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骏说着话,嘴角的血流得越多,神智也有些昏聩,他双颊赤红着:“她的腹中,有了我的骨肉,我就是死,也要保她安全……”
萨苏看他呓语着昏死过去,抖着手大声呼喝来人,请郎中,快……
朔骏神智昏聩的时候,麟安带着玛依娜进了禾木智的大帐,玛依娜看见禾木智就笑,笑着笑着眼泪刷刷流了下来,哽咽说道:“王上,为何要有征战?”
禾木智走过来,手搭住她肩:“朔骏娶你,本就是阴谋。”
玛依娜摇头:“萨苏是,朔骏不是,他不是……”
泪光中,朔骏走进摘星楼,递给她一把刀:“走吧,赶快回到王城。”
玛依娜不肯,朔骏跪下求她:“求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就算被俘,受尽屈辱,也一定活着见你,见你和孩子。”
玛依娜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二人骑了千里驹,逃了出来。
追兵就在身后,在一处密林边,朔骏突然抢了她手中钢刀,照着自己猛砍,玛依娜惊呼着来不及阻拦,他已经翻身跳下马去,朝着马臀扎了一刀,马儿受惊一路狂奔……
、相见欢(上)
姽婳足不出户,每日在佛堂前诵经,李沅湘却总跑出去,一日姽婳开口道:“沅湘也不准出去打听战事进展。”
李沅湘讶然:“姐姐如何知道?”
姽婳看看她:“每次回来虽然不说话,神情却不同,跟打听是一样的。”
李沅湘开口道:“可是姐姐,前方的战事,让人心焦。”
姽婳摆摆手:“我不想听。”
李沅湘住了口,姽婳低着头,敲击木鱼之声却停了,离人谷中兵力十二万,禾木智留了四万,刻意隐瞒实力,萨苏兵力五万,他治军严苛,手下个个敢打敢拼,双方鹿死谁手,就看战术和耐力……
姽婳站起身,对李沅湘道:“我去山顶走走,莫要跟来。”
李沅湘追了出来:“姐姐是明白之人,不听不说,难道心里就不担忧吗?”
姽婳回身看着她:“不到战事结束,自然双方各有小胜小败,听了也是自寻烦恼。如今形势,只能等待。”
李沅湘叫道:“是啊,正如姐姐所说,双方各有胜败。”
姽婳笑笑:“是以沅湘忽喜忽悲,不如平稳心境,努力修为。”
李沅湘似懂非懂,看着姽婳脚步轻巧出了国师府。
沿途有兵士遥遥行礼,姽婳微笑着一一颔首回礼,走到半山腰转身回了国师府。
李沅湘问为何,姽婳笑道:“我若执意上山,他们自然要跟着,心中难免心上八下,生怕出了差池,为了他们心安,我还是不出门的好。”
李沅湘道:“姐姐此话,是说王上为了保护我们?我怎么觉得是监视,怕姐姐趁机逃跑。”
姽婳摇摇头:“他不是那样专注小节之人,他分得清轻重。”
李沅湘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姐姐原谅王上了?”
姽婳笑笑:“错了就是错了,跟是否原谅无关。”
禾木智在兵营大帐中端坐看书,时不时还轻笑几声,麟安因昨日打了败仗,嘴角急起几个火泡,他进来时,禾木智看看他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麟安又着急了。”
麟安气道:“自开战以来,王上竟然不参与指挥战事,大小事都让臣看着办,王上此举何意?臣憋了好些天,今日不得不问。”
禾木智笑道:“如今军中将士,除了铁骑和原定王麾下招安来的,其余将士多是头一次上战场,孤来呢,是为了鼓舞士气。”
麟安不解,禾木智起身敲敲他头:“孤,堂堂一国王上,难不成日后战事,每次都要孤亲力亲为?麟安,你是兵马大元帅,你不指挥将士好好打一场胜仗,日后谁能服你?”
麟安道:“可是,萨苏这厮……”
禾木智笑道:“遇上萨苏这样的对手,是麟安的福气,你放心开打,胜了算你的,败了,孤来承担。”
麟安依然拧着眉头,禾木智说声回来,笑道:“我方兵力八万,萨苏五万,何须顾虑?”
麟安张张嘴,禾木智道:“萨苏的军队打过几场硬仗,比我们经验丰富些,就当他们陪我们练兵。”
麟安点点头,禾木智看着他一脸苦相,笑道:“还有,我们后援充足,萨苏如今被各方孤立后方吃紧,他比我们怕拖,越拖他越急,一急就会出错。”
麟安若有所悟,禾木智道:“元帅有必胜的信念,将士方有士气,还有,如今天气转冷,军衣可齐备?”
麟安说:“早换了夹的,棉衣已在运送途中。”
禾木智又问:“粮草可充足?”
麟安道:“一切充足,柳相事事妥当,将士的家属也都顾及,将士们毫无后顾之忧。”
禾木智说声好,坐下去捧着书半晌说道:“柳相和渥基都有信来,后宫朝堂一切安好,只是……”
麟安忙道:“王后也一切安好。”
禾木智点点头:“依然是幽居佛堂吗?”
麟安回道:“有一日出来了,行至半山腰又折返回去。”
禾木智不说话,麟安道:“不过守卫队长说,王后面色平静,跟他们微笑着,颔首回礼,军士们都说王后亲切平和。”
禾木智嗯了一声:“王后对谁都好,就是……”
抬头看一眼麟安:“说到战事愚笨不堪,这会儿怎么又机灵了?去去去,召集将官商量战事。”
麟安答应着出去了。
禾木智拿过一张信笺,执了笔心想,她不理我,我给她写点什么吧,写诗?她定说无趣,说战事?双方僵持没有进展,画画?画些什么才好?禾木智枯坐着,墨汁滴在纸上晕染开来,点点污黑……
夜里麟安又被叫了去,禾木智道:“前面的仗你打,最后一场和萨苏对决,给孤留着。”
战事三月未决,腊月冰天雪地,萨苏军中粮草补给不足,将士们身上棉衣破旧,苦苦支撑的时候,后方遭相邻的旺楚部偷袭,萨苏忙派柯蒙回去援助,朔骏此时腿伤痊愈,自告奋勇和柯蒙带人回去,萨苏点头应下。
朔骏临行前,再次劝父亲投降,萨苏大笑:“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何来降字?”
朔骏叹气道:“既如此,儿子击退旺楚的同时,会力保供给,父亲若无路可走,可宰马为食,隐忍不发,熬到明年春日,战事可有转机。”
萨苏终究没能听朔骏的,一场大雪之后,他本就有限的耐心彻底耗尽,唤来醜奴命他带人趁夜偷袭活捉禾木智,醜奴翻山越岭,凌晨时分到达敌军大帐,此时正是偷袭的最好时侯。
醜奴率人潜了进去,禾木智含笑而立:“孤侯了一个多月,终于还是来了。”
第二日,麟安枪挑了醜奴头颅,在萨苏营外叫阵。
萨苏听着手下将士异常的骚动,终是难忍,命令全线出击。
几万大军潮水般涌进,两军短兵相接,激战到第二日午时,萨苏的军队如退潮的海浪,被冲散击溃,有人喊一声跑吧,众皆回头奔逃,萨苏上了马,打马回走,被一人拦住去路。
禾木智端坐马上:“萨苏,降吧。”
萨苏呸了一声:“大丈夫宁折不弯,放马过来就是。”
两人两骑战在一处,激战正酣时,萨苏喊声等等:“禾木智未尽全力,你在让着老夫?”
禾木智指指身后:“弓箭手早已等候,随时可取尔性命,只是,孤答应了一个人,要活捉你回去。”
萨苏气得大叫:“给你活捉侮辱吗?休想……”
叫声中一抬左臂,袖箭破风而来,禾木智侧身躲了过去,不想第二支第三支又至,萨苏袖内藏了小小的连弩,十几支连发,禾木智躲闪不及,右臂中了一箭,忍痛咬着牙提刀照着萨苏劈头砍下,刀刀致命进逼,萨苏左闪右避,一个时辰后力气耗尽,禾木智却越战越勇。
萨苏一叹气举刀自刎,禾木智左手一档,举刀劈断萨苏坐骑马腿,马轰然倒地,萨苏以头抢地,趴倒在尘土中,禾木智一声唿哨,有兵士蜂拥而上,绑了萨苏。
腊月二十八这日,姽婳收到封素笺,其上只有四个字,除夕定归。
她从蒲团上站起身,笑道:“沅湘,王上胜了。”
当日姽婳回到王宫,安抚了素思和渥基,吩咐下去:“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除夕这日,禾木智归来时,王城的城头站着一人,批着青色斗篷,迎风而立。
禾木智挥手让麟安带队回营,登上城头看着姽婳:“幸,不辱使命。”
姽婳含了笑:“王上说这话,好象这场战争是为我,其实王上不过卖我一个顺水的人情。”
她的话里有几分顽笑的意味,禾木智却不敢当真,笑说道:“王后此来,是迎我,还是看被俘的萨苏?”
姽婳笑道:“都有。”
禾木智笑道:“风大,我们回去吧。”
姽婳点点头,二人并肩下了城楼,上了马车禾木智笑问道:“王后,和萨苏有深仇大恨?”
姽婳抬眸看着他:“你猜到了?”
禾木智笑道:“之前我扼杀狸奴,就觉王后反应有异,今日又迫不及待来迎,方才肯定。”
姽婳不语,禾木智又道:“王后打算如何对萨苏?”
姽婳道:“何时问斩?”
禾木智想想:“来年三月吧。”
姽婳双手紧握:“王上,只要准我操刀来斩,即可。
禾木智动容:“婳儿,你……”
姽婳深吸一口气:“我必要亲手杀他。”
禾木智皱了眉头:“婳儿平日,看见蚂蚁都要绕开走路,何况杀人……”
姽婳闭了闭双眼:“我从杀鸡宰羊开始,慢慢练起……”
禾木智看着她:“婳儿至今茹素,难道为了萨苏,要开杀戒吗?”
姽婳一笑:“我早已破戒,不怕多这一遭。”
禾木智低了头不再看她,姽婳想说什么,却也无语。
相对默然,眼看到了王宫,禾木智开口道:“萨苏的事,可能说说吗?”
姽婳摇头,禾木智又道:“婳儿果真……”
姽婳坚定点头:“我要亲手宰杀萨苏……”
禾木智一叹,捉住了她的双手,姽婳没有挣脱,两手静静窝在他掌心,任由他双掌包裹着,越来越紧,掌心有厚厚的硬茧,咯得她生疼……
、相见欢(下)
大年初二一早,长安宫中,王后磨刀霍霍。
月娜抓一只鸡来,沅湘早避得远远的,禾木智隔窗观瞧。
姽婳勒住鸡脖,闭着双眼刀锋狠劲一抹,鲜血喷溅出来,姽婳手一松,那只鸡垂着半个脑袋,扑棱棱飞到了一处矮檐上,飞过处鲜血淋漓,月娜慌忙追赶,那鸡一鼓作气,又往上飞了一截,方一头栽倒在地。
长安宫一时之间鲜血四溅鸡毛横飞,好不热闹。
姽婳跌坐在石阶上,面色如土,看着手上鸡血喃喃说道:“鸡果真是有灵魂的,我杀了牠,牠犹自高飞抗议。”
禾木智出来弯腰说道:“我来杀给婳儿看……”
从鸡笼中抓了一只,夺过姽婳手中的刀,郑重说道:“婳儿看着啊。”
一刀剁下去,鸡头掉在地上,鸡身扑棱棱飞走,姽婳一声惊叫,脸色更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白石神在上……”
禾木智笑笑,又抓起一只鸡,抓住脑袋一拧,咔擦一声,鸡委顿下来,死了。
禾木智看着姽婳:“杀鸡有杀鸡的方法,不是一刀剁下去就……对了,如果婳儿砍下萨苏的头,试着叫他一声,他脸上会有听到的神情。”
姽婳呆愣着,看着禾木智一脸好笑的神情,起身笑道:“这些,王上怎么知道?难道王上为了杀人,也曾练过杀鸡?”
禾木智轻咳一声:“我还有事要忙,王后慢慢练习。”
姽婳吁一口气,手伸向鸡笼,看着地上三只死鸡,手又缩了回来,叹一口气说道:“算了。”
夜里禾木智回来,悄悄问了月娜,不由失笑,婳儿心慈,心慈则手软。
回到屋中,看姽婳坐在灯下发呆,手搭在她肩头:“婳儿,算了。”
姽婳挣开他手:“不。”
禾木智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如何做?说说看。”
姽婳道:“鸡与我无冤无仇,可萨苏与我,不共戴天。”
禾木智握住她手,姽婳没躲,身子前倾伏在他膝上,脸贴着他的腿,慢慢闭了双眼:“我定要杀他,你帮帮我。”
禾木智一动不敢动,低低重复一个字:“好,好……”
姽婳笑说句君子一言,再不说话,禾木智弯腰看时,她已睡着了。
禾木智就那么弯着腰,看着她,看了很久,她做国师,高高在上,她做王后,骄傲冷淡,不想今日杀鸡,倒露了柔弱之态,
待她睡得沉了,一把抱起到榻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腿,轻轻抚着后背,若哄孩子一般。
姽婳醒来时,灯烛冉冉,禾木智靠坐着睡了过去,一手覆着她的后背,一手握着她手,她没有动,看着他右手小指关节处隐约的疤痕怔怔发愣。
手慢慢抚了上去,轻轻触摸着,快十年了,不想你我之间,物非人是。
扯一床被子盖住二人,两手交握住他的右手,又睡了过去。
许是睡得早,第二日天不亮就醒了,谁也没有先动,偷偷睁开双眼,四目交投时,头都别向一旁掩饰赧然。
禾木智先醒过神来,伸个懒腰道:“竟这么睡着了……我,沐浴去……”
姽婳松开抱着他双臂的手,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