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缇的身形突然从树后闪现,向我行了一礼,才把一个玉瓶双手送到我面前,语调急切:“上仙,快把解药给尊上服下,再不服就晚了!”
敢情这对主仆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我钻!
我用恶鬼撕人的眼神狠狠在青缇脸上划了几刀,才咬着牙接过玉瓶,倒出一粒朱红的丹药给白慕服下。
见他已把丹药吞下,我才放下他的肩膀,指着青缇道:“你跟你主子究竟在搞什么鬼!尘月还在马车里,你们就这么耍我?!”
青缇赧然笑道:“尊上一时贪玩,小仙不过是听尊上的吩咐。”
我气急败坏地捡起白慕的长剑,指向青缇:“要不要我也不小心刺你一剑玩玩!”
“你对他发什么火?”白慕刚刚醒来,声音在虚弱中尚带一丝慵懒。
我警惕地把剑一挥,剑锋凛凛指向白慕:“那你是想替他受一剑了?”
手中的长剑突然被卸下,一个白衣墨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逼近我道:“不就是替我清了一回毒血?”
经他这么一提醒,喉咙口的血腥味更加明显,不属于我的血液尚留在唇齿之间。我下意识地抚了抚脖子,厉声道:“我冒着中毒的危险替你清毒血,你却这么对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白慕闻声,眉梢微微敛了敛,转头困惑地问青缇道:“我真的很过分?”
青缇低头行礼,恭敬道:“尊上此回,确实略过分了些。”
哪里是略过分!如此这般不分时机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胡作非为,简直是无理取闹!
我气愤地瞪圆眼睛,等着他的下文。哪知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勾起一抹笑来:“既然害你冒了一回险,那便还你一次罢。”
“怎么……”
我悲愤交加,奈何一个“还”字还未出口,便被他突然覆上来的唇堵了回去。冰凉的气息将我牢牢笼罩着,一个愣神,已侵入齿关。
我睖睁着一双眼睛,被他囚在怀中,只能他任由肆意在唇齿之间游走,舔舐着一丝丝原本属于他的血液,腥甜的味道与生冷的气息占据了我整个大脑,竟一时失神。
朦胧的意识里,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淡氤氲:“你有没有兴趣,当太微垣的主母?”
我这才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气息因为急促的心跳而变得粗重,胸口也大幅起伏着:“不可能!”
白慕突如其来的问句像一记玄雷般在我耳边炸开,将我炸得灵台方寸皆狠狠摇上了一摇,顿时有些懵。这句“不可能”却像是本能一般,在乱成一团的脑袋里异样清晰,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空气陡然清冷了几分,白慕眼中一丝寒光浮现,皱眉道:“为什么?”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祁连山脉的黄昏已至,西山斜阳拢了层薄云,遮了大半光线,连带着日头也寡淡不少。
苍茫暮色里,我悄然后退了一步,心中惊愕与无奈交织在一起,不知是怒是悲。最后却只是强抑着躁动的心跳,咬牙坚定道:“因为……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十二章
“因为……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既出口,气氛顿时尴尬万分。三人不发一言地僵持着,唯有胸膛里的心跳声清晰可辨。斜阳将古木的影子拖入湖中,粼粼荡起黛青色的波光,似也悄然守候着这湾沉默。
突然,“绾绾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半坡上远远传来。
我愣愣地转过身,只见到果子如一团白色的雪球,从山坡上连跑带滚地向我奔来。到近处时,凌空一跃,扑在了我的肩上。
我被他扑得向后一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果子,怎么了?”
“绾绾姐姐!红衣姐姐和红毛哥哥打起来啦!”果子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脖子上蹭来蹭去,让我有些不能适从。
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白慕,将他交托给青缇,才放心地抱着果子,急急往山上赶。
尘月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捆住她的长鞭,此刻鬓发散乱,绛色的唇边勾着一弯笑,负手立在马车前,明丽动人得很。
相比之下,凤凰的境况就有些凄惨。他重伤初愈后不要命地去烧院子,动用了本命真火,伤了元气,本应该好好疗养。谁知此刻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竟又强行施法。白慕之前还给他的一成妖力早就被他耗得所剩无几,这几日又恢复不了多少,自然难以支撑。
我匆匆赶到时,凤凰死死抵剑撑住身体,嘴角一抹殷红的血迹衬着苍白如纸的脸色醒目万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却仍嘴硬道:“大爷我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随你走的!”
真是不让人省心!
“哼。”尘月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凶光,手中的长鞭如蛟龙之尾般横扫出去,直刺凤凰心口。
不好!我立马扔下果子,瞬移到凤凰身前,再催动风雷诀,将长鞭的凌厉攻势挡回去。可惜我中途插手,已错过了最佳时机,鞭尾甩出的凌厉妖气刺破风雷诀的屏障,在我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半深不浅的口子,鲜血顿时沿着手背淌了下来。
尘月却还未停手,赤色长鞭在空中留下道道嫣红的虚影,自四面八方袭来。
我抵挡得吃力,又想分出心来劝上几句,更加难以接下尘月的攻势,不一会儿便作颓势。节节败退时,半空中却突然降下一道剑光,剑气寒冷而锋利,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直直向尘月攻去。白慕将持剑的右手负在背后,左手执起我尚在流血的手腕,笑道:“可惜她的鞭子倒没有喂毒。”
真是胡闹!我羞愤交加,只能忿然抽回手,目光仍紧紧盯着尘月的一举一动。
另一头,尘月见势不妙,立即转攻为受,持鞭在半空中一画,用妖力凝成屏障,挡下了大半剑气,却仍受到了几分余波,闷哼了一声。
我得以喘息,便面对着尘月,肃然道:“尘月族长,你如此强人所难,恐怕净炎宁死也不会跟你走,何不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尘月收回长鞭,紧紧盯着我:“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这位赤狐族的族长修为了得,脾气又霸道至极,性子却单纯得很。
我见她已有松动,便微笑道:“你们二位的事,旁人自然不能妄言。只是小仙才疏学浅,却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得了,不要和我扯这些没用的。”尘月打断了我,挥鞭指向凤凰,“净炎,你究竟要怎样才肯跟我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凤凰。他单膝半跪,额头被冷汗打湿,估摸着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哼哼唧唧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尘月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千里迢迢追来,显然是势在必得。凤凰也不知犯了什么病,早时不拒绝,惹得人家姑娘如此穷追猛打,才知晓后悔。
我与尘月等他的下文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凤凰的身影在薄暮冥冥中幽幽地一晃,便栽了下去。
这死凤凰,竟然在这种时候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晕出了问题。
先前还恨不得把凤凰剥皮抽筋的尘月突然之间心急如焚地冲上前来,忧心忡忡地揽着凤凰的肩膀将他扶起来,狠狠摇了几回:“净炎,净炎!”
我有些看不下去,善意地提醒道:“他不过是元气受损,晕了过去,你再摇也是没用的。”
尘月二话不说坐到了凤凰身后,霎时间赤红色的妖气在空中弥漫,渐渐融入凤凰体内,却都被驱散了开来。
以灵力替人疗伤偏偏一项细致活。凤凰的身体如今是最脆弱的时候,尘月磅礴的妖力突然输入他体内,不把他的筋脉震断就已经是万幸,遑论疗伤。
我赶紧加以阻止,道:“尘月族长,你还是将凤凰搬回马车上去。他这个伤,需得静养,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我本是好心,哪知却给凤凰招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尘月知晓白慕与凤凰是宿敌,凤凰又在白慕身边落下了这一身伤,还被封了妖力,自然以为是我们打伤了凤凰,不能放心将凤凰交给我们看顾。另一头,白慕又势必不愿轻易放虎归山。一来二去,尘月便不顾我的阻拦,硬是留了下来。
我原本安慰着自己,尘月虽性格暴躁些,好在对凤凰是一片真心,有她照顾凤凰,我也好省些功夫。
谁知不过短短两天,凤凰便已被摇晕三回,被打昏两回,被逼婚无数回。难怪他再也没有睁开双眼的勇气,就这样一路半死不活地睡了下来。
我十分同情凤凰,也十分羡慕他。
因为自重新上路之后,车内的气氛便十分诡异。
尘月整日整夜地趴在凤凰身边,生怕错过了在第一时间把醒来的凤凰敲晕的机会,一言不发地守护着。果子好几次拽着她的衣服想和她聊天,都被残忍地无视。
果子十分闷闷不乐,便也不再吭声。
于是我便只能在这该死的沉默里打坐冥想,偶尔耐不住无聊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白慕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不过是静静瞥过我一眼,便比幽冥司十八酷刑还教人难受。
这真真是要命。
原本明明是他骗了我一回,可我心下有愧,怒气早已不知散去了哪里。倒是十分感慨他为了抛砖引玉,竟能对自己下这等狠手。
再则,我与他相识不过数十天,自认自己从未有幸对他动过什么心思,他却如此相待,实在教我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我已明确拒绝,他却毫不避讳,让我连连叫苦。
文曲师父说,他们太微垣里头的神仙都自视甚高,恃才傲物,绝不平白与外人打交道,更遑论轻易交心。敢情都是骗我玩的?!
何况情爱此物,我已有三万年没有碰过,以为此生与这两个字再无瓜葛,便也就能没心没肺地嘲笑着银翘的痴心不二,能心如古井地旁观着尘月的情深似海。哪知自己被搅和进来,依旧是麻烦事一桩。
苦思冥想中,马车却突然缓缓地停下了。
“青缇,怎么回事?”我向外探了一探。
尘月却突然警觉地回过头,脸上一改守着凤凰时的娇柔,换上了一张冷厉面相,狂暴的气息突然自她身上蔓延开来。
白慕依旧风云不改,却也微微挪了身形,向外走去。
我满腹疑惑地撩开车帘,不禁被吓了一跳。荒无人烟的山道之上,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夜幕之中,映出了马车周围的满地狐尸。赤红的狐身在月光的冷照下泛着幽幽血光,映出身下大滩尚未凝结的鲜血。大片惨死的赤狐填满了山道,几乎将路封死。
青缇正欲回答,见尘月与白慕二人已下车查探,便只恭顺地立在一旁,不再说话。我跟在白慕身后想下车打探,却被他回身拦住:“别动。”
我张口想要分辩,他却已放下锦帘,隔绝了我的视线。
唯有青缇的声音传了进来:“尘月族长,这些可是赤狐族的族人?如此大规模的屠灭,不像是路上遭遇所致,倒像是有人特地来寻仇。赤狐族可是惹上了什么人?”
一直睡得不省人事的凤凰突然坐起身来,问我道:“尘月惹上了麻烦?”
这只凤凰,原来一直都在装死。我盘着手,斜睨他一眼:“又开始关心了?我说你啊,银翘待你这么掏心掏肺,你却毫无所知,直到她堕入轮回了,你才知道满世界地找她。如今尘月守了你这么多天,也没见你有何动容,怎么人家一有麻烦,你又如此在意?”
我瞟了他一眼,总结道:“真不知该说你多情还是无情。偏偏又惹了一筐子桃花。”
凤凰摆出一张“懒得理你”的臭脸,颇怨恨地瞥过我,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马车外尘月怒火滔天的声音:“银翘,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我与凤凰皆是一愣。
银翘,是银翘?我回过神,不顾白慕的吩咐,立刻跳下了车。尘月正站在狐尸中间,朱红色的背影像是一株带血的红莲。我跌跌撞撞跑过去,从背后拽住她的衣袖:“尘月族长,你方才说的银翘……是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纵然我想过千个万个与银翘重逢的场景,却也未曾料到事态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尘月口中的银翘,本是晋朝的安远郡主芜瑾。
芜瑾远嫁至安淮联姻,原本要嫁给淮南侯次子为妃,不料却在途中染了风寒,险些毙命,醒来后却记忆全无。身侧的婢女看不出其中端倪,只当是主子病重所致,本来相安无事。只可惜在靠近安淮城时,凑巧遇上了赤狐族的一只红狐狸。
赤狐族民风彪悍,红狐狸见芜瑾容色倾城,贪念一起,便将芜瑾劫回了洞中。哪知这位郡主不仅记忆全无,而且行为举止与凡人格格不入。狐狸当即生了疑心,仔细查探之下,才发觉芜瑾的身躯早已成了个空壳子,现今装着的,是一个灵力全失的小神仙。
凡间常有神仙历劫,转世成人,真身时常是仙界大能。红狐狸怕惹上麻烦,便将芜瑾丢弃在了安淮边境的密林里。
林中一只老槐花精见芜瑾生得可爱,便将她捡了回去照料着。许是久居深林孤苦无依,老槐花精也乐得有芜瑾相伴,竟还教了她凝聚妖力之法。
不过一年,芜瑾的妖法已小有所成。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却在林中再次遇上了当年那只红狐狸。
神仙历劫,只为参透凡间恩怨情缘,历的多是情劫而非命劫。是故虽化了凡人的身,神格却还得清明如初,决不能沾染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