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佳谣取出手巾把沾了面皮的手指一一擦乾净,斟了杯热茶悠閒啜饮,举杯的手伸出根指头指著南宫卿邑:「你找他去。」
「他?」顺著褚佳谣指的方向转去,这才发现南宫不知何时居然坐在自个儿旁边,讶异地张大了嘴:「你你你……你什麽时候跑进来的?」
南宫苦笑:「我已经来了好一段时间了。」
「是吗?呀哈哈……抱歉抱歉,都没注意到啊!啊哈哈…」韩霄摸著脑杓傻笑蒙混。
褚佳谣忍不住摇头叹气。
韩霄正了正色,道:「啊!我刚才想到一件事。」
南宫卿邑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面写下几个字,问:「你想到的,可是这个?」
韩霄看著字迹在桌上浮现,点头,「对,原来你也在怀疑这个。」
南宫笑了笑,大掌揉弄韩销的脑袋:「其实我只是觉得有异,听你方才与佳谣的对话,才想起来此处确实诡异。亏你想到,否则这趟镖或许又要给贼人突袭。」
「那,要查吗?」韩霄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嗫嗫问道。
「晚点,等其他人都就寝了再查。」南宫抬眼看了看天色,笑道:「得跟你们挤一晚了!」
「那有什麽问题。啊!小佳佳别拉,好痛!」
韩霄给褚佳谣蛮力一扯,拉到床边,沉著脸低声怒道:「韩霄你想露馅吗?」
「怎、怎麽了?」
「你之前不是吩咐店小二……」
「呀啊啊啊──」韩霄这才想起,之前吩咐店小二备好浴桶热水。
跟著镖队跑了几天都没洗澡,浑身不舒服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捱到来这驿站打尖,给了银子要店小二准备热水让她痛快地洗上一回热水澡。韩霄苦恼地抓著脑袋,不敢回头去看南宫卿邑。
怎麽办怎麽办?这时候跟南宫说要他回避,一定很奇怪吧?要找什麽藉口轰他出去啊?
很不幸地,小二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客官您要的热水,小的给您送来了。」
嘎兹一声,店小二推门而入,後头跟著两个打杂的,抬著大浴桶连同热水一块进来,手脚麻利地将热水注入桶内,笑著对韩霄道:「客官您慢洗,小的先退下了。」
南宫卿邑看著热水冒出的袅袅白烟,很有礼貌地开口:「几天没梳洗确实难受,不然,一起洗吧?」
韩霄浑身僵硬,匡当一声,当场石化。
褚佳谣头疼捂著眉心,一手指著门口,喝道:「南宫,你出去。还有你,留下给我擦背。」
* * *
南宫卿邑垂著肩膀沮丧地下楼,忽然一抹黑影迅速自驿站前奔过,往马槽的方向急奔。
危险的微笑扬起,南宫喃喃道:「好久没这麽有趣的事了,可别太让我失望了。」
於是,尾随黑影,没入夜色之中。
采花世家(BG)第四章~第五章
第四章、
丑时刚过,韩霄捂著被褚佳谣拧疼的脸颊,抖著身子在微凉的夜风中等人。
擤擤鼻子,张嘴打了个喝欠,左瞧又看,还是没人,埋怨道:「那个死人怎麽还不来?不会把我当鸽子放了吧?」
抽出环在胸前取暖的手,往脸上揉了揉,瘪嘴抗议:「呜呜……臭小佳,不过是桶洗澡水嘛!居然拧人家的脸。还使唤人家帮你擦背,你也是男人、男人啊!」
想起褚佳谣光裸上身的情景,纵使看过无数美人的韩霄,还是忍不住抹抹嘴角的口水,双手握拳两眼放光:「小佳佳不愧是我第一个看上的美人啊!啧,要不是轩辕舅舅威胁,我早就把银指环送出去了。」
「抱歉,来晚了!」
南宫卿邑从墙角转出,满脸歉意。瞧著只有韩霄一人,诧异问道:「佳谣不来吗?」
「他说要找吴老头问些事情,叫我们自个儿去。」
「也好,请吧!」
* * *
两人来到先前数次被袭击的山路,小道蜿蜒,四周全是望不尽的竹林。竹子细长,想要隐藏大批埋伏的确不可能。再往前打探,除去山壁树林,更无其他足以藏身之处。确如吴岳所言,这麽个地方想埋伏劫镖的人马不被发现,实在不可能。
然而,却偏偏在这里,数次遭人袭击劫镖,若非经验老道的镖师拼命保护,才让那只箱子至今仍安然无恙。只是,城远也在此葬送了不少弟子年轻宝贵的性命。
南宫卿邑看似悠閒,实则一手按在宝剑藏锋之处,若有变化,只消拇指往剑柄一推,宝剑立即出鞘。韩霄手执灯笼,一会儿照著碎石路面,一会儿把灯笼凑到竹子仔细打量,还不时扔些小石头打在竹子上。
「看来,这里不简单,对吧?」
南宫卿邑笑咪咪地看著韩霄,後者回了个撞见白痴一般的眼神,随手又抛出一把石子打向更远处的竹子。
「不然你以为我没事做,跟这些竹子有仇啊?」
韩霄扔出的每一粒石子,都打在不同的竹子上。
按理来说,竹中有节,节中空心,与打在实心木头上的回音应该不同。可韩霄每扔出一把石子,却十之有九,发出的声音,与木头无异。也就是说,这片竹林,是人为造出,非天然所生。既然是人为所成,竹林之下,要弄个什麽机关藏人来埋伏袭击,也不困难了。
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为何?
为何找上城远镖局?
城远虽然颇具名气,然在镖局这行,却非龙头之位。倘若敌人要的是名是利,就该挑规模更大的镖局,而不该是城远。若不为名利,恐怕就是私人恩怨了。
只是──
韩霄嘴角一抽,乾笑,该说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镖局吃的是哪家的饭?这得罪的惹毛的还嫌少吗?
别的不说,单说各家镖局之间的竞争,城远此行若能成功,所能拿到的酬银,对他们眼红吃味的,没个八成少说也有一半。随便挑个方向去想,城远的「私人恩怨」都能列队绕上一个城镇那麽多。想缩小范围,恐怕还得有其他线索才是。
正著量著,该从何处下手。
南宫骤然停下脚步,左臂横挡在韩霄身前,不带温度地勾起唇角:「兄台若再不现身,莫怪南宫无礼了。」
韩霄诧异瞠大双眼,心头狂跳。
方才只专注於竹林,竟然没注意周遭的情况,若非南宫出声提醒,否则……
不祥的场面,在韩霄脑海,如浮光掠影,一幕幕闪动。擂台上的教训,彷佛从骨髓深处化做尖刺,一根根扎在躯体最脆弱的地方。
黑暗中瞬间窜出十数人,包抄每一处活路,刀身在月色下反射森冷银光,一招一式,充斥杀意。南宫卿邑身子一旋,宽背紧贴韩霄背脊,腰间的剑早已无声抽出,剑光如水,划破一片沉静,夹杂哀嚎的是漫天血雨。
仅一瞬间,已解决离其最近的两人,剑去如雷、破空骤至,敌人脸上满载错愕与震惊。
没注意背後的异状,南宫卿邑紧紧盯著对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捕捉片刻的空隙,乘虚而入,剑招时而轻灵无息、时而如巨龙奔腾狂舞,一转一挑、一点一掣,犀利克敌。
反观韩霄,心神恍惚,招式凌乱,几轮下来,勉强支撑,但守未攻,逐渐趋於下风。袭击之人也看出韩霄的异状,比起难对付的南宫,眼前这小子容易得多。
倘若能劫下这小子,兴许可逼迫南宫卿邑弃剑降服。心念一动,三五人合围包抄,欲拿下韩霄以为要胁。为首之人反转刀刃,刀尖直直刺向韩霄颈间……
韩霄勉强格开另一人的攻势,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眼见刀尖挟风狠戾袭来,举剑正欲反击,提剑的手,却硬生生停在半空。
这招式、这凌厉骇人的气势。
擂台……同样蒙面的人…。。躲不了……没用的,躲不了……
双膝一软,韩霄绝望闭上双目,整个人向前倒下。
* * *
腰间一紧,温热的怀抱贴上前胸。睁眼,看到的是南宫卿邑温柔的脸,胸口感受的鼓动,是他的心跳。
「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第二次!
第二次,从他口中,听见这句话…。。
垂落两侧的手,感到一股湿热从肩膀沿著手臂滑下。韩霄低头看著自己的手,一片殷红。
「你流血了。」
提剑架开左右两方的攻势,用身躯护著怀中的人,南宫卿邑回了个无所谓的笑,「没事,你牢牢抱著我,别动。」
「你只是做了场恶梦,牵动内息正常的运转,所幸立即醒来,没事……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多谢。」
「何必多礼?行走江湖,相互相助。」南宫笑了笑,「你若觉得亏欠,大不了哪天愚兄遇了难关,换韩兄弟前来相助如何?」
「我又有何能耐……相救於你?」
「想逃吗?」
「既然接下了人家的委托,想这麽逃掉,永远做个懦夫吗?」
「我韩、韩扁一虽然没那能耐救你,可这趟镖本姑……本小爷接定了!」
「多谢相救,这笔帐,小爷改天一定还你。就此别过。」
一字一句,无须刻意,就深深烙在脑海。
南宫卿邑│
这人,一直一直,关心著…。。。
不,该说是拯救自己。即使从未给他好脸色,那温柔,却始终未变。
胸口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手臂上,淌落那人的血。不想再让他受伤,不想看见他的血。
不想,只是被动接受这片温暖;想与他并肩,共赴危难。也只有强者,才配站在这个叫做南宫卿邑的男人身边。
想──成为能够匹配他的人。
* * *
韩霄持剑的手,从颤抖逐渐紧卧,倚靠在南宫卿邑的胸前,最後一次,深深呼吸挟杂他独有的气味。
睁眼,出剑,退步。
推开南宫卿邑的怀抱,扬起,一个美丽而迷人的笑,道:「我不逃,再也不会逃避,这样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还有,多谢!」
说完,一个旋身,立於他的背後,眼神锐利而坚定,不再迷惘。
韩家的剑法虽是独门家传,却也不容小觑,更别提韩夫人,也就是韩霄的母亲。
出自轩辕这等宗师级的武学大家,虽说韩夫人不喜动刀动枪,武功平常。可她的胞弟,韩霄的舅舅,轩辕鸿,那可是当今武林中首趋一指的高手。在那位简直可说是溺爱韩霄的高手舅舅指点下,若论真功夫要真打,即便是褚佳谣这等身手,再过几年历练,应付起来也非容易之事。
自信的笑,挥洒著手里的宝剑,动静自如,游刃而有馀。
看著这样的韩霄,南宫卿邑竟一瞬间走了神,踉跄退步,惊险避过迎面刺来的剑锋。慑心定神,与之颈背相贴,攻守相合,百馀招後完全掌控了全局。
剑身染上了敌人的血,周遭尽是一片哀鸣,原本占了上风的十馀人,刻下全都负了伤,捂著淌血的伤口跪倒在地上咬牙痛呼。
韩霄一派潇洒地抹去额上的汗,一步步走向跪地哀嚎的敌人。剑尖指在一人鼻尖,柳眉横竖,轻轻吐了一个单音:「滚。」
轻描淡写,彷佛根本连那个字都懒得开口般,睥睨著偷袭她二人的敌人,傲气凛然。
本以为的优势已不复存,而这原来连剑都拿不好的臭小子,却出乎意料且豪不费力地将围剿他的人一一扳倒在地……
那雷霆万钧般的剑招,那睥睨狂傲的气势。赢不了,就算他们十多人一起包夹,结果也还是一样。
鼻尖,渗出恐惧惊慌的冷汗。手一挥,领著其馀的人仓皇退去。
竹林,重回一片平静。
只有那风过竹尖时,枝叶摩擦的沙沙之声。
* * *
回到客栈,褚佳谣早已入睡占据了整张床,给韩霄瘪著嘴骂了句没义气。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南宫卿邑'勾起嘴角,微笑低语:「去我房间睡好了。」
韩霄那个好字正要脱口,想起先前褚佳谣的警告,脖子上一凉,尴尬一笑,「还是……嘿嘿,我还是乖乖睡在这里吧!」
否则小佳佳一定打她屁股,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呜……都这麽大的人了,她才不要丢这个脸呢!
「难道你要睡地板?晚上挺凉的。」
瞧了眼豪不客气霸占整张床的褚佳谣,南宫卿邑低头看著房间里还能睡人的地方,担心地问。
「我?就跟小佳佳挤一下。」
韩霄耸耸肩,动手除去外衣,舒臂打了个喝欠,走到床边轻轻把褚佳谣往床里推了推,然後拉开棉被一角自个儿钻了进去,手脚还很不规矩地攀在褚佳谣身上。
南宫卿邑愣愣处在原地,直到房里传来均匀酣睡的呼吸,才回过神来,默默地退出房间,将门板阖上。
眸中,竟有著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
笨宝宝,你明明就喜欢那个姓韩的小子,还不承认?
义父的话,突然闪进脑海……
「不……不会吧……」
南宫卿邑抹了把铁青的脸,「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努力催眠自己这不过是个错觉,韩扁一可是男的,他又不喜欢男人,所以说……这一定是他的错觉……啊哈哈啊哈哈。
睡觉去。
* * *
大清早,城远的镖师们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是接下来要走的,正是前几回遭遇埋伏突袭的地方。也因此,虽然人人都缄口不语,默默做著手上的工作,然而却掩饰不了空气中弥漫的焦虑与不安。
客栈外,吴岳正坐在车辕上,神情凝重地擦拭手中的大刀。
「前辈。」
恭敬的声音,唤回吴岳的心思,南宫卿邑抱拳揖礼,态度从容:「前辈可是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