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笑了笑,眼神在那些的孩子的脸上一一扫过。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残酷的体罚,孩子们相比同龄人都要瘦弱许多,可是,如今他们的眼神,却是快乐的,明亮的。在他们的眼里再也见不到初见成儿时的那种绝望和祈盼。
一共有二十二个!
昨天她去找房子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市井传言,某个操纵孩童乞讨,敲诈,偷窃的团伙一夜之间消失了。有人说,是那个头目得罪什么厉害的人,被抓了起来,那些经常流窜在街市上的孩子便被遣散。也有人说,是某个神秘的大善人将孩子们解救了,因为有人见到一群黑衣人将孩子们接走。
当时她就知道,做这些事的,一定是陈烁。
只是,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孩子。
这时,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怯怯地走过来,看了看苏锦,嘟着嘴问成儿:“成儿,我能不能也叫她娘亲?妞妞也想要娘亲……”
“不行!”成儿顿时反应很激烈地摇头,紧紧抱住苏锦的手臂,好像一不小心,娘亲就会被她抢走似的。“娘亲只是我的娘亲,你要想叫,就叫……就叫姐姐好了!”
八岁的男孩阿狗听了,顿时笑起来:“你叫她娘亲,我们叫她姐姐,那我们岂不是比你高了一辈?这样的话,你就得叫我们舅舅了!”
“哈哈哈!”孩子们一听,都笑了起来。
成儿脸一红,有些委屈地咬咬唇,他虽然小,可大抵上还是明白,喊这些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为“舅舅”似乎是件不应该的事。
苏锦见这些小孩子越闹越不像话,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说:“大家都叫我姐姐才对。”却见成儿小嘴一抿,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重重点头,坚定地看着众人:“好!就算要叫你们舅舅,我也要娘亲!”
苏锦顿时一愣,心里有个地方好像被温泉泡过,渐渐的,就暖了。
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她也再说不出口了。
她弯下腰,将孩子抱在手里,笑着摸摸他的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孩子见“娘亲”终于抱了自己,也不再反对自己喊她“娘亲”,当下就欢呼一声,抱紧了她的脖子,在她肩头上蹭啊蹭的,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孩子在抱着她脖子的时候,眼睛却看向一旁满脸笑意的陈烁。
孩子冲男人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男人赞许地点点头,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084 似月的心事
许是腻歪够了,孩子终于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娘亲,成儿想学骑马。你看爹爹骑马的时候,多帅啊!娘亲,你和爹爹带成儿去骑马好不好?”
“啊?”苏锦有些为难地看着这个小鬼头,“可是,我也不会骑马呢。”
“爹爹会啊,爹爹会教我们的!”
“可是……”
陈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成儿,你娘亲胆小,怕摔下来,我们就别勉强她了。”
“不会不会!成儿一定会保护好娘亲,不会叫娘亲害怕的!”成儿拍着小胸脯打保票。
“……”
苏锦觉得,她一定是疯了,怎么会被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他要她当娘亲就当娘亲?他要她一起去学骑马她就去学骑马?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
还有啊,看到孩子那闪闪的眼睛,和陈烁那双狐狸般的眸子,她怎么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孩子们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羡慕地说道:“成儿有爹爹和娘亲了,真好。”
小苗泪眼汪汪撅嘴:“我也想要娘亲……”
小木叹口气:“可是,成儿不会把他的娘亲让给我们的。”
“那么,我们就再找一个人当娘亲好了!”
忽然,一个孩子喊道。顿时,他的话就引起了众孩子的共鸣。孩子们全都拍手欢呼:“好啊好啊!我们再找一个娘亲!”
说着,正好看到一旁失神的似月,他们顿时一喜。似月姐姐平时对他们可好了,如果似月姐姐当娘亲,那他们也会向成儿一样快乐的吧?
于是,孩子们一起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角,叽叽喳喳地说道:“似月姐姐,我们叫你娘亲好不好?”
“对啊对啊,我们很喜欢似月姐姐。姐姐当我们娘亲好了!”
似月顿时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她偷偷瞄了一眼陈烁的背影,脸又红了几分。
她羞涩地点点头,慈悲地看着这些孩子。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一个个的,比吃了蜜糖还高兴。
忽然,小苗皱皱眉,疑惑地问:“那,我们让谁当爹爹呢?”
阿狗眼珠一转,指着一旁脸色深沉的戴兴:“就让他当爹爹好不好?”
“好!”
“太好了,我们也有爹爹娘亲了!”
孩子们欢快地拉住似月的手,就要将她往戴兴那边带。一边走一边说:“娘亲,我们找爹爹一起去玩吧!”
“我们也要骑马!”
“啊……不行!”似月的脸色顿时一白,浑身好像被烫了似的,想将手从孩子们的手里抽出:“不要,不要去!我不要当你们的娘亲了!快放开我。”
可正在兴头上的孩子们哪里注意到这些,仍是满心喜悦地说着,笑着。
似月看到戴兴嘴角的冷笑,顿时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她又惊又怒,却挣不开孩子们热情的小手。看着苏锦三人大手牵小手,画面竟是那般地和谐,心中顿生一阵委屈,再顾不得什么,她陡然大怒道:“放开我!”
孩子们顿时一愣,有些傻傻地看她。他们一时还没弄明白,一向都对自己很温柔的姐姐怎么发怒了?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吗?可是,他们又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原本很喧闹的院子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似月的声音很大,连没走多远的陈烁苏锦也听到了,两人诧异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似月顿时尴尬地无地自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终于,眼圈一红,扭身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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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星月无光,锦绣山庄内,橘黄的灯光星星点点散落在各个角落。
烛光下,似月一身粉衣,面容温婉,眉目如画。在她的面前,有一个木质浴桶,水汽氤氲间,少女眉头微蹙,微微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偶尔不受控制地颤动着,随后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洗个澡都能睡着,似月笑着摇头,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方白布,为她擦着头发,动作轻轻的,唯恐将沉睡中的她吵醒。
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仔细看了看,似月皱眉。
头发怎么这么干枯,全无以前的柔软亮泽?
她有些心疼地抚上那轻轻蹙在一起的秀眉,心中明白,定是操心无数,才会如此身心疲惫吧?轻轻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忽然,似月手一顿,不可置信看着白布上的一缕黑丝。这是……她掉的头发?
她怎么会掉这么多头发?!
似月震惊地将白布上的黑发一根一根地捡起,每捡起一根,心就要紧一分。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昔日的过往却渐渐清晰起来。她好像看到三年前,女孩在妇人的皮鞭下瑟瑟发抖,却不敢哭,女孩晕倒之际望向自己,眼神绝望却又那样木然。
虽然只比她大两岁,可在过去的三年里,她一直很依赖自己,而自己也将她当成了亲人。
还记得有一天,她失魂落魄地找到自己,执意要逃出去。她说,哪怕在外面要饭,她也不要再继续呆在这个无比肮脏的地方。
她终究没有逃出,还因此受到重罚。然而,却是因这场大祸,那个一贯唯唯诺诺的女孩忽然间就长大了,她忽然就成了照顾自己的那个人。
“似月,站起来。不要求他了,他没安好心的。我们先回去,总会想到办法的,相信我。”
“你难道不明白他要你晚上去的用意吗?你怎么能这样,这样轻易的就……就答应!”
“对不起……晚上,我去。”
“我很幸福,因为,我有家人了。”
对啊,她一直都是自己的家人,自己怎么就忘记了!怎么就记不得后来,她费尽心机想尽办法,冒着被重责的危险一次次地出府,就是为了救自己!
怎么就忘了在柳府的那段艰苦的日子?她们同出同进,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一次受罚,一起被贬,她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却已经在彼此的心里,连上了一根亲情的线。
她们是一家人啊……
似月眼眶一红,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淡淡的愧意。她伸手轻轻抱住沉睡中的女孩,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阿锦,我好像……有点讨厌我自己了……”
、085 车夫李骁
“唔,”忽然,沉睡中的苏锦动了动,眉头紧紧皱起,“冷……”
“啊!”似月忙擦掉眼泪,将手探进水里,一股凉意便顺着手指往上窜。她忙推搡着苏锦的肩膀,低声唤着:“阿锦,阿锦,快起来。水冷了,再泡下去就该受寒了!”
“哦。”苏锦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从浴桶里爬了出来,一丝不挂,毫不设防。
似月心又了酸几分。好笑地捡起一件衣服,赶紧将她围了起来,“快到床上去!那里有我的衣服,你先穿着吧。”
“好……”苏锦闭着眼睛往床上爬,摸索着穿好衣服,头一歪,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莞尔一笑,似月走上前,捏起薄被一角,盖在了她的肚子上。
“似月……”被子下的人儿却忽然翻了个身,一把抓住她的手,嘟囔着,“我想开店,你去帮我,好不好?阿山,阿山去哪了……”
笑忽然在唇角一滞,似月愣愣地看着她,如水眼眸闪烁着激荡的锋芒。看着苏锦孩子般的睡颜,另一张绝代风华的脸孔浮现在眼前。男子面容如玉,墨发飞扬,一双狭长的眼睛总是弯弯的,好像世界上的所有的事,在他眼里都是游戏一场。可她却知道,那双看似风流不羁的眸子里,对她,只会流露出淡淡的疏离。
心里好似有两股暗流在急速地涌动着,她轻轻捂着胸口,坐了下来。
远处的更鼓声幽幽响起,夜,已深。
良久,似月终于点头,反握住苏锦的手,轻声道:“好。”
眼里的笑渐渐明朗,心头一块压抑许久的巨石忽然就自动粉碎,风一吹,云消雾散。
原来,选择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去将水倒了。”她轻轻地说了声,将手抽出。
苏锦迷糊间应了一声,翻个身,呼吸绵长,好梦正酣。
只是,似月提着木桶渐渐走远时,床上酣睡的少女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明亮。
她在赌,赌似月对阿锦的感情,赌似月对她的友谊,也赌似月对现实的认知。现在,她好像是赌赢了。
手轻轻地在发间穿过,又一缕头发落在手心。苏锦叹口气,最近掉发很严重,可她却没有及时护发。一方面是没有时间和条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这一天。她的小小心机,只想唤醒似月的心。但愿,她的牺牲是值得的。
也但愿,似月的选择是对的。
或许,离开锦绣山庄,断掉一个不可能的念想,她们才能重生。
陈烁不适合似月,当然……也不适合她。
第二天一早,房外响起孩子的谈笑嬉闹声,另一个稚嫩地声音气急败坏地低吼:“我娘亲还在睡觉,你们去别的地方玩儿!”
正准备出门的苏锦听了,心中一暖,笑着推开门,扬声道:“我已经起来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便扑到她怀里,孩子欢喜地喊道:“娘亲,晨安!”转眼看到身后的似月,便又乖巧地喊了声:“似月姐姐,晨安!”
似月轻轻一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以后要叫我似月姨姨,不可叫姐姐。不然,我就比你娘亲小一辈了,那可不行!”
众人均笑,成儿也甜甜地改口:“似月姨姨,晨安。”
苏锦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记住哦,以后别和小伙伴们大小声,这样是不礼貌的,知道吗?”
“哦。”孩子眨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快去玩吧!”
“好!”成儿点点头,高兴地跑开了。
苏锦欣慰地叹口气,“这个孩子,比起刚见到的时候,快乐了很多。”
似月走出来,轻轻关上门,也叹了口气:“是啊,刚见他的时候,他满身是伤呢。对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顿了顿,“还有,他……怎么会叫你娘亲?”
苏锦眉心不觉一动,似月终究还是没完全放下,心里还介意着呢。于是,她便将认识成儿的经过讲了一遍,听完后,似月眼圈红红的。低着头,贝齿轻咬,好半晌才轻声道:“原来是这样,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阿锦,以后我们都要对他好点儿。”
苏锦微笑。
用罢早餐,苏锦便打算去洽谈买房的事情。但锦绣山庄在城外,四周并无街市,要想雇辆马车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正想问任叔山庄里有没有马车时,任叔却告诉她,门口已经有辆马车在等她。公子知道她要外出,担心她没有代步工具,早就安排好了。
应该是戴兴吧?诈死这一秘密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那么,陈烁只能派本就知情的戴兴来了。不过,想他堂堂王府侍卫总领,竟被他的主子派来给她当车夫!
苏锦刚走出去,便见男子背手立于马车旁,青袍缓带,俊逸不凡,一头青丝用玉冠缚住,衬得身姿愈发地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