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女孩子,终究是感觉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我要去安城。洪香定是要留下的。翠儿如今的状况你也知道,这里必须留下一个信得过的人。”
“信得过……”小丫头讷讷地重复着,忽然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姐姐,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
她这一哭,顿时惊得外面的人都跑了进来。阿山皱眉看了她一眼,随即牵起苏锦的手,微笑道:“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苏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笑笑,不知为何,心里竟有莫名地有些发虚。不露痕迹地抽回手,她轻轻一笑道:“好,我们回安城。”
俊美的男孩子轻轻地“嗯”了一声,重复道:“我们回安城。”
安城,有她和她都放不下的牵挂,有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或许前路充满黑暗、残酷,甚至可能是无法承受的失去。
可是,只要他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起去面对,只要身边有了她,一切都不再可怕。
虽然说已经准备好了,可众人还是又收拾了小半天,衣服鞋袜自然是不必说的,苏锦要喝的药,伤口用的药膏,便是煎药的小火炉都带了两个。
启程后,阿山担心她的身体,从不夜间赶路,每晚必定找地方投宿。车队走走停停,直到第七天才到安城。阿山的老巢就是安城的隔壁江川,他的部队早就在七天前伪装成商人、农夫、流民、乞丐等等各色百姓,在这七天内分批次地进入到安城,各自隐蔽起来。
一路上阿山都会接到来自安城的密信,苏锦从不主动问他信上写的什么,可要是收信的时候苏锦也在场,阿山也不背着她,会很自然地告诉她信的内容。于是,苏锦大概知道了安城如今的状态。
陈烁已经在部下的掩护下成功地进入安城,并且已经与皇宫里的皇后联络上,双方内外呼应,将围住皇宫的顾氏卫队打得落荒而逃。只是,仅两个时辰,顾骏先就重新集结了两万人马,以雷霆之势卷土重来。陈氏的军队在皇宫的永明门门口还没站稳,就被这支强大的军队杀得落花流水。
据说,在这一战中死去的兵士用二十辆大牛车不停地运了一整天,挖坑掩埋尸体的铁锹折了五十多把。大战当日,永明门前流血成溪,一路蜿蜒而下,将城里的一条运河染成通红,浓烈的血腥气被风吹散直到安城外两里都还可以嗅到。当时的天空被盘旋在天上的食腐的鹰鸠给遮挡,到处一片昏暗。
短时间内能迅速集结到两万人马?!苏锦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按照东安的律法,每个大臣或皇族家里最多只能养三千亲卫兵。顾骏先的三千亲卫兵已经在第一次的战斗中落败,那么这后来的两万人是哪里来的?他的确是早就存在谋反之心的,也肯定会私自练兵。可是这庞大的两万人是如何暗自操练这三年却无人发觉,又是如何隐蔽在安城而没有引起任何异动。
除了是因为顾骏先老谋深算安排精妙外,一定还有安城内的某位高人的庇护。
从阿山的口中得知这位“高人”的身份时,苏锦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位给顾骏先提供庇护的守护神竟然是当今的皇帝!而这两万兵马正是皇帝的私家军!
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妻子,他竟会联合外人来对付他们。
“妻子?”阿山听到她的疑问后,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你以为顾骏先在朝堂上宣读的皇后所犯的八十条罪状都是假的吗?”
“可是,”苏锦皱眉,视线在阿山的身上缓缓转了一圈,沉声道:“陈烁总是他的儿子,那些坏事又不是他做的。他将陈烁逼上死路后,他的皇位谁来接替?难不成他要传给一个外姓人?”
她刚说完,就发现阿山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父皇还有我这个儿子。”顿了顿,接着道:“父皇一直就知道我没死。”
“啊……”苏锦怔愣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果真是这样……
一个是深爱的女人生的儿子,乖巧孝顺,聪慧过人,自小失去母爱,倍受压迫,吃尽苦头;一个是善妒心狠的女人所生,顽劣成性,好色贪欲,恶名昭彰——任谁也会更喜欢前者。并且,若后者接替他成为一国统治者,如今已是擅权干政的纳兰一族恐怕更会坐大。到时候,这江山是姓陈还是跟着皇后信姓纳兰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不了解陈烁,所以她能理解他的选择。可是,他可以废黜陈烁的王爷尊位,可以贬他为庶民,甚至可以将他关入石门寺,永不得出来。他怎么会如此狠心、如此残忍地历练和一个外人算计自己的儿子。
到了现在,也不必再问皇帝为何会帮助顾骏先了。想必,顾骏先的叛乱跟阿山脱不了关系。
皇族的斗争,果然不是她这个普通人能想象的。
心里忽然有些酸楚,她越发地思念起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男人来。或许正在因为深刻地洞悉这残酷的一切,他才用玩世不恭隐藏住内心的无奈和绝望。
她相信他不会这么不堪一击,她等待他能力爆发的那一刻。
有双手忽然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阿山面色深沉地看着她,眼里仿佛突然被惊惶、愤怒、痛苦所填没。苏锦抬眸看他,眸光渐渐清冷,眼神淡然地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男孩子的心忽然一慌,猛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住,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沉重地不敢说一句话。
女子缓缓地叹口气,眼里的冷意渐渐消失,伸手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城门口有人来接应,苏锦认得他是安城一个姓龚的商人,龚家世代卖金银首饰,上流社会的大半金饰都出于龚家,是一个富得连呼出的废气里都能提炼出黄金的人。
苏锦当时在安城是男装示人,并且当时的锦上添华对于龚家这么大的产业来说,只是一个无名的小摊,还不够资格引起他的注意。如今苏锦又换成女装,他自然是不认识的。见她跟阿山坐在一个马车里,知道她与阿山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态度异常恭敬。
城门口的盘查异常严密,不过好像龚老板跟守城的将领很熟悉,他对将领说她和阿山是他的表弟和表弟媳,从延州而来,想在他家小住几日。于是将领就装模作样地挑开马车帘看了两眼,又随便在随行的车队的行李上检查了两下就放行了。进城时,龚老板还很热情地请这将领得空带夫人去他家串串,想来这将领平时没少得他的好处。
进城后,龚老板便一改奸商油滑的形象,在马车里跪下行礼,在阿山的示意下也就不避讳苏锦,跟阿山汇报起安城最新的消息。
、198 二皇子回归
到了龚府后,阿山只陪着她进入预先准备好的院子就匆匆地离开了。非常文学
苏锦喝了药,洗漱之后就被喜儿几个丫头按在床上,负责休息,丫头们忙着收拾行李去,房间内顿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很奇怪,明明感觉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苏锦睁着眼,不由打量起这个房间来。房间的布置很庄重沉稳,不像一般的女子闺房那般明丽浪漫,整个房间几乎找不到一块轻幔。想来这原本是给阿山准备的,龚老板或许是误会什么了。
听龚老板说,皇后已经落到顾骏先的手里,顾骏先完全掌握皇宫,据说正在努力救治皇帝,等待他清醒那么一刻,然后颁下传位诏书。而在这一战中落败的陈烁却下落不明,或许是重伤了,或许是死了,也或许是胆小地逃跑了。
龚老板定是阿山的亲信,对阿山与陈烁之间的关系必是很了解的,所以他说起陈烁来时,神情极为不屑。
苏锦听后,心里隐隐感觉不舒服,她一直对他是很有信心的,可是他近段时间的所为却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意外。到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阿山所说的,因李骁的离去,陈烁的实力大大地被削,于是在与顾骏先的对抗中他才一直处于下风。
阿山之前有帮助陈烁的意思,可是如今她对他与顾骏先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怀疑,心里免不了更为陈烁担心。
阿山直到很晚才回院子,不出所料,他被龚家的下人引到了苏锦住的房里。在看到床头坐着的她时,他明显有些意外,随即了然一笑。对下人说了句什么,那下人就诚惶诚恐地哈着腰,然后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他向苏锦走来,苦恼地说道:“龚旬自作聪明了,我不如就顺水推舟,在这里住下吧。”然后就被苏锦打了一拳。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
阿山笑了起来。在床边坐下,开始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苏锦一一做了详细回答,心里却在疑惑为何他身上为何会有硝磺的气味。
阿山走后,她猛地想了起来。她很久以前曾经跟他讲过火药与炮仗的区别和联系!
有个可怕的后果在脑中一闪而过,她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
第二天阿山来跟她道别,说已经准备攻打皇宫的时候。就见到一身男装的她。他明白她的用意,可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锦上前一步,正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跟你去。”
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迷雾般的光华。他微微皱眉,沉声道:“阿锦,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怕什么?”
苏锦固执地看着他,不容他拒绝地开口:“不管怎样,我都要亲眼看见才放心。”
男孩子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他负气一般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苏锦脚步在原地顿住。思忖片刻,还是毅然地跟上去。
见到与他随行的部队时,她更加确定她自己的猜测。
阿山只带了三百人不到,可是队伍中却有十几辆大马车,全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让人猜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
安城是帝都,是整个国家的心脏,商业自然是很发达的。前段时间皇城内乱,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出门一步,如今皇城的内斗已经暂时停歇,老百姓并不关心皇宫的主人是谁,只要内乱不波及到他们的性命,生活就会照继续。并且,一贯以冷血残酷而出名的相爷顾骏先在掌握了皇城的大权后,打出了一副爱民如子的亲和牌,是以如今安城的商贸已渐渐恢复。
帝都几乎每日都会有许多商旅经过,押送货物的大型车队也很常见,所以阿山的三百人和车走到大路上,并未引起他人的怀疑。
只是,越靠近皇宫,巡视就越严密。在离皇宫不到一里的地方,便有皇城守军上前盘问。再往皇城更近一步,守军便开始详细地搜查货物。
不过,或许是阿山将那些火药掩藏得很好,也或许是应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车队的领队告诉守军,他是某某鞭炮店的掌柜的后,又塞了又大又沉的包裹,守军便将车队放行了。
车队渐渐逼近皇宫,苏锦的心也越来越紧张。悄悄掀开车帘,便见阿山背脊笔直,面色凝重,虽从不回头看她一眼,却一直紧紧地跟在马车的三步之内。
心里怅然若失,她缓缓地放下车帘。就在这时,一阵肃穆悠长的钟声忽然自皇宫的方向传来,五长九短,每一声都苍凉而庄严,幽幽地在安城的上空回荡。
车队忽然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茫然地抬头朝皇宫的方向看去,惊惶地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好似都被下了定身咒,所有的声音同时静止,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锦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皇帝驾崩了。
阿山动作僵硬地下了马,缓缓地跪倒在地,向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头。车队随行之人、路上行走的百姓也纷纷拜伏在地,低低地不敢直起身子。
不停地有面色惊慌的官员从四面八方赶来,大部分人竟是徒步快跑,满头大汗,行色匆匆。一时间,竟也无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路车队。有官员之间的低语传入苏锦的耳里:“不是说皇上已经有了气色了?怎么就突然……”
苏锦注意到,听到这句话后,阿山悲伤的脸上有一抹恨意闪过。她下了马车,轻轻跪到他的旁边,悄悄握了握他的手。
阿山紧紧地回握了一下,然后拉着她站起身,目光深深地看向那片金碧辉煌的皇宫。
“出发。”
车队夹杂在奔赴皇宫的官员车驾流中,缓缓在宽阔的大街上向皇宫驶去。一步一步,仿佛每前进一寸,心就会紧缩一分。渐渐的,高大豪华的永明门出现在眼前。
忽然,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渐渐地近了,庄重肃穆的黑甲军一队一队地从皇宫里涌出,苏锦知道,每逢皇帝驾崩都要施行的戒严开始了。
皇宫只允许官员本人进去,并且要在永明门口接受严格的搜查。轮到阿山和苏锦的时候,搜查的官员见二人均是生面孔,只当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狂妄宵小。他冷冷一哼,示意二人出示令牌,阿山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牌放到他手里。登时,此人脸上的傲慢和不屑立刻化为虚有,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不可置信和一种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彷徨。
他身后的将领见他神色有异,问他:“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