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贼贼一笑,颇为自然地挽起三哥的胳膊,打趣他说:“没想到,嫂子很依赖你的嘛,片刻都不愿离你了!”
三哥但笑不语。
我孜孜不倦道:“哥,我的攸儿都满月了,你和嫂子成婚已久,怎么都没动静?”
他瞥一瞥我,凉凉地说:“翅膀硬了,开始管哥哥的私事了?”
我嘿嘿一笑,“不敢不敢,妹妹怎么敢啊。”又说,“好啦,带你去看看你的小外甥?”
三哥应道:“好。”
苍梧王宫,我与云扬宿的沧浩宫在其南方一角,而乳娘所住之处则在其西方一角。因此一路走去有不短的一段路,好在整个王宫内没有一堵宫墙,而是布置了一道风景连着另一道,所以我们这一路,就权当是赏玩景色,倒也别有趣味。
我俩边走边聊,话题不可避免地扯到了现下他与云扬的战事。我干巴巴地说:“其实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啊。雁桐……”
三哥看着脚下的路,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我讶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给云扬写了那封信之后,我也着人去查了,发现其实是朱雀军佯装的。”
朱雀军?这,云扬倒是从未告诉过我。不过大哥希望挑拨三哥和云扬的联盟关系,这也在情理之中。
我问:“既然你知道是个误会,为什么还要……”
“云扬明显有将错就错之意,我也一样。”三哥一脸无所谓道,“反正,我早就想与他一战 。”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是了,前不久云扬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还问他为什么,他怎么回答来着?想不起来了。
我叹口气,“那你们两个,有没有可能停战呢?”
三哥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可能。”接着溺爱地拍拍我的脑袋:“我们俩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我却仍是忧心忡忡:“那要是让大哥渔翁得利,可怎么办?”
三哥依旧满不在乎:“你就看谁更有本事了。”
我在他眼里看到一丝睥睨天下的神色,蓦地就有种熟悉的、怦然心动的感觉。遂尴尬地收回目光,挽着他的手却一点也不愿松开。走了几步,口中略有些邀功地说:“这次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云扬请你来呢。”
他的眼角满上一分笑意:“是吗?”
“嗯。”我得意地点点头,继续道:“云扬也花了不少功夫说服朝里的那些个老顽固。你知道他最后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我扑哧一笑:“他竟连‘王后乃绵延子嗣不可或缺之人,王后不得欢乐,本王传宗接代之事危矣,国亦危矣’这样无赖的理由都说出来了。”我笑得合不拢嘴,嗔道,“你说他是不是无赖!”
我嘴里骂着云扬,面上却笑得幸福洋溢。三哥却只垂眸叹息一声:“有劳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换了个话题,问三哥说:“对了,司先生那里,有消息吗?”
三哥的脚步停了停,才继续向前。侧头看着我,眼中有一丝说不出意味的笑意:“意味你过得乐不思蜀,没想到,还惦记着这件事?”
我的脸红了一红,小声道:“两回事嘛。”
抬头看他的笑意更浓,奇妙的预感浮上心头,小心翼翼地问:“难道说,司先生找到办法了?”
他点了点头。
我惊呼:“真的?!”
“你慢慢高兴,且听我说完。”三哥说,“‘此番失忆,乃蛊之噬咬断其脑中脉络所致,若以天方八草并五行药息,激蛊之锐气,使其显盘根错节之势,连断裂之筋脉,恢复或在一二年之间。’这是司先生的原话。”
我一头雾水:“这是……”
“别问我,”三哥无奈地笑笑,“我也不懂。”
我会心一笑,有有些紧张,“那、那我要怎么做?”
三哥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药瓶,瓶身与我这一年来一直服用的压制蛊发作的那瓶相似。递给我,说:“司先生的意思是,这个药丸,每三日捣碎一颗放在温水里划开服下。若觉得头疼,便偶尔再服原先的那个药丸。”
我手略有些不稳地接过,“这样就可以了?”
“若单是服用,恐怕一年半载也是无法成功的。司先生说,若能配以他的针灸打通脉络,起效更快。”
“太好了!”我兴奋道,“那我去跟云扬说,让他请司先生来苍梧。”
三哥微微一笑,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个法子究竟是否可行,还未知,现在只能说是尝试。”
我一时有些失望,略略低下头,继而又打起精神,扬起一个笑,“没关系,总是有希望的。”
说话间,脚下已经抵达了乳娘们所在的宫室,门外的侍卫向我行礼,接着推开宫门。院里忙碌的侍女们见到我,也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向前禀道:“禀王后,乳娘已经给小殿下喂了奶,小殿下刚刚睡下。”
我点点头,与三哥一道穿过院子,推门走进房间。几个乳娘站起来,我示意她们免礼,便拉着三哥到里屋去。
矮榻边上的小木床里,攸儿正睡得香。
“你看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可丑了,”我在榻下坐下,疼爱地轻轻摇起小床,“现在长开一些,倒也白白嫩嫩的,挺招人喜欢。”
三哥挨着我坐下,也伸出一只手搭在小床的边沿,轻声道:“像你。”
我扑哧一笑:“他才多大呀,哪儿看得出像谁。”怎么总觉得三哥在小孩子面前,举手投足都有些笨拙呢。
不由得生了玩心:“要不要抱抱他?”
“咳咳,”三哥轻咳两声,面色略显尴尬,“还是……不要了吧。”
我撒娇道:“抱一下嘛,你可是他的舅舅哎。”
在我的坚持下,三哥无法治好答应。只见他俯身弯腰,小心翼翼地从小床中抱出攸儿柔软的身子,生怕碰坏了哪里,接着别扭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我一瞅,倒是像模像样。
他重又在我边上坐下,低头一看,道:“奉浅,他醒了。”
“哎?”我探身过去看,“竟然没哭?他平时不大喜欢陌生人抱的。”
不想此番攸儿不仅没哭,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探究地看看三哥,然后抬起小手,一把抓住了三哥的衣领。
我一下子笑开了,说:“瞧,他很喜欢你呢。”说着用手指戳戳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身体,他竟咯咯地笑了出来。
我嘀咕道:“这小坏蛋,知道今天自己满月了,心情这么好。”
三哥说:“他叫慕容攸?”
“是啊。”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道:“说来,哥哥你字‘子攸’,也嵌了一个‘攸’字呢!看来你和攸儿真的有缘。”
“慕容攸……是个好名字。”
不知怎地,我 觉得三哥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他低头,亲亲攸儿的额头,小声哄道,“攸儿长大要好好保护你娘,知道吗?”
攸儿咿咿呀呀,好像是在答应似的。
这一刻,心房被暖意满满笼罩,安宁、静谧,让人如痴如醉。
梦中月下 第二十一盏 满月(二)
宁静被忽然传来的开门声打断。
进来的,是我的夫君,慕容云扬。
他看着我与三哥,嘴唇不知不觉抿了起来。一般他抿嘴的时候,总是他心情不好或者是对什么不满的时候。
想来,玄武军与交州军相互战得猛烈,双方死伤都不少,两边主帅相见,肯定是彼此分外不爽的。
侧头瞥一眼三哥,果然,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云扬几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动三哥手中接过攸儿,攸儿犹自抓着三哥的衣领,云扬哄了哄他才放手。
接着云扬干巴巴道:“在前厅摆了茶给你接风,尊夫人已经在那里了。”
晨轩亦不冷不热答道:“多谢。”
接着云扬与晨轩便不再多言,一前一后往门外走。我只好叹了口气,别扭地跟在最后。
会客前厅,长虞与嫂子果然已经落座。三哥方坐下,云扬就吩咐人看茶,接着叫我到后厅去,说有事要与我说。
我颇为不放心地看着侍女为三哥端上的茶,云扬冷冷道:“你放心,没有毒。”
心思被看穿,我略显尴尬地杵在原地。三哥倒是自在,悠闲地拿起茶盏,悠闲地轻吹一下,悠闲地咂一口,末了抬头对我说:“去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哦……”我点点头,这才转身跟云扬走到后厅。
云扬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我拉住他问:“你怎么啦?跟吃了爆竹似的。”
“你居然让他抱攸儿?!”云扬抬手指着前厅的方向,劈头就质问我,“你是不是还打算一整天与他形影不离,生怕我伤了他?”
“对,我的确不放心你的手下。可是你能怪我吗?是你们俩偏偏要打。”被他一吼我也委屈得很,针锋相对地回敬他,“但他怎么不能抱攸儿了?左右他还是孩子的舅舅。你这火未免也发得太莫名其妙了!”
他依旧铁着脸,“我就是不乐意!”
“别这样……”我知道他是爱子心切,也就提不起气来了。往前一步,长得离他近一些,笑着哄道,“三哥还给我带来好消息了呢。司先生说,他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呢!是不是很棒?我回头就写信给司先生,邀他来苍梧,可好?”
却没想到,我这一番话竟让云扬的脸拉得愈发长了。他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怒道:“好!当然好了!接下来呢?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
我更觉莫名:“恢复记忆和离不离开你,有什么关系?云扬,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云扬今日的脾气真是怪到了极点,让人捉摸不透。此刻他又突然软下来,好声好气地堆我说:“婉婉,你与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开心啊。”
“那就忘了过去好不好?”他的声音近乎恳求,“安安心心与我在一起,过一辈子。”
“可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啊。”我抬手抚着他的面颊,迫使他看着我,小声问,“你在怕什么?”
“我……”他注视着我,半晌,答道,“我错过了你生命的前二十年,我怕你想起以前的心上人,就会离开我。”
我释然地笑出来:“你这岂不是杞人忧天?就算我曾经有心上人,年少时的感情怎可当真?我在意那个人会有我爱你那么多吗?”
淡淡而坚定的话语,让云扬顿时怔住。
我继续轻声细语道:“不会的。云扬,我不能永远做一个不完整的人,所以我必须要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我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离开你,我还要看着攸儿长大呢。”
话音方落,云扬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搂得那样紧,好像他永远都不打算放手。
下一刻,我听到云扬声音冷淡:“你有什么事?”
我讶道:“什么?”挣开他的怀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晨轩站在后厅的门边。我的脸颊一红,十分害羞——刚才竟叫三哥听去了我那么肉麻的情话。
恰好逆着光,看不清三哥的表情,只听他沉声说:“你的丞相催你去议事厅了。”
“知道了。”
云扬不带感情地应了一声,接着吻了吻我的脸颊,说:“我中午来陪你用膳。”
我笑道:“好。”
云扬与三哥擦肩而过,未置一词。我无奈地叹口气,走到三哥面前,觉得他情绪有点低落。原想提议陪他再出去走走,他却先说:“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不是疑问,听起来更像是陈述。
我点点头哦:“当然了!还要多谢哥哥你啊。”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是我多问了。”
正式的满月宴安排在晚上,王宫正中的清许苑。朝中文武百官都携家眷盛装出席,我也叮嘱风色他们,要隐蔽地埋伏在清许苑四周的树丛中,以防不备。
我与云扬、三哥、三嫂、长虞一起抵达清许苑。云扬打头,他步入苑子的时候,众臣们纷纷离席下跪请安,接着又向我请了安,对三哥他们则是视若无睹。三哥月长虞应是早就料到,故而怡然自得,表情一丝都没有变。嫂子的脸色则略微有点尴尬。
我想她在锦城王宫必是受到万人尊敬的,不想再次遭了冷落,定是觉得难堪。心里不禁觉得过意不去,遂伸手握住她的手,对她抱歉地笑笑。
谁知苒若敷衍地对我勾一勾嘴角,就抽出了自己的手。
这嫂子还真难哄。我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也不知三哥当初是为何娶她。
我们一行落座了。我如愿坐在了云扬与三哥之间,这样既方便我让云扬少喝些酒,也便于我保护三哥——万一有什么发生的话。
诸臣子也纷纷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接着云扬举起斟满酒的酒盏,起身,将酒盏举向前,扬声道:“今日是本王长子慕容攸的满月宴。望诸爱卿与本王共同举杯,愿小王子平平安安长大,以承袭本王衣钵,也愿本王爱妻,”云扬说着,侧头垂眸对我温柔一笑,我亦报之一笑,他接着道,“健康常驻,倾城如斯,与本王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我含羞垂下眼帘,在响彻天空的“敬小殿下!”“敬王后!”声中,小口抿下云扬专派人为我准备的果蜜。
蓦然觉得自己,幸福到了极点。
攸儿不一会儿就累了,我让乳娘将他抱下去歇息。
今晚云扬格外开怀,因我身子刚恢复,不能饮酒,他便挡去了所有的敬酒,每次两杯下肚,喝得很是豪爽。可他的酒量原本就不是很好,喝了一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