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想无故战死,谁也不想做亡国奴,可有些时候,当真是非此即彼的残忍。
方丞相对我说:“王后,如今若死战到底,交州军恐全军覆没!”
“方伯的意思是,”我淡淡道:“开城投降?”
“绝对不行!”蒋将军拍案,断然反对:“楚晨轩杀了殿下,我们要讨回来。”
“殿下已殁,士气丧失,哀兵如何应战?”
“那难道就不耗他们一兵一卒,白白将容国交到大经手上?”
“……”
他们俩争执不休,而我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于是起身打断他们俩,声音无起伏地说:“保留容国,立攸儿为储君,交州自治,维持现有军队,无赋税,无进贡,只称臣,二位以为如何?”
方伯与将军皆是一愣,“……什么?”紧接着方伯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缓声道:“以如今的形势,如果能有这样的结局,自然再好不过了,只是,玄王又怎么会答应?”
我又问蒋誉:“将军以为如何?”
“末将与丞相的想法一致。”
我点点头:“那好。我去与王兄谈。”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裳上沾了大片云扬的血迹,只因衣裳为红色,故而看不出来。
方伯与将军皆摇头说:“玄王怎么会答应呢?”
“因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答说:“我去,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命人抱来攸儿,仔细地瞧了瞧尚在襁褓中的他,谁知攸儿一触到我身上的血气,便放声大哭。
我怜爱地摸摸他的脸颊,忽然抱着他在方伯面前跪下。
“方伯,求您照顾攸儿,让他安然长大。”
“照顾王子自然是本相分内之事,本相与将军都会豁出性命来保他。”丞相颤颤巍巍地接过攸儿,不明白地说:“只是王后,你这是……”
应着方伯与将军不解的目光,我却也不再多言,旋即起身,命人牵出一匹马,上马一路狂奔至西城门。
“开门。”
门卫十分惊异,却也只得遵从我的命令拉开巨大的城门。门缝中可以看到,玄武军已经前行到了城门前五十步左右的地方,见我出来,都略带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晨轩从军中出列,下马朝我走来,长虞跟在他身后。
我亦下马。
他一眼就看清了我的意图,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请和?”
我点点头,将之前对方伯他们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保留容国,立慕容攸为储君,交州自治,维持现有军队,无赋税,无进贡,只称臣。”
长虞瞠目,看看晨轩,又看看我,终是道:“洛婉,有点过分了啊!”
晨轩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定定地看着他说:“拿什么换?”
我抬眼,深吸一口气:“我跟你走。”
晨轩轻笑:“我攻下城,你照样也得跟我走。”
我耍赖一般,倔强道:“那我会一直逃,直到你像大哥一样,用青山锋赤铁将我铐起来为止。”
“洛婉!”长虞十分不满。
而晨轩爽快地说:“好,我答应你。”
长虞恨其不争:“晨轩!”
“不必说了,就这么办。交州地处至南,对我们攻打大商本也没有多少助益。”晨轩向我伸出手,对我说:“你也不必再回苍梧了,与我回锦城。”
我顺从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他牵起我的手,将我拉近一点,随后出乎意料地,低头在我嘴角印下一吻。
空气仿佛凝滞了,离我们最近的一排士兵全都睁大了眼睛,我亦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他说:“从今日开始,我会光明正大地爱你,他们能给你什么,我也可以。”
我在心中摇头,不,你给不了的。云扬给的,你给不了。
没有再抗拒,垂着眸任晨轩抱上马,他的双臂穿过我的腋下,从身后搂着我。
他御马在军中来回踱了几步,高声道:“容国已除,全军即日启程,返回锦城,休整一天后,出击雍州。秦松,你带着三师,留在交州,以防叛军。”
“是!”
只顿了片刻,玄武军的高呼声便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我的耳朵。玄武的凯歌,苍梧的殇曲。
晨轩紧了紧怀抱,一马当先,踏黄土滚滚而去。
我偎在他怀中,眼泪肆意奔流。
攸儿,对不起,娘可能不能陪你长大了。
再见,苍梧,再见。
第一盏绝处
玄武军一路高唱凯歌,往锦城而去。
楚晨轩搂碰上我同骑在马背上,行了大约一天后,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辆马车,将我安顿进车厢里,嘱咐我好好休息。
起先他陪着我,可几次尝试与我说话我都不予理睬,最后他无奈地出了车厢,只骑马随行在马车外。
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我眨一眨眼,就落下两行清泪。难受,却又伴着一股阴狠的决绝。我用冷漠伤害他,知道这能够伤到他,心底就有一种变态的快感。我想报复他,想让他难受,让他知道我的痛,也让他与我一起痛!
而冷漠,是我如今唯一的武器。
大军在三日后的傍晚抵达锦城。楚晨轩给将士们放了一天的假,然后携着我到他在锦城的府邸。玄王府——不是王宫,却是府邸,与京城楚府故居相似的大宅院。
玄王府并不十分大,外人也不多。除了府外较为森严的守卫,府中巡逻的侍卫寥寥无几,不过想必个个武艺高强,且都是心腹。
楚晨轩的住处是在醉桐苑中的揽华殿,毗邻着他的书房风攸阁。夜晚的醉桐苑中淡淡的桃花幽香浮动,我却没有心情赏玩,只低着头任楚晨轩将我牵进揽华殿。他转身对我说:“你就住在这里。”
我吃了一惊,三天来头一次回答了他的话:“那你呢?”
楚晨轩耸耸肩,“这是我的房间,我还能住到哪儿去?”
心弦瞬间乱了,云扬方丧命于他手下,就要我与他同宿?不,我做不到,复而抬头道:“我可以与你分开住吗?”
“不可以。”他断然拒绝,“丫头,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的眸子暗了暗。其实我真正害怕的是,倘若楚晨轩与我同枕共眠不够,还要与我做那事……那我怎么办?以如今的心境,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过转念一想,楚晨轩知道我正伤心,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
忽而耳边又听得楚晨轩说:“香儿五日后就会到锦城了,你自小都是她服侍,现在她来,我也比较放心。”
香儿?那丫头,我叹息一声,当年一别,如今彼此都成了何等光景!
我很想问问玉儿怎么样了,却又不想与楚晨轩说话。好在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主动开口道:“玉儿正怀着孩子,不方便长途跋涉,你若是想她,过几个月我再派人接她过来,她的丈夫我也可以想办法一并调来锦城护卫军。”
我希望他这么做,又不愿感激他,于是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了,我还要去与长虞商议些事情,可能会晚回来一会儿,你自己早些睡吧!”
说着,他似是习惯性地上前来吻我,被我偏头躲开。他也不再强求,转身轻轻掩上门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进来一名年方二八的粉衣小姑娘,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咧着嘴笑着与我说:“公主,奴婢是上将军指来服侍您的侍女,奴婢叫秋叶。”
我侧头看她一眼,敷衍地点了点头。
秋叶又喳喳地说:“奴婢会一些武功,所以公主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派奴婢去做。”
她倒是乖巧懂事,嗓音也跟黄鹂鸟般悦耳好听。我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勉强提起些精神,冲她笑笑,说:“今日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哦,奴婢就住在边儿上的小房里,公主有事随时支付我就行。”
我又点头,她这才推门出去。
夜,终于静下来。
屋中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疲惫地在梳妆台前坐下。
等等,梳妆吧?我环顾四周,这并不是男子的房间,也不是女子的闺房,而是——寻常夫妻的房间。落地铜镜,梳妆台,三脚悬衣架,双人的大床,床头成对的红烛,几案上成对的茶盏。四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我知道他始终盼着与我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才坚持要我住在揽华殿。
可是轩,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云扬,叫我如何……如何原谅,如何释怀?
手执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握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
忆起往昔,与晨轩共度良宵之后,他坐在镜前,冲我挥一挥手中的木梳,盈盈笑着:“丫头,别赖在床上了,过来与我梳头。”
下一刻,眼前又闪回到苍梧决战的那一日,黑压压压境的玄武军,震天的高呼,两匹相对疾驰的宝马……
穿透云扬的利刃。
啪!
手猛地一抖,木梳被我生生折成两截。
眼前弥漫起氤氲。
云扬,云扬,到今日,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总觉着某一次转身,就会看到你站在兰花树下对我微笑,那一年杏花烟雨,我初入沧浩宫,是你的新婚娇妻。
云扬,我还没有接受,我不知道,怎么接受。
我和衣躺在床上,做了许多噩梦,梦中无一不充斥着一天一地的血红。
几次哭醒,便再不敢入睡。只面向墙角,死死抱着云被抹眼泪。
不知什么时辰,楚晨轩推门而入,我一惊,立马闭上眼假寐,身后他走近了,听脚步有些不稳,随即又飘来一股酒味。他不是与长虞议事去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微微皱眉,不愿理会他,继续装睡,想着若一夜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他掐灭了蜡烛就爬上床来,拉拉扯扯地拽走了我身上的云被,掰过我的双肩让我面对他,我正想抗议,他已经不由分说地一口咬上我的唇瓣。
“唔!”我立即睁开眼,拼命地拍打推拒他,而他纹丝不动,反而攥住了我的双手。
渐渐地,他开始不满足了,欺压到我身上来,嘴唇埋在我的颈窝处吮吸着,心中最怕的事就要发生,却又无力反抗,我又慌又乱,颤声问:“你……你要做什么?”
楚晨轩不答,自顾自地拨我的衣服,因我是和衣而睡的,他没有耐性一件件解,就用力撕,几下就撕碎了我所有遮体的衣 裳。
“啊……哥哥,不要,不要啊!”我拼命地恳求,“我不想,我不想……”
而他恍若未闻,手掌娴熟地揉捏着我身体最敏感的向个部位。他最了解这个,往日我会因此意乱情迷的,可今日,我心中只存了无底的恐慌和深深的绝望。云扬的头七还没有过,他尸骨未寒,楚晨轩你就如此这般迫不及待,不顾我意愿地占有我?我并没有说要为云扬守身终生,只想要一些时间让我一个人舔伤口,可你连这点都不愿意满足我?
“啊……唔……啊……不要……求你,哥哥不要啊!”
我央请,我推拒,我恳求,我哭诉。
无济于事。
他挺身进来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心里某一处光亮熄灭了,灭得那样干脆利落,彻彻底底。
昔日万阙永安宫,承欢楚晨轼身下,我痛苦,却不绝望,因为我知道,我是为了你。
昔日苍梧王宫后山,与师父云雨交会,我羞耻,却仍不绝望,因我将他当做了你。
无论他们怎么强迫我,我都可以忍受,因为我知道,你会在光明的地方等我。我只要苟延残喘地向你爬过去,纵使伤痕累累,纵使残花败柳,我晓得你会用臂弯揽着我,对我说:“丫头,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这个世上,谁都可以强迫我,除了你,楚晨轩。
你不可以。
只有你,不可以。
因为你是我全部的希望,我心中长久不衰的光亮。我那样爱过你,那样恨过你,有多恨,就有百倍千倍的爱。你知道吗?我为你而活着,如果连你也抛弃我,我看不到还有哪条路可以走下去。
看你索要得那样疯狂,你有没有看见我眼中渐渐逝去的神采?没有了,晨轩,心里那束光没有了。那在云扬走后支撑着我的光,我找不到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全都是黑暗,将我死死笼罩,深深淹没,我无法逃出生天。
一副心肠冷寂到了底,所有有过的、忘过的、藏过的情思,都断绝了。那么些年的时光与情爱,我付给了眼前这个人,此刻他却那样叫我陌生,叫我失望。
晨轩,只有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模糊的视线中,仿佛有漫天的桃花瓣,轻薄如绡地点点落在我身上。前尘如梦境在眼前如流水划过,映衬着纷纷扬扬的落花,美极了,悲极了。
终究都是往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楚晨轩说:“我去放些水,抱你沐浴。”
然后他离开了床榻,随手拾起亵衣披上,点亮蜡烛,走到巨大的琉璃屏风后去。
几日以来的伤痛、疲惫蓦然到了顶点,我受不了了。
觉得腻味,爱也好,恨也好,都不打紧了。世事没有温情,皆是满目的冰冷与虚无。我厌倦了。
放弃吧。
我不愿再在这世上活下去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为尘土,到黄泉下与云扬作伴。云扬,你说好不好?
黄泉剑的剑刃在烛光下闪耀着鬼魅般的光芒,我第一次瞧见剑柄上有一枚繁复的纹章。
伸出右手腕,比到剑刃上轻轻一划,就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瞬间红遍了万千世界。
我缓缓地倒回床上,歪头看着云被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