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被她一双眼睛看得有点发毛。
“我是你长辈,长辈叫晚辈跪,晚辈就得跪着听话。”想想,尚善人没开化,媳妇也许是没听过这些规矩。陆夫人压着心头的怒气,耐着性子向她解释。
她就像是张白纸,这头一笔十分重要。
只要头一笔画好了,说不定她真能将这个异族媳妇给画成她想要的图画。
元福郡主不说话,也不跪,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厅上。
“你嫁给了怀风,是他的媳妇。我是他母亲,也就是你母亲。母亲要训话,儿女自然就要跪着听。”陆夫人见她就这样站着,以为她没想明白,于是再继续解释给她听。
元福郡主突然笑了起来。
“对,我是听说大齐的人有这样的规矩。”
陆夫人面上一喜。
“说是大齐的家庭很奇怪。爹娘不疼孩子,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当时还不相信呢,哪有当爹娘的会这样对自己的小孩?难道孩子不是亲生的?”
陆夫人面上的喜色还未退,又浮上一层怒气来。
“没想到阿娘就是这样的人啊!”最后一句总结,元福郡主是笑着说出来的。
“放肆,怎么能对夫人这样说话!”齐妈妈跳出来怒骂,“夫人,少奶奶这样不敬您,是不是要请家法?”
元福拿眼睛一扫,身后的阿依丽便冲上前,一巴掌将齐妈妈扇懵了。
“你才放肆,居然敢对我们公主这样说话!”
齐妈妈才摔过一回,这次又被扇趴下了。
阿依丽下手不容情,这一巴掌下去,齐妈妈一侧脸孔立刻浮起几道红肿的指印。
“你怎么敢当我的面打人?”陆夫人震惊了。
齐妈妈是她面前的得意人,阿依丽不过是媳妇的侍女,居然说动手就动手。打狗也看主人面的,这样狠的巴掌,哪里是扇在齐妈妈脸上,分明就是扇自己呢!
“我是尚善的公主,还是大齐皇帝封的郡主。她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指着我的鼻子,还撺掇阿娘打我。”元福郡主哼了一声,“在尚善,还没人敢这样嚣张。”
陆夫人气得浑身哆嗦:“来人,给我掌嘴,掌她的嘴!”
得了指令的仆妇们看着郡主,都觉得有点腿软。
之前没觉得什么,无非就是婆婆要调|教儿媳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刚刚郡主说的话,她们可都听到了。
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位儿媳妇的身份。
就算尚善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小国,但公主就是公主。
还是皇帝御封的郡主。
身份是何等高贵啊。
夫人为逞一时威风,便要给这个出身高贵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
她是将军的发妻,少将军的母亲,少奶奶自然拿她没办法。
可是她们是奴婢,别说少奶奶要处置她们,便是少将军回来听说这样的事,她们也绝落不到好处去。
八个健壮的仆妇就有些发怵,一个个低下头想装自己没听见夫人的命令。
陆夫人气急了,又高声说了一遍。
可是看下头的人,一个个瑟瑟缩缩没人敢上,气得直接点人:“鲁大家的,你去!”
左首头一个健妇扑咚就跪下来了,直给陆夫人磕头:“夫人,奴婢没那胆子,求夫人开恩,别难为咱们。”
见有人说出来了,余下的人都跪了下来。
“夫人您消消气儿,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是啊,夫人,少奶奶年纪轻,不懂规矩的可以慢慢教。”
“您就看在少爷面上,饶了少奶奶这回吧。”
七嘴八舌,无异于火上浇油,陆夫人哪里还能坐得住,当时火红着一张脸,直眉立目卷了袖子就要亲自上阵。
人刚到元福郡主的面前,看起来直率开朗的儿媳妇突然就变了脸。
“阿娘,您想清楚,这巴掌若是打了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陆夫人早就气糊涂了,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媳妇这话听起来像是警告,像是威胁,不过更像是在她的火气上添了一根柴,加了一勺油。
当即想也不想,一巴掌清清脆脆打在了媳妇的脸上。
响声一起,她也惊醒了。
看着元福郡主细白的脸上浮起了红红的指印,她心里一惊,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声音虽然响亮,但其实陆夫人的手劲并不大。
元福郡主摸了摸火辣辣的脸,突然就笑了起来。
“阿娘,您还真打得下手啊。”
这巴掌她要躲当然能躲得开,不过她就是不躲。
她要嫁陆琅,怎么可能不把他家里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从陆琅小时候的事,到他生了庶子,还有陆夫人在外头放的关于沈家小姐的风声,她一件件都清楚得很。
这个婆婆是个什么性子,什么人,她也明白得很。
她对陆琅说过,她会很孝顺很孝顺他的母亲。
这话没有虚假,只是少了一句很重要的背书——只要他母亲是个值得孝顺的人。
可惜,这巴掌告诉了她,她的婆婆不止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更是个很愚蠢的女人。
她以前想过的很多讨人欢心的花招计谋看来都用不上了。
这让元福郡主颇有些失望。
她看着脸色铁青的婆婆,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愤怒和惊慌,微微抬起了下巴。
“没想到阿娘您是这样看重规矩的人,阿琅让我要孝顺。那么我就照您的喜欢孝顺好了。”不是要立规矩吗?那她就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阿娘,请问您,君与父,谁为重?”
陆夫人要掌她的嘴,可是这头一巴掌呼下去了,第二巴掌怎么也聚不出力气来,就这样喘着粗气看着笑意盈盈的媳妇。
这跟她想像得不一样。
她应该哭着跪下去,抱着她的腿认错。应该战战兢兢地收敛脾性,当个乖乖巧巧的小媳妇儿。
可是这样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嘴角的笑容里带着分明的嘲讽,整个人的气势都跟方才不一样了。
好像是,她这一巴掌,把刚刚那个带着天然呆的小姑娘打没了,换回来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
“论规矩,忠与孝,谁为先?”
元福郡主走到刚刚婆婆坐过的位子前,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正位。
“既然婆婆不想咱们家像寻常人家一样和乐地过日子,那我也只好摆一摆谱儿。您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我是一品元福郡主。按着你们大齐的规矩,婆婆您可以来给我见礼了。”
她不想听自己叫阿娘,那就叫她想听到的婆婆。
阿娘是最亲近的亲人,婆婆就只是个遥远陌生的称呼。
父王有众多姬妾,许多儿女,但最受宠的一直只有她。
一个喜怒都不能自己控制,稍撩一撩就能出火的蠢女人,还真当她是个好捏的软面团子了?
陆夫人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指着媳妇说:“你这个野人,居然敢这样不孝。”
“不孝?”元福郡主眉梢一抬,“您不是说要规矩吗?大齐的规矩我可是学了好几个月的。听说尚了公主的家里,婆婆每日要给公主请安。我虽然是公主,但尚善没有这样的规矩。那就照着你们的郡主来。我也不指着婆婆天天来给我请安,以后每月初一十五的,您意思一下给我行个礼也就算了。”
陆夫人气得几乎要吐血:“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忤逆的……”
“打?您确信?”元福郡主摸了摸还红着的脸,“以下犯上,不知道大齐的律法是要怎么判的。不过在咱们尚善,如果出嫁的女儿在婆家被欺负,她家的父兄就会带人打到门上去。您想清楚啊,我除了父王,还有,一二三四……”元福郡主掰手指算了半天,“我还有三十四个十三岁以上的兄弟。”她笑了起来,“他们可都拿我当宝贝看呢。”
陆夫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娘家是不在京里头,不过仁慈的皇帝说,以后我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他或是宫里的太后。今天正好也没事,我就去太后宫里陪她说话吧。”元福郡主站起身,掸了掸衣角上见不到影子的尘土。
“我出嫁之前是住在万寿宫里头的,太后最喜欢听我说草原上的故事。”
顶着这样红肿的一张脸去太后宫里,这位郡主是要将她在家里被婆婆打了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她还要不要脸面?还要不要陆家的脸面?
陆夫人身子晃了晃,被齐妈妈扶住。
“你、你别出去。”
“本郡主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就连郡马也管不了。”
齐妈妈跪在元福郡主身前,连连磕头:“求少奶奶,千万别进宫里头去。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的错。”说了左右开弓,啪啪抽自己的脸。
“这会子知道自己是个奴婢了啊。”元福郡主身后的阿依娜笑出了声,“刚刚可威风了。公主,这样胆敢冒犯您的奴婢要是在咱们尚善早就被乱棍打死了。不然让阿依娜抽她几鞭子帮您出出气?”说着,阿依娜就将插在腰带上的马鞭 来,双手一抻,那乌油油的马鞭陡然绷紧,发出“啪”一声极清脆的响声。
齐妈妈魂都要吓飞了。
这马鞭看起来是用油浸过的上好皮革制成的,这要是抽到身上,可比自己掌嘴要疼得多了。
“少奶奶饶命,少奶奶恕罪。”
见齐妈妈额头都磕青了,元福郡主才笑了一声:“阿依娜,打狗也要看主人,她虽然可恶,不过是婆婆的奴婢,咱们不好动手教训。就算要教训,也要挑婆婆不在的时候打,这样婆婆看不见,也就不会生气了。”
也不理跪着的魂飞魄散的齐妈妈,更不理会眼一翻就晕过去的婆婆,元福郡主哼着尚善人的小曲,带着侍女就出了门。
“公主,那个夫人晕过去了。”
临出门时,阿依丽回头望了望兵慌马乱的屋里头。
元福郡主笑了起来:“不用管,那是她装的!”
、第193章 可缓缓归矣 EP3
陆府精致的后花园飘满了诱人的香气。
种着花草的黑土地被人刨开一个大坑;坑底踩踏得十分结实。
拔|出来的花草和泥土就这样随便地堆在一旁,裸|露的根茎和散落的叶片花瓣儿显得格外凄凉。
土坑里头是架起的柴堆;火舌乱窜;不时会突然窜起老高;舔着金黄油亮的肉皮。
阿依娜拿着一只特大号的毛笔,拎着一只小桶;沾着桶里的调料一遍遍刷在小羔羊皮上。
阿依丽转动着木把,将挂上木架子上在的羊翻了个个儿;方便阿依娜涂抹均匀。
在皇宫里待嫁的那几个月,她们手痒嘴馋了太久;如今终于有了施展的空间;喷香的美味就在面前,怎么能不开心地放声高歌?
宽广草原里出来的姑娘;个个都有着嘹亮空灵的嗓音,虽然歌词没人能懂,但歌声还是吸引来陆府里大半的仆役。
好像宽广无垠的蓝天,好像一望无际的草原,自由奔放,有如天地间的回响,可以将尘念都涤荡一空。
这是住在大齐京城里的人从未听过的曲调,带着浓浓的异族风情,有着天地无法羁縻的自豪感,好像她们就是无处不在的风,自由自在地穿行。
绑在树上的小小少年闻着烤肉的香气,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元福郡主就在他的面前,毫无讲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剥去了老皮的树枝子戳他。
“嘿,臭小子,认不认输?”
“呸,你爷爷我才不认输!”九岁的陆阡陌扭动着身体,想从绳子里脱身。
元福郡主“嘁”了声,抬起下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输就是输,你连我手下的侍女都打不过,还想揍我?”
挣不脱绳子的陆阡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红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元福郡主。
“不服气啊。”元福郡主看着他,哈哈大笑,“你也就长得像阿琅一点,不过半点也比不上他。如果换了是阿琅打输了,他一定会很男人的认输,不会像你这样打肿脸充胖子,尽耍赖皮。”
“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才不会输给你这种坏女人!”陆阡陌眼中怒火更盛,大声地骂起来。不过九岁的孩子能骂出口的话毕竟不多,又是从小在陆夫人身边长大,没机会去学习那些市井之中变化多端,博大精深,九回八转的骂法,所以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什么坏女人,野婆娘之类的,毫无新意。
元福郡主一点也不生气,随他这么骂,只是回头用尚善话问阿依娜:“羊烤好了吗?”
“好了啊,公主!”两个侍女欢笑着,从腰上拔出锋利的匕首,“公主,您还是先吃羊臀尖上的嫩肉吗?”
“后腿给我留一只啊,晚上好给阿琅加餐。”元福郡主的笑颜如春花般灿烂,丝毫没有因为被阡陌小少爷冒犯而坏了一分一毫的兴致。
躲得远远的仆从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陆阡陌从他祖母房里出来后就怒气冲冲地带着家人来找这个嫡母的麻烦。
他从小在陆夫人身边娇宠着养大,被养出一身的骄傲脾气。
虽然不是庶出,但他陆家长孙,更是独苗苗的地位在这儿,自然是祖父祖母的心头肉,眼中珠,行事作派完全没有庶子的低调。
简直比嫡长孙还要像嫡长孙。
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异族母亲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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