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少,但每个人做事都极有规矩。
做事轻手轻脚,不交头接耳,让人几乎听不到什么杂音。
转过照壁,踏上一段曲折蜿蜒的游廊,穆梓言好奇地低头看了看。
架空的游廊下面,是水质清澈的小湖,湖里养着些红锦鲤。
蓝色的水波衬着绿色的浮萍,再配上红色的锦鲤,端得是人间美景一副。
过了游廊,再迈过垂花门,穆梓言就看到开得正好的牡丹花间,一位瞧上去不过四五十岁年纪的黑发妇人,正安然地倚在美人榻上晒太阳。
塌旁边,一个小丫头正扶着淡蓝色、绣着水波纹的华盖,撑在那妇人头部上方,替妇人遮挡住刺在脸上的阳光。
那手撑华盖的小丫头身后,另有两个拿扇子的丫头,此刻正执扇轻晃,为那妇人送去丝丝缕缕的凉意。
而床塌边还有两个小丫头,正一左一右地替那妇人捶腿。
其中一名捶腿小丫头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穆承文和穆梓言一眼,然后低下头探过身子,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老太太。”
老太太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待瞧见正拉着穆梓言的穆承文后,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大儿子手里牵着的小胖丫头是谁?
穆承文:“娘,这是二弟家的小言,您亲自取的名字,大名唤作穆梓言。”
老太太嫌弃地皱起了眉毛,“她是吃肥肉长大的么?怎么胖成这样?你自己瞧瞧,我身边的丫头都比她像小姐!”
穆梓言:“……”老太太,不要这么直接地说我胖。你可以说我长得稍微圆润了一点。
穆承文嘿嘿一笑,顺着老太太的话继续往下说:“所以儿子才厚着脸皮,斗胆把这丫头送到您这儿来,让您好好调、教调、教这丫头。免得将来嫁出去后丢我们穆家的脸。”
穆承文陪着笑,讨好地把穆梓言往老太太面前推了推。
“没空。”
老太太看了看穆梓言那张胖得分不清五官的脸,又看了看穆承文那张被夸张的讨好表情给毁了的帅脸,只觉得头疼得很。
她不喜欢长得不赏心悦目的人在她面前来回晃。
穆承文:“……”
亲娘,您编个好点儿的借口成么?
都闲得晒太阳了,还说你没空?
“娘,这丫头很聪明的!”穆承文今儿是和自己的亲娘磕上了,非要把穆梓言成功推给自己亲娘不可。
老太太不可置否地挑起了左眉毛:“是么?”
“丫头那你告诉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梓言:“……”不会。
“娘……”穆承文有些着急。
老太太:“你闭嘴!”
老太太一个眼风扫过去,穆承文就果断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这句话是说:人的自然禀赋叫做‘性’,顺着本性行事叫做‘道’,按照‘道’的原则修养叫做‘教’。”
“换句话说,我不想教你,这是我的‘性’,我顺着我的‘性’行事,这叫做‘道’。’
“‘道’都允许我不教你了,你说我为什么要费那么老大的劲儿去管你?”
老太太倚在美人榻上,懒洋洋地给了穆梓言‘致命一击’。
穆梓言:“……”
老太太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诶!
穆梓言扭头瞅了瞅正闭紧嘴巴装柱子的帅大伯,又抬头看了看面前正漫不经心地瞥着自己的老太太。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亲大伯的亲娘,貌似是自己的亲奶奶诶。
亲奶奶应该不会太在意自己的亲孙女胡说八道?
于是,穆梓言大着胆子,借着老太太的话继续往下编。
“天命之谓性,我想要跟您学些规矩,这是我的‘性’。”
“率性之谓道,我顺着我的心意,来求您教导我规矩,这是我的‘道’。”
“‘道’告诉我……”
穆梓言有些迟疑,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听上去有些狗屁不通,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去:“要跟您学规矩?”
老太太掀起眼皮子,懒洋洋地瞥了穆梓言一眼,“胡说八道!”
穆梓言:“……”
老太太你自己曲解经典,就叫正理。
我曲解经典,就叫胡说八道?
不带这样的!
穆梓言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帅大伯,帅大伯穆承文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表情别提多严肃认真了。
他装得一副好像看不见穆梓言求救的目光似的,只留穆梓言一个人对付不好糊弄的老太太。
穆梓言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帅大伯:这个没意气的家伙!
穆承文并不抬头,只微微斜眼,扔给穆梓言一个“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大伯我无能为力”的表情来。
眼见亲大伯不靠谱,亲奶奶又不待见自己,本来就不想学规矩的穆梓言,开始打起退堂鼓来。
何必非要热脸碰冷屁股,不招人待见呢?
于是穆梓言特别光棍地、直接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奶奶,我知道您忙得很,而我又确实对学那些世家规范礼仪什么的不怎么感兴趣。”
“那我们就……好聚好散?”
穆梓言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貌似很高大上的成语。
老太太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目光严厉地盯着穆梓言:“你叫我什么?”
穆梓言缩了缩身子,求救似地瞅了自己的亲大伯一眼。
她的亲大伯穆承文正一手遮脸,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眼见帅大伯这副模样,穆梓言觉得自己可能搞错了点儿什么东西。
但是亲大伯的母亲,那不就是自己的亲奶奶么?
于是穆梓言鼓起勇气,作死地又说了一遍:“奶奶!”
老太太扭过头去,“哗啦”一声,猛地把自己背后的软枕砸向了穆承文。
老太太:“老二把闺女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连称呼都分不清楚,管自己的‘祖母’叫‘奶奶’,你生怕她以后嫁出去了不够丢人是不是?”
“还好聚好散?我呸!”
“你家‘好聚好散’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穆承文连忙陪着笑,跪在老太太面前,讨好地给自己的亲娘捶起腿来。
穆承文:“儿子平日里忙得很,一时疏忽,也没想到赵氏居然把小言给养成这样子了。都是儿子不好!”
老太太没好气地又锤了穆承文两下。
老太太:“净把我当傻子耍!”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我生你养你几十年,你眉毛一挑我就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
“老二升了官儿,如今官职比你都高,你心里不服气了是不是?”
“老二让你不痛快了,你就让老二的闺女也不痛快。”
“赵氏把我好好一个乖孙女教成了这个样子,你敢说这背后没有你的默许?”
穆承文:“……”
亲娘,别说了,求你在小言面前给我留点脸面!
穆梓言“幸灾乐祸”地掀起眼皮子瞥了自己的亲大伯一眼。
该!谁叫你刚才见死不救的,瞧瞧你现在那怂样儿。
正所谓乐极生悲,穆梓言还没乐上一会儿,战火就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老太太:“从明天上午开始,你就给我滚过来学规矩。”
“早上过来,晚上回去。”
穆梓言缩缩脖子,低头“哦”了一声。
老太太:“怎么说话呢!”
“长辈跟你说话,需要你回话的时候,你要抬头目视长辈,面带微笑,声音轻快又柔和。”
“重新说一遍!”
穆梓言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毛。
她一个不善交际的死宅,平时又很少跟长辈打交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用“轻快又柔和”的声音,来回长辈的话。
于是,她试探着模仿她表妹那副仿佛加了糖般的港台腔,奶声奶气地对老太太笑了笑:“好的,祖母,人家知道啦。”
老太太静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抬头盯了一会儿穆梓言,直盯得她浑身冒虚汗。
老太太:“不用回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一起,住在这归去院,好好学规矩。”
“什么时候,我觉得你的规矩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你再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老太太并不需要穆梓言的回应,她干脆利落地下了决定,然后转头看向了穆承文。
老太太:“老大你听见了?”
穆承文“诶”了一声。
听见穆承文的回答后,老太太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穆梓言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亲大伯用“诶”来回话,您就什么也不说,还笑地点了点头。
我用“哦”来回话,就活该被您骂个狗血喷头?
老太太,这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穆承文抬起笔,细细端详了一下自己刚刚写得大字,自我感觉很不错。
“老爷这字,写得真是绝了!”
赵氏端着一盅刚炖好的燕窝走了进来,未语先笑,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地赏心悦目。
穆承文瞥了赵氏一眼,有些不太耐烦。
“你来做什么?”
“没事儿就呆你那院子里去,别来碍我的眼,看见你就烦!”
赵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尴尬地笑了笑,借着低头放茶碗的动作,掩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赵氏:“咦?老爷,这字怎么只只写了一半?”
“怎么不写下半句呢?”
穆承文一言不发地甩笔蘸了点儿新墨,然后在宣旨上添上了下半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接着,他沉默着把宣州出的紫毫笔,斜着倚在了笔托之上,然后皱眉看着后半句话。
写得真烂,和前面那句简直就是没法比。
不过这也难怪,他不喜欢后面的那半句话,自然也就写不好。
穆承文沉默着,把宣纸折了两折,然后塞进了胸前的衣襟里。
赵氏笑着端起了小碗:“老爷,我刚吩咐小厨房炖了燕窝,老爷您尝尝?”
穆承文:“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赵氏脸上的表情一僵,神情颇有些尴尬。
穆承文也不搭理赵氏,只自己一个人搜箱倒柜地找自己以前临摹的字帖。
找出字帖后,他把东西一卷,全塞进了自己怀里。
赵氏:“老爷,你找字帖做什么?”
穆承文:“小言要练字,我给她找些我以前写的字帖出来,让她对着临摹。”
穆承文漫不经心回了赵氏一句,扭头便出了院子。
屋里,赵氏猛地把手里的杯碗,重重地放回了托盘上。
赵氏:“穆梓言,又是你!”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赵氏身后,知琴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知琴:“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赵氏:“柔儿和瑜儿来了?”
赵氏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老爷如今正看自己不顺眼,不乐意见自己。
可老爷素来最为疼爱二女儿穆梓瑜,不如让瑜儿替自己说些好话?
打定了主意后的赵氏,微微笑了笑,扭头也走了。
而此时,正被赵氏惦记着的穆承文,正老老实实地缩在归去院,任由老太太把自己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太太:“前半句写得还不错。”
“可你看看你这后半句,写得是个什么东西?”
“下笔不决,笔势拖拉,落笔优柔寡断。”
“这都写得什么玩意儿?”
穆承文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
他又不喜欢那后半句话,觉得那后半句话纯属放屁,自然写不好,有什么可奇怪的。
站在一旁的穆梓言,维持着头顶大碗的姿势,尽量维持住身体的平稳,然后一步一挪地蹭到了老太太的身旁。
她一边伸出双手扶住头上的大碗,一边低头,想要看看正被祖母痛骂的帅大伯的书法。
老太太斜眼瞥了瞥穆梓言。
“做什么呢?”
“让你练步伐,你蹭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穆梓言现在已经不太怕老太太了,她已经发现了,老太太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话说得比谁都狠,但其实心软得不得了!
于是她厚着脸皮,冲着老太太咧了一个灿烂到连牙龈都要露出来的傻笑,“我来瞧瞧大伯。几天不见了,怪想他的!”
“马屁精!”
老太太没好气地白了穆梓言一眼,然后默许了穆梓言不练步伐,反而凑过来偷懒的举动。
而穆承文则被亲侄女儿穆梓言的这一通马屁拍得舒爽极了。
他难得地对穆梓言笑了笑。
穆承文:“这副大字写得不太好,你看这个,我给你拿了几本字帖。”
“你以后练字,照这个临摹就成。”
穆梓言接过字帖,对帅大伯笑了笑,然后又低头去看那副被老太太嫌弃不已的大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写得挺好的呀。”
穆梓言有些不明所以,她觉得帅大伯的字,写得很不错啊。
老太太头疼地瞅了穆梓言一眼,这小言这品味,还能拯救么?
尽管有些对穆梓言的品味有些担忧,但老太太还是本着“多教一些是一些”的原则,尽心尽责地给穆梓言解释了一遍。
老太太:“书法,讲究的是风骨。”
“你看这上半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写得就非常不错。”
“下笔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意味悠长,一眼瞧去,就觉得一股坚忍不拔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再看这下半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句就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