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被鬼医故意划开的伤口被包扎好,有人端了药来。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唇边,然后就捏住她的下巴,往下一按,她的嘴就张开了。浓浓的药香钻入鼻息,一勺又一勺的苦药便喂进她的嘴里。
也不知那很确定地诊断她是被竹叶青咬伤的庸医在药方里加了解蛇毒的药材没有,她本没有中毒,但愿不要出现什么副作用。
天黑了,有人点了灯,在房间里吃了饭,洗了澡,然后睡到了她的旁边。一整晚,身旁的女人都在辗转反侧,仿佛有许多的烦心事。
天亮的时候,“中毒”的苏锦终于醒了过来。洪香大大地奖赏了妙手仁心的大夫后,一行人接着赶路。
经过一夜的大雨,已是天晴雨歇,阳光明媚。当日下午,众人终于赶到了北定,站在淳于将军府的门口时,苏锦有了片刻的恍惚。
几天前她还来这里看过洪香和她的孩子,当时洪香还开玩笑地教未满月的孩子喊她婶婶。几天后,她再次踏进这个红木雕花门槛,却已是阶下囚的身份。
淳于珉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冷然,眼神淡漠,声音不屑地说道:“果然还是大嫂好手段。不过,”他的视线淡淡地在众兵士脸上扫过,嘴角一扯,冷笑道:“鬼医和李骁呢?”
洪香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阿锦我已经带来了。便请你们履行赌约,将元晨给我!”
苏锦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洪香一眼。见她语气虽是冰冷平静,可握着长剑的手却攥得紧紧的,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微微蹙眉,苏锦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淳于珉,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一声孩子清脆的啼哭声从院内传来。淳于盛一身冰蓝锦服,长发高束,气宇轩昂地大步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洪香的陪嫁丫鬟翠儿一脸焦急地紧跟着,在她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元晨!”
一见到孩子,洪香顿时心如刀绞,立刻跑上前,却被淳于盛身旁的两个侍卫伸手挡住。她顿时气急,一掌就朝那侍卫挥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侍卫并没有闪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可脸上的神情仍旧是淡漠的,冰冷的,伸出的手也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
“让开!让开!孩子饿了!把孩子给我!”洪香忽然疯了一样,猛地朝一直面色冷峻的淳于盛扑了过去,拳头如雨点般砸下,她哭得声嘶力竭,“淳于盛,你还是不是人啊!你没听到孩子饿了吗?他只认我,他只吃娘亲的奶啊!你这个畜生!你叫他们走开!孩子在哭啊!求你了,淳于盛,我求你了!先让孩子吃口奶好不好?!好不好?!”
她嚎啕大哭着,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母子连心,小元晨的哭声也更响亮了,在奶娘的怀抱里抡着小胳膊小腿奋力挥动着,好像要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回到母亲的身边一样。翠儿哭红了眼,却不敢上前一步,只是悲伤地不停地晃动着孩子,嘴里哽咽地低声哼着哄孩子的歌谣。
“给她吧。”
忽然,一个极娇柔动听的女子的声音响起,一片花红柳绿中,一位年轻的美貌女子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女子丰姿绰约,风娇水媚,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当真是一绝色美女。在她的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几十个衣裙飘飘的侍女,一个二十多岁的丰满的妇人手里也抱着一个孩子,因隔的远,苏锦看不清那孩子的长相,不过这个孩子在那妇人的逗弄下已经会格格地大笑了,想来最少有半岁。
洪香一看到她,顿时止住了哭泣,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恨意。她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神情冷漠地看着女子姗姗走近,背脊挺得笔直。
“你来干什么?”一直冷眼旁观的淳于盛皱眉看着她,眼里却并无多少责备之意。
女子柔柔一笑,如柳临风一般轻轻地倚在他的肩头,娇媚笑道:“元翼想爹爹了,奴家就只好带他来了。以前你总是忙,不能去看望我们母子,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常常见到你,我不能再让他伤心了不是?”
淳于盛清咳一声,转身握住那孩子的小手,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元翼乖,爹爹办完事就会去看你的,跟娘亲回房。”
女子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对随从说:“那我们就先回吧,我准备好晚膳,夫君记得早点来。”说罢款款转身,刚走两步,又回眸一笑,媚眼如水地看着洪香,朱唇亲启:“奴家忘记给姐姐请安了。姐姐可有将那三人捉来?奴家记得,你与二叔约定过,只有将三人抓来将军府,小元晨才能让你带走的。”
“唉,”她叹口气,无限同情地说道:“其实你何必这么固执呢?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很正常的,我并不介意为小,只求能堂堂正正地服侍夫君,元翼能常有爹爹陪伴,我就知足了。将军府这两年都只有你一个女主人,你还觉不够吗?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她说完,掩嘴一笑,袅袅离去。
、176 软禁
洪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听着她和她孩子一路欢笑的声音,再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因为饿了两天而哭声渐弱的元晨,眼里的光芒如被风扑灭的烛火,一片死寂。她怔怔地看着,看着,身子忽然就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一只冰冷却柔软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双平静悲伤的眼睛。
她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就像离了水的鱼,徒然地艰难地无声嘶吼着。
“这是……报应吗?”
她定定地看着苏锦,忽然就笑了起来。开始还是低低地笑,结果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笑到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也不擦,就那么任由泪水一行行地流过脸颊。
苏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洪香,在她的记忆里,洪香是爽朗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而不是现在这个痴狂的,呆滞的疯妇人。
似乎在她离开北定的这几天,北定也发生了许多事。
洪香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用力,仿佛她并不知道她手里的是什么,只想下意识地看要抓住一个东西,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板,紧紧地不放手。很久很久,她终于放开,目光渐渐平和,嘴角带着一丝决然与破釜沉舟。
“我答应你,写信给我父亲,让他……弃暗投明。”她冷冷一笑,“弃暗投明”四个字说的意味深长。
淳于盛表情淡漠地看着,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结发妻子,不是他儿子的母亲,目光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好,那便等安城方面有确切消息后。我再将元晨给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冷得让人听了发颤,“你放心,看在洪老将军的面上,我会遵守约定。”
“呵,那就多谢淳于将军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眼光柔和地看向元晨。“可以让孩子先吃奶吗?”
淳于盛淡淡点头,冲翠儿挥了挥手,翠儿立刻红着眼睛向洪香跑来。
“夫人!”翠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声哭道:“翠儿没用。没照顾好小公子!”
洪香脸色顿时惨白,她一把将孩子夺过来,颤抖着手急切地翻开孩子的衣领仔细地查看着。原本已经睡着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又大又亮,跟洪香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许是知道抱着自己的人就是母亲,孩子无意识地咧嘴笑了一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她的一缕头发。
洪香将孩子的手轻轻地包在手心,温柔地吻了吻,然后飞快地走到一个角落背转身,解开衣襟开始喂奶。
苏锦也跟了过去,一方面为她遮遮众人的视线,另一方面则是想抓住机会跟她说几句话。
孩子果真是饿极了,扑在她的怀里拼命地吮吸起来。洪香就那么微笑着看他。面色祥和,眼神宁静。苏锦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都不该打破这种幸福。
孩子吃饱后,便被一个嬷嬷抱走了,洪香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嘱咐翠儿,在孩子饿了却找不到她的时候,尽量喂点糖水或米糊。翠儿抽噎地一一答应着。
她和苏锦被带去同一个院子,两个人各一个房间,有桌椅有床铺,待遇还算不错。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下人或侍卫,不过苏锦却知道,院子外却隐藏了许多高手。
晚饭的时候有人送来饭菜,三菜一汤,她和洪香一起吃。饭菜摆好,洪香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一口饭也没吃。苏锦告诉她,不吃饭就没有奶水,等会儿元晨就会饿着。然后她就拼命地往嘴里扒着饭,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饿鬼一样。晚饭后,元晨被一个老嬷嬷送来吃奶,看着孩子吃得欢快的模样,洪香冲苏锦淡淡地笑了。
“我终于明白你说的,母乳喂养的好处。如果不是这样,我恐怕连见他一面都见不到了。你看,他吃的多香。”
孩子抱走后,洪香就回自己的房了。苏锦几次想喊住她,却都没能说出口。她看着洪香仿佛陡然间削瘦憔悴的身影,微微皱眉。坐回床边,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这两天所发生的事,终于对所有的事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淳于珉来找她时,她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很平静地将他请进来,很客气地请他坐下。晚饭后送来的茶水还没有凉,她甚至还动手斟了一杯茶给他。而淳于珉也当真喝了一口,苏锦笑着说:“你就这么放心地喝了,不怕我下毒?”
男人放下茶杯,也轻轻笑了笑,“看来下人偷懒了,我吩咐他们送来的本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雨前龙井那样的好东西,不是我这个阶下囚该享用的吧?”苏锦扬眉笑道。
淳于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一笑,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沉声道:“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选择,用另一个身份走进这个家门。其实,我真的想过,娶你为妻,一生相敬如宾的。”
苏锦讪笑,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们为何非要抓住我不放。就算我是柳永盛的女儿,可不表示我就对柳家的财富有什么话事权。毕竟,现在柳家的大权还在柳永盛手里,柳家的夫人也视我如眼中钉,柳家还有一位柳夕燕小姐在。你们凭什么以为,掌握了我,就掌握了柳家?”
淳于珉回过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轻笑着开口:“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已经在着手安排你认祖归宗之事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便会荣归故里。”他唇角冷冷一扯,道:“而陈烁似乎也有同样的动作。”
“你以为,柳永盛会为我这个没任何感情的女儿付出柳家几百年的财富?”
男人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苏锦,肯定地说道:“只要你成为柳家唯一的继承者,你以为,柳永盛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宛若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苏锦顿时明白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讷讷地开口道:“你们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为什么?一场权力的变革就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如今盛世太平有什么不好,你们难道希望看见民不聊生尸横遍野?顾骏先取得大位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们淳于家如今已是位极人臣了。”
“盛世太平?位极人臣?”淳于珉冷笑,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压抑,“你一个女人知道什么?你知道你眼中的盛世太平是谁呕心沥血维持的结果?你知道就因为淳于家位高权重,昏庸的皇帝就听信谗言,要削去淳于家的兵权?你知道当今皇帝沉迷丹药之术,不理朝政,后宫女辈干政,皇子荒唐无能?你以为,这个天下如此下去,还会是你以为的盛世太平?”
皇帝要削淳于家的兵权?难怪会要李骁来北定。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些岗位的变动,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或许,是陈烁暗中采取了什么行动,将北定的兵权从顾骏先手里夺了过来。更有可能的是,是顾骏先要将他的左膀右臂从偏远的北定调回帝都,而将站在陈烁一边的李骁打发到这山沟沟里来,砍掉陈烁的一只手。
她却没有想到,这是那个沉疴不起的皇帝的命令。并且,这其中可能是皇后做了手脚。
只是,谁也不能说这一切是谁对谁错,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信念,自己的追求,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你们打算关我到何时?”苏锦低头沉默良久,眼眸如水,明澈清冷。
“快了,不用太久。”
快了,不用太久,不用太久……直到淳于珉走后很长的时间,苏锦的脑子里都在回响着这几个字。
快了,天快变了吗?
暴风雨来临时,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有多少个家会妻离子散?
现在她完全跟外面隔绝了消息,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但愿鬼医能快点找到李骁,尽快结束这一切。
第二天早上有人送来热水和早膳,苏锦无意中发现不是昨天的那个人,中午便留了心,果然,中午的时候又换了个人,并且送孩子来吃奶的人每次都是不同的。对于她的疑惑,已经在淳于家生活了两年的洪香淡淡地说了一句:“淳于盛一向很谨慎,每次都换人只是担心下人跟我们混熟,被我们收买而已。这些人估计都是从外地新买来的,连我也不认识的。”
然而,百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