功,还指望靠这东西去解呢。
她脚尖踢了踢幺鸡。
兄弟,你可不能忽悠我。
幺鸡懒洋洋爬起身,吐掉最后一块烤猪骨头。
随即爪子在身上挠挠,尾巴一晃,啪嗒一下,掉下一个锦囊。
君珂露出痛苦的神情——为什么靠菊花那么近?为什么要那么猥琐?不能系在脖子上啊啊啊?
她嫌弃地用一根手指拈起那锦囊,打开一看,不禁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不是吧!
这玩意拿出来,能胜?
君珂心中大喊——玩我啊?
她那神情落在众人眼里,顿时引起好奇——里面什么东西?让这一直镇定的少女,露出这样奇异的神态?
“梵姑娘什么好东西,舍不得拿出来,这么攥着不放?”郭小姐看君珂神情犹豫,心中更喜,出声挤兑。
君珂冷哼一声。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丢人就丢人。
她将锦囊中东西,往桌上一倒。
众人望定,静默一刻,随即哄堂大笑。
“天啊,这东西……”有人笑得浑身抽搐。
“别说,也是植物,还特配那只狗,不会是那只狗屁股上拔下来的吧?”有人笑得颤抖,大力拍同伴的肩。
“晶血空花极贵,这个……极贱,果然相配,果然相配!”
……
桌上,一支半残的,根部还粘着半截微红的狗尾巴草,颤颤可怜地,落在灿烂晶莹的毒花旁边……
狗尾草……
对上绝世毒花……
四面的笑声已经快活得要发疯,众人都觉得有意思,有人笑得一个踉跄,身子一歪撞到桌子,那狗尾草骨碌碌一滚,滚到了黑色锦盒旁边。
众人也没发觉,肚子里大骂,头已经快要低到胸前的君珂,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那种一直氤氲的淡淡香气,没有了。
她一抬头,随即眼睛一直。
众人一边笑,一边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原以为这姑娘是故作姿态想要找回场子,然而眼神一落,也齐齐定住。
那些四面绽开的笑容,忽然凝固,僵硬在脸上,化为古怪的神情。
郭小姐正在故作无所谓和身边人攀谈,感觉到气氛不对,一转头——
桌上,狗尾巴草旁边,那怒放的毒花,忽然开始收敛花瓣。
这一直姿态昂然寄生于血髓之上的花,好像感觉到身边的危险,花瓣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在收拢,那姿态,竟让人感觉到它,畏怯惊惧而尊敬。
仿佛忽然遇见神祗,不敢盛放。
“不……不可能……”郭小姐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巧合……巧合!”
众人活了过来,纷纷道:“一定是巧合!”
“也许是正好这花要谢了。”
郭小姐白着脸,只有她知道,这并不是巧合,这毒花,从来就没谢过!
君珂忽然拿过一双筷子,轻轻将狗尾巴草往那盒子里放。
几乎草刚刚拿起,那花迅速闭合,当草到了花上头的时候,那花直接就蔫了,茎叶俯伏,好像在参拜一般。
一片目瞪口呆的寂静。
到此时,再想找什么理由,已经太牵强。
“不可能……不可能……”郭小姐喃喃自语。
君珂巧笑嫣然,筷子夹着那瘪兮兮的狗尾草,环顾一圈,“是吗?谁要试试?”
众人潮水般涌开,眼神惊惧——笑话,毒花都甘拜下风的毒,自己找死?
君珂一笑,随手将狗尾草扔开,一手就抓过那黑色盒子,揣进怀中。
这回没人再敢反对她——怕她掏出狗尾巴。
那郭小姐咬着嘴唇不说话,却悄悄用裙摆盖住了狗尾草,随即小心地捡起,用盒子装住。
她舒一口气,心想虽然失了毒花,但这东西明显比毒花更毒,拿回去也能弥补今天的错失。
君珂冷眼旁观,也不阻止。
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郭小姐得了狗尾巴,心情虽然懊恼,倒也没太担忧,半晌道:“梵姑娘果然深藏不露,既如此,请看第二件。”
她也不敢再炫耀了,更不敢在君珂激将之下说出东西相送的话,赶紧打开盒子。
白色的盒子朴实无华,刻着神奥的符号,有种圣洁的气息,打开来,黄色丝缎上,是几颗半透明的,珍珠样的东西。
这东西,大多人都认得。
“舍利子!”
“正是。”郭小姐终于恢复了点血色,“这是大燕名僧,昔冀北天阳寺主持了行大师的舍利子,了行大师于一年前云游到云雷,得我郭家盛情款待,之后示期坐化,留下了这些舍利子。”
“舍利子佛门至宝,是大德高僧遗蜕所化,不想郭家竟有此物!”
“这等佛门圣物。可不是金钱能够买来,郭家有此机缘,真是难得。”
云雷佛门信徒不少,此时众人都觉憋屈,一心想扳回一局,纷纷惊叹吹捧。
君珂托着腮,心想这大师名字怎么这么熟,想了半晌才想起来,可不是当初定湖城里,和梵因论禅输了的老了行么?那也是自己第一次当面见梵因。
想不到了行后来做了天阳寺的主持,最后还坐化在这云雷城,今日他的舍利子被郭家拿出来炫耀,梵因却也在此,世上有些事,还真是奇巧。
拿什么比呢?传信叫梵因脱件袈裟来?这世上任他什么大师高僧,能和大燕圣僧比么?
君珂正犹豫,忽然楼梯声响,有人轻轻巧巧奔上楼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哎呀可赶死我了!”
君珂回头,“红砚你怎么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红砚挤挤眼睛,挤过来,将手中一个盒子砰地往桌上一放,“真重,累死我了!”
君珂一拉她,“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大师叫我送来的。”红砚悄悄地。
“大师呢?”
“他把东西给了我,就去面壁了。”
“啊?”
“好像说什么犯了嗔戒,不当以佛门至宝置于民间斗气拼富之所,亵渎什么的……”红砚抓抓头,“我也不懂。”
君珂不说话了,心底温热。
梵因的东西,怎么会是凡品,但佛门子弟,尤其是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将佛门至宝轻易示于人前,更不会拿来民间斗宝。
梵因虽然修入世禅,表面悠游自在,甚至不戒荤酒,但有些原则,还是一直横亘在心中的。
但为了她,只为了她不被人羞辱,他还是破例了。
君珂叹息一声,也没什么兴致卖关子,站起身,捧过那个一尺长半尺宽,图案古朴,雕着佛降天魔花纹的深红盒子,先小心地躬了躬身。
她一改先前的懒散,神情庄重肃穆,众人都有些凛然,也有人撇撇嘴,低骂,“装样!”
郭小姐却有点紧张了,此时她再不敢轻易挑衅,在君珂的眼睛里,她看不见做作,却看见尊重和凛然。
君珂小心地打开盒子。
黄色内盒满是梵文经文,中间一个将近一尺的短棍样物体,看上去像是武器,通体黄金制成,镶嵌的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熠熠生光。
君珂轻轻拿起,东西很重,明明只是黄金,却让人觉得如天地万钧,尽执掌中。棍身上七颗宝石连成玄妙的图案,浮游的梵文字体微光闪烁,明明不知道那是什么字,但只是看着那般的排列,便令人心旌摇动。
四面安静下来,无人说话,在真正的佛门圣器面前,哪怕不认识,也能感觉到圣洁和光明的力量,无人敢轻易亵渎。
君珂吸一口气,指尖抚上棍身。
她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金刚杵。
还是大燕传说中,一直供奉于皇室的,金刚杵中最珍贵的一柄,七宝金刚杵。
传说大燕开国,曾得无名圣佛,以信仰之力,号召佛门弟子相助,那多次展示佛光的神祗,最终留下的就是这柄七宝金刚杵,最初由大燕皇室收藏,后来归于燕京寺供奉,大燕第三代厉帝不信佛教,悍然“灭佛”,多家佛寺遭受浩劫,七宝金刚杵被收回皇宫,但不知为什么,厉帝没有毁掉这杵佛门宝物,后来的皇室虽然和佛门重修旧好,佛教再次成为大燕第一教门,但金刚杵却没有赐回。
不知道何时,这经历无数血火烟云的佛门第一圣器,竟然被大燕皇帝,赐给了梵因。
君珂在大燕做过供奉,出入皇宫,对这东西的来历最清楚不过。她亲眼见过那些贵人对金刚杵的崇敬膜拜,亲眼看见风烛残年的老僧看见金刚杵欢喜涅槃。这是大燕皇宫的圣物,也是全天下佛门的圣物,无可替代。
她将金刚杵捧在掌心,指尖轻轻一弹,众人屏住呼吸,看她动作。
“嗡。”
清亮而韵律奇异的音波传出,一霎间,仿佛整个云雷城都抖了抖,旁边宝盒里舍利子,瞬间黯然无光。
“当!”
钟声大响,满城轰鸣,云雷城内三所佛寺的大钟,忽然齐齐不敲自响!
仿佛感应到佛门圣器的召唤,听见了遥远云端之上神祗的法旨,寺庙内所有的钟、磬、鼓……各类能发出声音的佛门法器,全部不动自鸣!
音波自寺庙出,层层叠叠传开,如波逐浪,震动全城,无数百姓从家门走出,愕然翘首望着寺庙的方向。
无数信徒信女听着那满城钟响,大惊失色而又兴奋无伦,赶快回家闭门,端坐蒲团,点燃香火,向自家佛龛朝拜。
轰然一声,三座寺庙只有在正月初一才大开的正门,此刻全开,无数穿上盛典袈裟的僧人,快步自庙门中走出,向金刚杵那一声微响所在行去。
大街上很快没有行人,只有僧人,屏息收声,脚步急速而细碎,沙沙向酒楼方向而来,三条通往三座佛寺的主要街道上,布满了黄衣的僧人,在街道汇聚处互望一眼,神色激动而凝重。
酒楼上此刻一片寂静,全城异动,全城僧人如潮水般都在向这里聚集,云雷子弟惊到不知所措。
忽然楼下传来苍老悠长的嗓音。
“云雷昭德寺、大严寺、文陀寺全体所在,求见七宝金刚,佛门圣物。”
声音不高,却几乎传遍全城。
君珂抿唇站起,躬身捧起七宝金刚杵,一步步走向窗边。
她在窗前站定,面对高高翘首,眼神急切的数百僧人,高高举起七宝金刚杵。
领头的老僧一眼望定,眼中精光一射,随即一头拜下。
“礼拜——”
数百武僧,偃伏如草。
酒楼上少女高举佛门圣物,黑发在风中拂荡,酒楼下数百僧人虔诚礼拜,眼神里泪水激盈。
这一幕说起来似乎奇异而不搭调,人物地点都错,但在这一霎,无人觉得滑稽,只觉得胸中激荡,凛凛然不敢亵渎。
一拜、二拜、三拜。
土黄色僧衣大片蔓延于楼前,低伏于尘埃,每缕衣纹颤抖,都满载无限虔诚和喜悦。
“今日得见不动明王金刚杵,死而无憾。”底下领头老僧沉声合十,三拜之后,带领诸僧站起,众僧如来时一般,恭敬凛然,合十倒退十步,才潮水般退去。
留下一片死寂的酒楼,沉浸在金刚杵袅袅余音中。
……
金刚杵威能之音震动全城,僧人如潮水般来去的时候,远处一泊湖水前,素衣疏朗的男子,也遥遥望着碧云轩那个方向。
他手指拈着法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方向,无人发现这镇定从容,超脱世外的大燕圣僧,此刻衣袖之下,手指竟在微微发抖。
金刚杵之音响彻天地,群钟合鸣,他在钟声里,脸色一层层透明,眸子却更加清而空濛,像一块明澈水晶,倒映这红尘了悟,雷霆心惊。
良久,低低的、不辨喜怒的语声,散在风里。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
碧云轩上,人人也成了泥塑木雕,连云青宇都傻傻地扶着栏杆坐下,额上冒出汗水。刚才一幕虽然短暂,给人带来的冲击力却太大,以至于众人一时都觉得似身处梦中。
领头的老僧云青宇认识,正是昭德寺方丈,云雷人最为崇敬的高僧净尘。老方丈地位极高,便是云家家主也要执礼甚恭,云青宇身上的护身金符就是净尘亲自开光的,十分珍爱。
一百一十六岁的老方丈已经多年不见外人,不想今天,居然亲自步行到这闹市之地,酒楼之下,只为参拜这黄金之杵。
此时别说质疑,连声音都不敢有,四面安静,便显得呼吸之声粗重,君珂小心地将金刚杵收起,交给红砚,却不敢叫她立即送回去——宝物已经露相,梵因可以随意交给红砚,她可不敢让这东西在自己手中有闪失。
收回金刚杵,感觉到四面改变的眼光,她心中暗暗感激梵因,梵因果然不止是为了替她争强斗狠,他更多的是要借此机会,帮她搞定云雷佛门武僧,要知道大燕起源于云雷高原,最初的无名佛以武僧助大燕开国皇帝得天下,就是在云雷。因此这里的佛门武僧,是相当不可小觑的力量。
“请代我谢大师。”君珂装模作样对红砚道,“只是些许援手,实在不敢当大师如此回报,以后此物请切切不可拿出来了。”说完对红砚眨眼睛。
红砚一怔,但这丫头跟在尧羽卫身边久了,也渐渐学了几分应变,立即明白君珂是不想和金刚杵扯上关系,笑道:“大师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不过暂借金刚杵,何足挂齿。稍后他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