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心微微一惊,知道此处并非关似月的地方,刚想离开,却听男人沧桑的声音又响起,脚步不由又顿住。
“昨日是她及笄大礼,燕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隐约可见你当年的影子。”男人轻轻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幸福的事,“当年,你提着一篮水灵灵的茉莉,怯生生地问我,公子买花么?当时我就知道,我再也走不出你那清澈乌亮的大眼睛了。可是,不能护你周全,我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你的忌日,与燕儿的生辰是同一天,我只能今天来看你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男人的声音低沉响起,平静得似乎如沉淀千年的一片湖水,“这幅画,是我悄悄画的,是我记忆中最美的你。”
透过已经没有窗纸的窗棱,苏锦悄悄探过头去。
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看看画中的女人长成什么样。
见屋内一四十多岁的男人,正用袖子很仔细地擦桌子。擦了好一会儿后才将画轴平铺在桌上,轻柔地将画轴展开,动作缓缓的,小心翼翼的,似乎在担心动作一大,画中的人儿就会消失在眼前。他的眼神饱含深情,手指无比温柔而专注地在画面上缓缓滑过,好像轻抚到的是那心心念念的爱人。
画中,一青衣少女长发及腰,眉似新月,眸光若水,弱柳扶风般斜斜地挎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的,正是怒放的茉莉。“佳人如新月,潋潋一笑开。斜倚弄芳荣,莹莹眼波转。燕子楼已空,佳人今何在……月娘,转眼十五年了,我思你之心,却不减分毫。每每心痛之时,只能凭此画了以安慰。此画,我曾给燕儿看过,我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善良的人。”
“啊!”忽然,苏锦一震,不可抑制地轻呼出声,双目不可置信地看向画里的人儿。
如此样貌,为何她竟感觉这般熟悉?!
手轻轻抚上脸颊,眉头顿时皱起,似乎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锦只感觉心顿时一紧,深深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
“谁?”
屋内传来一声低喝,再顾不上深思其中的蹊跷,苏锦转身便向屋外跑去。
然而,连日来的阴雨潮湿天气让这个无人打理的石阶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若是小心点走上去倒也没什么,可苏锦此时的心却是纷乱似麻,一不小心,她便脚底一滑,身体斜斜向石阶下倒去!
双手登时一勾,苏锦稳稳地攀上栏杆,站立起来。然而,这么一勾一攀间,屋内已经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听到男人向外跑的声音,苏锦的双脚却好似被定在了地上,她没有转身逃开,反而目光晶亮地盯着房门看。
淡淡的灯光瞬时从门缝透出来,光亮中,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男子闪了出来。苏锦的心猛地一涩,双脚已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一步,目光晶亮地迎向他。
忽然,身后一阵劲风扫过,苏锦只觉腰身一紧,一只温暖的大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身子顿时一轻,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带到揽月阁外。
“你真大胆,倘若不是我暗中跟着你,你差点就被发现!”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责备,又好像有一点担心。
苏锦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愣愣地,呆呆地看着揽月阁的方向。
男人如墨的双眸一闪,“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久之后,苏锦才轻轻开口,“真的没什么,是我看眼花了。”她眨着眼睛看着蒙面人,似乎这才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来了?”
“我……”男人清咳一声,“路过。”
苏锦眉心一跳,挑眉看他,“你跟踪我?”
男人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屑解释这个问题。便在这时,前方不远处隐隐有亮光闪动,女人说话的声音低低传来,二人立时默契一闪,躲进路旁的树丛中。
“夫人,你怎么每年都让老爷来这里悼念那个狐狸精?”
“人死都死了,想一想又何妨?”女人幽幽叹息一声,声音透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奈,“想个死人,总比想个活人要好。”
“说起这个来,奴婢也很生气。那个小贱人,就因为名字里有个月字,居然就让老爷另眼相看。不过啊,估计老爷还是惦记着那个人的呢。”
“无所谓了。那里是全安城最低等的青楼,我想,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女人的声音陡然一冷,“让她消失在他的视线内,看他还怎么借她来缅怀那个贱人!”
“只是,老爷怕是因此会更恨你啊。”
“恨就恨吧,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回。”
“对了,夫人,阿锦这丫头也长大了。我看,她的眉眼倒是越来越像那个人了,如果老爷看到了,会不会?”
二人越走越近,声音就在几步之外。苏锦的心陡然一紧,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臂。她微微颤抖着,手越来越用力,指甲穿过男人单薄的夜行衣,深深陷了进去。
手臂上一阵刺痛,男人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见她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不远的说话的二人。微微皱眉,却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紧抓着自己的手。
片刻的沉默后,女人冷酷的声音才继续响起:“那就让他见到她,或许,他会将她当成那个贱人的替代品。”女人阴冷地笑了起来,“如果他想将阿锦收了,我很乐意见到。”
“可是……”另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有些迟疑,“他们是父女……”
“哼哈哈哈!”女人桀桀地轻笑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在这空寂的夜晚显得无比的怪异和扭曲。就如黑夜中食腐的鹰鸠,让人不寒而栗。“正因为此,才有好戏看啊!”
、052 路遇泼皮
风忽然大起来,冷风刮着雨丝冷冷地打在身上,苏锦全身忽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畜生!畜生!她们怎可如此恶毒!怎可如此毫无人性!
像是寒冬的风,呼啸着横扫去全身唯一的气力,苏锦顿时瘫软在地上,只有那一双眼睛炽热地好似正在燃烧的火炬,定定地,愤怒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亮光。
总有一天,我要将一切加倍讨还!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苏锦紧紧闭上眼睛,攥着的拳头越来越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却不觉痛。
男人微微怔忡地看着,眼里滑过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怜惜。终于,她的拳头渐渐放开,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清明一片。
“请你帮我个忙!”
“要不要我帮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二人均是一愣,似乎有一些难以言明的光芒在四目相对时闪过。
不知男人用的什么办法,两个时辰后,他便将消息带给了她。
似月一大早已经被送出府,卖进了一个叫“春华院”的青楼。这个青楼的名字好听,却只是帝都安城内最低等的一个窑子。来这里的男人大多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嫖客大多是青皮光棍、市井混混,对女人,他们可不会怜香惜玉。
被卖进春华院的女人,一脚已经踏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大门。
男人跟苏锦说起这些时,双眼一直在关切地注视着她。然而,她的脸上却一直很平静,偶尔还能提出几个问题,比如似月大概卖了多少银子,春华院内有几妓|女,有无打手之类。
“你不会是想去抢了她来吧?”男人微微有些担忧地问。
“不知道,”苏锦摇摇头,“现在一切都还不知道,我只是想将一切都搞清楚。”
“你放心,似月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春华院内的女人相貌都很一般,春华院的老鸨似乎想借似月而大捞一把。所以三日后春华院将举行一个竞价仪式,届时,出价最高者才能取得似月的处子之身。”男人轻轻地拍了拍苏锦僵硬的肩膀,“所以,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
“所以,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苏锦怔怔地重复着,“我们……”
雨丝冰凉,夜色漆黑,苏锦握了握拳头,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第二日一早,苏锦便在众多粗使丫鬟羡慕的眼神中,收拾好东西搬去了轻雨院。
柳夕燕临时起意要去寿光寺上香拜佛,众人登时忙得人仰马翻,一切收拾停当时,已经是辰时末了。
因为是要去寺庙,柳夕燕的妆容素净了许多,身上穿的一件宫缎素雪绢裙,头上只斜插一直银凤镂花长簪,整个人都如出水芙蓉般动人。在青云的搀扶下,柳夕燕仪态万千地登上马车,苏锦和青云紧随其后。
于是,柳府众下人各色的目光齐齐聚拢在苏锦的身上。阿锦什么时候也能与小姐一同坐车了?要知道以前可只有她的心腹青云才有这个殊荣的啊。难道阿锦真的如传言所说的,要被小姐重用吗?
能成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将来可就能随小姐一起进王府的。等王爷当了皇帝,那可真是,啧啧……
马车内,苏锦低眉垂眼地静静坐着,柳夕燕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言细语地开口:“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带到身边吗?”
“奴婢如今已经是小姐的丫鬟,小姐外出,奴婢理当跟随。”苏锦谦卑地答道。
“不,”柳夕燕淡淡一笑,“只是因为,稍后我们会经过云裳轩,而我听说,云裳轩的掌柜午后将会去濛城。”
苏锦知道,云裳轩是柳府名下的一个布庄。听到此话,她顿时眼睛一亮,“濛城?小姐,您是说,您是说要帮我找阿山回来?”
柳夕燕微微颔首,颇为歉意地看着苏锦,道:“我本是说要在母亲面前替似月求情的,奈何这次,我是无能为力……”说着,她看了青云一眼,青云立刻拿出一个信封,她将信封放到苏锦面前,道:“你一个女孩子,遇到此事定然无措。我想,或许可以将阿山叫回来。他应该会比你有办法。”
“小姐!”苏锦眼眶忽然一红,就在车厢内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到底,哽咽着说道:“小姐如此对我,阿锦感激不尽!小姐大恩,阿锦必当当牛做马来报答!”
“唉,”柳夕燕轻叹一声,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才轻声道:“我能为你做的仅止于此,接下来还得你们想办法。到了云裳轩后你就下车,带着我的亲笔书信去找云裳轩的掌柜,他定会帮你的。”
苏锦低下头,激动地紧紧攥着这封信,话都说不出了。
便在这时,马车忽然一震,停了下来,车夫隔着车帘恭敬地语气禀告道:“小姐,听说前面死了一个人,好多人都围着看热闹,我们的马车过不了。”
柳夕燕皱皱眉,“那就绕路吧,死了人也太晦气。”
“可是,现在路上全是人,马车想要调头很困难。为了小姐的安全,还请小姐先下马车,等老奴将马车调好头再上去。”
柳夕燕等人无奈地下了马车,站在了人流拥挤的街道上。路上人头涌动,车马如龙,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刚走几步,柳夕燕便紧紧皱起眉来。
她用熏了香的丝帕捂住鼻子,无比嫌恶地看着呼呼喝喝一脸兴奋地往前挤的路人,撇撇嘴,对青云说:“不过是死了个人,有什么好看的?臭死了!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怎么会有这么臭的人?”
路人闻言,纷纷侧目怒视于她,见是一打扮不俗的小姐,便只冷哼一声掉转头去继续看热闹。
刚走几步,一个油头粉面的泼皮忽然冲了过了,撞了柳夕燕一下,将她撞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青云忙扶住她,泼皮也拉了她一把,趁机摸了摸她的手。
她顿时全身一颤,使劲地甩开他的手,好像身上沾了麻风病一样,恶心地用帕子连连拍着。
一旁的青云见了,顿时柳眉一竖,冲泼皮厉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走路不看路的吗?撞到我们小姐了!”
、053 春华院
泼皮看了青云一眼,也不恼,反而讨好的笑着,鞠躬作揖地向柳夕燕赔着礼。
柳夕燕何时被人这么轻薄欺辱过,当时已经是气得俏脸通红,恼怒不已。见泼皮非但不害怕,反而嬉皮笑脸的模样,怒气又增了一成,“这么轻飘飘的道个歉就可以了?”
苏锦见状,也跟着嚷了起来:“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她岂是你这种泼皮能碰的!还不快快跪下来磕头请罪!”
“就是!”青云也叉着腰气势十足地喝道:“不磕个头你不能走!”
三人这么一嚷嚷,立时便有许多人围了过来。一路上人本来就很多,这么一闹,人就更多了。大家都在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甚至有好事之人跟着起哄:“跪下来!磕头!跪下来!磕头!”
泼皮这种在街头混的人,最是习惯迎高踩低的。他看着不远处骑马而来的巡捕,当即分析清楚了眼前的形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小人是无心的,还请小姐原谅!”
“你是无心还是有意,你自己清楚。”柳夕燕一把将擦过手的帕子丢到地上,“本小姐赶着去上香,不和你计较,否则……”说罢,冷哼一声,警告地瞪了泼皮一眼,才转身向前去。
苏锦却嘟着嘴,一边小跑着跟在后面一边不满地嚷道:“小姐,就这么放过他了?他这么可恶的人,这么恶心的人,就这么放过他,还真是便宜他!”
泼皮看着柳夕燕等人离去的曼妙背影,嘴角斜斜地扯出一个淫、亵的笑,捡起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