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陈虹猛然长身而起,一把抓住了田青文的肩膀,另一只手就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田青文正说得得意,不想他竟不受迷药控制,惊得呆了,登时被打倒在地。她抬起头来,见不但陈虹,连她断言已中毒而死的胡斐也站在桌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田青文吃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光只是在胡斐和陈虹身上来回扫视,终于脑中灵光一闪,盯住了陈虹:“你——从什么时候?”
陈虹缓缓摇了摇头:“你为了骗我,也算煞费苦心,只是我从来没敢信你。”
“哼,说得好听!那你还对我……”
“你总是个女孩子,”陈虹的声音滞涩而低沉,像是带着些惋惜,“我之前一直想,一个女孩子用这种手段,说不定有她的道理。可惜……可惜你被仇恨迷惑了双眼,根本不想用自己的头脑去想一想……”
“现在是你胜了,你说什么都可以。”田青文冷笑着,“我看你就是心疼你那小贱人,才会怀疑我的吧?什么英雄、又是什么大侠,都是一群□□熏心之辈!”
“你敢再骂兰兰一句,我就叫你再也开不了口。”陈虹淡淡道,跟着却一把拉起田青文一只手来,把她的手指凑到灯光前,“你还以为毫无破绽——你看看你的手!你要是七年间孤苦无依,以卖唱为生,指上怎么会一个茧子都没有?”
“田姑娘,”胡斐看到田青文哑口无言,但仍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便静静开口道,“你说苗娘子是随苗大侠私奔,是听别人传说,还是亲眼所见?”
“我……”田青文恨恨地咬紧了牙关,“那贱人私奔时我才一岁,怎么可能亲眼看见!”
“呵呵,那你可知道,苗娘子原本是你和你娘的救命恩人,后来和你娘姐妹相称么?”
“什么?”
胡斐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会信苗大侠家人的话,不过这事你家里总还会有人晓得,你不妨去问问当年你娘的家人。苗娘子在你家里住了一年,到你娘故世的时候,才第一次和田归农……和你爹见面,被他设计嫁给了苗大侠,以图盗取苗家的宝藏地图。但苗娘子为人正直,拼着性命不要,对苗大侠说出了真相——这些事,你爹当然不会跟你说。但是他反而说对苗娘子、也就是你小姨钟情,是苗大侠和苗娘子有负于他,真是颠倒黑白,不知羞耻!”
“我不信!我死也不信!”田青文不等他说完就嘶叫道,“我爹已死,你要怎么诬蔑他,还不都凭你说!你、你和苗人凤联手杀了我爹,这总是事实!我为人子女,为什么不能替他报仇!”
“哼……”胡斐轻笑一声,“你刚刚给我下的是什么毒?”
田青文一怔:“是……是断肠草。你倒真是机警,竟没中毒。这也是造化作弄于我,有什么可说的!”
“还真是造化作弄,”胡斐的眼中带了三分嘲讽,上下打量着田青文,“二十五年前你爹害我父亲、七年前又要害我,都是用这断肠草!想来你也是找那‘毒手神枭’石万嗔要的毒药了?”
“你怎么——”
胡斐冷笑着拍了拍右边的断臂:“这条手臂,就是拜你父所赐,为驱毒而截断的,你还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田青文愣愣地看着他那条手臂,一时间竟不明白他的话。从七年前起,她就认定父亲田归农是眼前这人和苗人凤所杀,一心打算报仇,根本没想到父亲还用过这么卑鄙的手段。虽然说江湖人相争,倒也不在乎是用刀还是用毒,但眼见胡斐是九死一生过来的,那么当初拼斗之际为求自保,将田归农置于死地,似乎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事。
但这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多年来深入骨髓的恨意登时又占了上风,就瞪着胡斐道:“多说无益,你像杀我爹那样也杀了我就是!”
“那……”胡斐像是沉吟了一下,和陈虹交换了个眼光,就点头道,“你就走吧。”
“什么?”
“我没有杀你爹,你爹是突发狂症,自己用毒刀伤了自己。”胡斐回身坐下,不再看田青文一眼。陈虹则叹了口气,才走进屋内,想是去抚慰听到这样情景而震惊的苗若兰和徐承志。
田青文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小屋,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一生所追求的目的近在眼前,却一下子又完全破灭掉,她也无法辨别胡斐和陈虹对她说的有几分真实。她就这么混乱地走着,身后木屋的灯火渐渐远离了她,将她彻底投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卅九章 四时更变化 岁暮一何速
胡斐沉默一阵,已抛开了这些无奈的江湖恩怨,走到内室去看陈虹等人。这时苗若兰已坐起身来,有些怔忡地轮流望着徐承志和陈虹,见到胡斐时则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她走了?”
“嗯。”胡斐点了点头,“兰兰,还有小徐,你们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头晕。”苗若兰揉了揉额头,却像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是真有些喜欢虹儿哥哥的……”
陈虹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你这小丫头,成天操的是什么心!你明知道——”
“是呀,我是不晓得你怎么想,明明跟我们说她来历不明,不可轻信,又对她那么关心。哼,你别狡赖,你背着她的时候我可看见了!”
胡斐看陈虹被问得无语,忙笑道:“我看什么迷药倒不打紧,这都是兰兰喝那杯酒闹的。大半夜的别缠夹不清了,快点睡觉!”
“什么,你说我醉了吗!”苗若兰果然有些酒意,不依不饶地拍着床板,“哪有人喝一杯酒就醉了的!你们……讨厌!承志哥哥,你看……他们都欺负我!”
“好,好,小徐是好人。”胡斐笑着丢了个眼色过去,徐承志便扶着苗若兰躺下,做好做歹,好容易哄她睡了,三个青年男子便蹑手蹑脚地一齐退出来,忍不住相视一笑。
陈虹自第一次和田青文碰面起就疑惑不断,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奇心上来,必要追根究底,谁知竟揭出这样一番旧日恩怨来,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胡斐自然也看出他和田青文间虽无瓜葛,总带着些超于常人的感情,并不说破,就拍着他道:“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这……”陈虹和徐承志对视一眼,似乎都有点抹不开的意思,灯光下脸色却红得像醉了一般。胡斐猛然醒悟,忍不住大笑道:“二妹这百灵丹只能避毒,对催情药物倒是无效。我看你们也别嫌冷,到外面山涧边冲一冲凉就好!”
次日四人便整装出山,倒像有默契一般,对田青文之事再不提起。只苗若兰像是对陈虹有些气恼之意,轻易不跟他说话,要么就逮他言语中的漏洞抢白一番,其余时间总是跟徐承志并肩而行,只听她一个人咭咭咯咯说个不停。胡斐冷眼旁观,也不知她是真对徐承志有情,还是故意和陈虹撇清,只得当作不理会。
及至回到凤凰城中,四人再度商定行止。陈虹仍是一口咬定不回家的,苗若兰这段日子在外面正玩得高兴,徐承志虽不言声,但显然要随在苗若兰身边。胡斐知道这几个孩子人小主意大,也没法劝,又想当初义妹程灵素也是十六岁便正式出门行医,在江湖中行走,便索性答应他们都跟在自己身边。并没过多少时日,辽东一带民间就已流传开来,雪山飞狐的几个结义弟妹出山相助,四人一同行侠仗义、救济贫苦百姓,不免人人称道,家家颂扬。
此后时光如梭,看看便是大半年。及至仲冬时节,胡斐就召集了三人回来,商量一同前往沧州之事。苗若兰是知道他腊月要往父母坟前祭拜、连着跟程灵素相会的,当下拍手赞同,陈虹却微一犹豫。胡斐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就挥手在他头上一拍:“你这个脾气也未免太倔!离家快一年了,就算你跟陈叔叔赌气,难道连你娘、还有苗伯伯苗伯母也都不见了?”
“我……不是……”陈虹顿了顿,才讷讷道,“我是不知道跟他……跟我爹说什么……”
胡斐“嗤”了一声:“说得你爹洪水猛兽一般!得了,到时候我跟兰兰给你多说两句好话!”陈虹看他们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强行压下了心头疑虑,一同收拾着前往沧州。
胡一刀夫妇的祭辰是腊月十九,四人到日已是十二,等不到三天,程灵素便也到了。平四见几个孩子都比往年先来,自是高兴,天天忙里忙外张罗,早把过年的事预备起来。程灵素却还是那样冷冷的不苟言笑,先给胡斐诊了脉,眼底舌苔察看一番后,又命他刺出指血来细细诊视,过了半天方道:“大哥,你近来有些劳累了。”
胡斐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往常我一个人还好,如今带着这几个小的,你说我能不累么!”
“胡大哥净瞎栽害人,灵儿姐姐,你不要信他!”苗若兰登时不依道,“这是他上个月进山找个走丢了的孩子,连着几天没睡觉,回来我们让他歇歇他又不肯——灵儿姐姐,你可要好好训他!”
“嗯。”程灵素看了一眼苗若兰,就微笑示意,随即仍转头看着胡斐,“大哥,我当初就说过,你中这蛊毒难以根治,但若保养得当,再延寿十年八年也是有可能的。但你现在这样——”
“我要是为了保命就成天养在家里,什么也不做,跟混吃等死有什么区别?”胡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二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经替我争来了七年命数,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程灵素看着他径直走出去跟平四对饮谈笑,就没再说话。
平四却是一见了程灵素就笑得合不拢嘴,晚饭桌上看看她又看看胡斐,直看到两个人都转过头去,才咳嗽一声道:“灵儿,陈总舵主他们几时过来?”
程灵素一怔:“四叔找我爹爹有事?”
“当然有事,有正经事!”平四正色道,“灵儿你过了年都二十三了吧?阿斐也快二十六了,你们两个常年家在外头跑,自己的事全都不着急,那就只有四叔我给你们做主了!等陈总舵主来了,我就给我们家这傻小子提亲,商量个日子把你们的事办了!”
程灵素还没说话,胡斐脸上已是一红:“四叔!”
“怎么着?你不乐意?”平四指着程灵素,“你看看这人品这才情,哪一样配不起你!你现在不抓紧,将来叫别人娶了走,你可不要后悔!”
胡斐无奈,就求救般地看着程灵素。程灵素却淡淡一笑,道:“四叔,我爹爹今年只怕来不了了。这件事……等过了年四叔去找他商量好不好?”
“什么?”陈虹在旁脱口道,“他……爹爹怎么了?”
“还是老毛病,气喘,咯血,今年犯得虽不厉害,但也经不起长途劳累,娘就说他们不过来了,叫我跟四叔道个歉。”程灵素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语气,倒像是自然而然的事一般,“爹爹年轻时候伤了肺叶,后来有什么病都往这上面走。他快五十的人了,也不可能全好,慢慢调养着罢了。”
“他……他……”陈虹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心里一股无名火升起来,又不知冲谁发作,恨恨地拍了下桌子,“我怎么都不知道!”
“爹爹不想告诉你,”程灵素深深地注视着他,“家里只有你和兰兰不知道。爹爹的意思,各人自有天命,没的给你们添那些烦恼。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上个月刚从家里出来,现在又有娘在照顾着……”
“姐姐你……你别说了!他根本就没当我是他儿子!”陈虹愤怒地打断了程灵素的话,猛然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环顾桌旁众人。看着大家有些惊愕、又有些同情的目光,他只觉得胸膛中有什么要炸裂开来一般,想要大叫又叫不出声,忽然转头冲出了房外。
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苗若兰正想起身,却被平四目光止住,然后转头向胡斐示意。胡斐就叹了口气,走出门去。
“胡大哥,”陈虹站在院子里,怔怔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听到脚步声时也没有回头,“你说……这是我的错吗?我爹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他……我还是出来之后才听到别人谈起他,就像我小时候,娘给我讲他的故事,可是他自己却一个字都没说过……”
胡斐沉吟了一阵才笑出声来:“四叔还是失策了。他只当我比你大几岁,应该能劝得了你,可忘了这些人里,只有兰兰跟你一样父母双全。”
“胡大哥,我——”
“你别忙着道歉,其实这事就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也没人会吃心。我从小是叫四叔拉拔大的,他在我心里就跟亲爹没什么两样,后来又有了苗伯伯和苗伯母。二妹是陈叔叔的义女。小徐……我虽不深知,但想来也跟他母亲相依为命。算起来倒是你跟你父亲,仿佛总隔了一层,还没有我们这些人来得亲近。”
“我不知道……”陈虹摇了摇头,“我看兰兰跟苗伯伯也是很亲热的。”
“她是女孩子嘛!”胡斐再次失笑,“她还天天缠着陈叔叔呢,你能做得到?”
陈虹想了想,也忍不住勾起唇角来:“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我爹本想要个女儿?”
“哈哈!那也说不定!”胡斐也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