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高兴你还肯叫我曦曦吗?”
熙熙攘攘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看戏,荒诞无比。我忍住疼侧了侧头:“你确实有杀我的理由,我害你们全家无辜入狱,又夺了阿若的心上人。”
“仅仅是这些吗?”他将剑收起,伸手揽住我的脖子,扣向他的怀中,外人看来如恋人般亲密的姿势却透着凛冽阴寒的杀意。
“是。”我干脆地回答。
身后陡然沉默,像是陷入了沉思,我倒是希望他能想起来我们的最初本身就是一场交换,或许你来我往早已凌乱不堪,但惟独情之一字,从来都是两不相欠。
他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说你水性杨花,可偏偏却能为李世民守身如玉。说你朝三暮四,可偏偏却对萧笙一如既往,这样的情深如许可曾有丝毫落到我的身上?”
我勾了勾唇角:“韦曦,你不要忘了,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戏。若是你自己入戏太深而失了准蝇,又岂能将过错悉数推到与你搭戏的人身上?你若因为我的无义而杀我那我自是无话可说,但倘若是因无情之名,我想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或许我并不像你想得那么该死。”
“是吗?当初你嫁入韦家只是为了和我演戏?听雨的诡计从未对你说过,还是你记性太差自己却忘了,你们不是一直都想找合晚吗?”
我一时竟没从事情的荒谬中反应过来,手搭在他的拳头上半天没动弹,空濛天色下树叶窸窣摇晃,莺啼婉转。“合晚?他喜欢的人是你?”话一问出口我便已自己得到了答案,曾听傅合清说,七月因为嫉妒韦若的美貌而不能面对自己弗敢曝露于阳光之下的奇症便离家出走。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虽说韦傅两家相交甚浓,但就韦若和七月而言,她们并无任何交集,七月何苦去嫉妒一个跟自己毫无相关的人。现在却有了新的解释,只因她喜欢的人是韦若的兄长,若他们相恋已久而接触频繁,七月便时时能见到那个明艳动人若牡丹新绽的韦若,本身便对容貌十分在意忌讳的七月如何能长时间的安之若素。
但若说就此离家出走,这个理由似乎过于牵强。我半转头问:“你知道合晚再哪儿吗?”
他漠然地回道:“还记得你曾经夸过我那座水阁建的好吗?可知水阁浮于水上需要极深厚的根基。”他的话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却让我遍体生寒,目光中满是惊颤,“我将她沉入了湖底,在那上面建了座水阁。她那么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一面和我谈情说爱,一面又和合清暧昧不清,若是年年岁岁被困在湖底肯定很孤独吧。不若这样,我送你下去陪她。”
我的声音已有些不稳,故作镇定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合晚,那么就该明白我跟她不同,我是秦王的侧妃,若你杀了我他一定会替我复仇。”
此话一出却好像彻底地激怒了他,勒在我脖子上的力道更甚,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自然知道,所以这次我和你一起死。反正我早已对世间女子失望,倒不如让两个我曾经真心爱过的女人陪着我,共赴黄泉,那样谁也不会孤独。”
“你这个疯子。”猛力地推开他,他一怔转瞬露出阴寒的凶光又提剑向我扑来,我绝望地抬起胳膊牵引着琴弦想作最后一次困兽之斗,却觉空中陡然飘过一抹青绿的光,定睛一看竟是一片树叶,凌厉地破风袭来如刃如箭地袭向韦曦。
他翻身躲过,这其间我已被人拉到身后。
雨洗清秋,天高气爽,秋日的天蓝的有些不真实,看上去似乎总带着深透的忧郁。萧笙雪衣玉立,淡然道:“原来是韦家的大公子,因爱成仇的事情多了,却没曾想有人会因为这个而痛下杀手。她不是你能宵想的女人,即便是死了你也只能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如你所言皆是妄想。”
第82章 八十三
天色空濛,遥隔数重山之外,隐隐有彤云密布,像在与酝酿着一场骤雨。
周围莺语乱;烟波飞,俨然是韦家的后苑;却除了我们三人外不见别人踪影。我料想韦曦是早已决计带我来此想和我同归于尽;所以预先命人不准来此。水面寒波轻漪;落入我的眸中却成了阴粼粼的芒光。我从身后抓住萧笙的胳膊,望着前方扬声道:“韦曦;你今日是决计逃脱不了,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我自然也不会再提起。我们以后相安无事,如何?”
他神情默然地看了眼萧笙;讥诮道:“对他你倒是护得紧;我若是不答应呢,你又预备如何对付我?”
他目光清泠透出一丝如矩的光,有着冬日寒雪的净澈冷冽,便如文人骚客那般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倔强清高。我知晓这样的交易对早已了无生意的韦曦是一种侮辱,但事已至此唯有说明方能有一丝机会化解这场危机。
“我不希望再有人受到伤害,韦曦,你仔细想想若非要拼个鱼死网破,那么受伤害最终得绝对不会是你我,而是阿若。”
他清隽的眉宇微微蹙起,有一时的犹豫缭绕其间。我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接着语气和善地劝诱着:“阿若钟情秦王,我并非不知道。只要你得饶人处,我可以安排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秦王府,殿下手握重权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阿若的后半生必定会荣华无忧。”
天地清寂,风过若有声。苑影中攀援着深碧的色泽。年年夏时藤树花开,金银交织,清灵招展。他脚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边略略浮出轻浅的弧度。
忽而,一道银光破空飞来,直袭向我,萧笙急忙转身抱住我躲开。慌乱中,隐隐听到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女声:“快走。”
我的心骤紧,急忙推开萧笙,见方才韦曦站得地方花影稀松,早已没了踪影。望着空空如许的前往,冷了声音道:“快去追,别让他跑了。”
萧笙会意,火速追去。微风偶过,薄雪细细的卷起一层风色,苑中紫藤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
我站在远处,伸出锦袖遮住浓烈的阳光,微微眯眼,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却让我隐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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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府等了几个时辰,始终不见萧笙归来。心中忐忑更甚,望着天边渐渐涣散的如血残阳,晚霞漫过岚山耀满湖水,我若有所思地盯着纹丝不动的湖面细看,当初姑姑让我嫁入韦府,是否存了寻找七月的苦心。那么现今她再不提七月,是否已料到她早已不在人世。
一阵风吹过,花枝乱颤,我转身见韦若慢慢走来,明艳美丽的脸上在看到我的一瞬浮现出释然的神情。“你平安就好,我哥哥呢?”
我漠然地勾了勾唇角:“我该谢谢你,冒着被拆穿的危险来离宫里提醒我么?你明知韦曦要这样做,是害怕他果真杀了我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还是害怕秦王迁怒,耽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她一怔,目光若冰凌:“锦袖前程?我还有什么锦绣前程,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什么‘秦王好弦音’那都是别人的臆测。他望着你的眼神那么专注,目无余色,怎又会在心里容下别的女子。这几日我早就想通了,纵然他命中注定姹紫嫣红环绕,其他的女子与他而言不过浮光掠影转瞬可忘,只有你才是他的山河岁月,无论多少的分分合合,总是有磨灭不了的印迹。我不会再妄想,我只想和自己的哥哥在洛阳安然度日,不想他深陷泥潭,这也错了吗?”
神思如天光清明起来,她没错,我本就亏欠她良多,又怎能苛求她为我而陷自己的哥哥于不义。甚至于,她能来提醒我,已经是仁至义尽。
叹气声细不可闻,心中不安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韦若道:“秦王回宫之后听说你去了箫府,立马就赶去了,只有傅合清在那里说你被人挟持,秦王已经调动了兵马司全城搜捕,我是趁着混乱回来看看。怎么只有你自己,萧公子和大哥呢?”
透过飞角重檐看向天边暮色深沉,思忖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出去探听消息,免得被人发现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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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之际果然下起了雨。我和韦若探听无果只得先回箫府,夜色里但见灯火通明,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湿漉漉的玉阶,踏着满地轻浅月华徐徐下台阶,苑中护卫齐聚,人头攒动,李世民正站在屋檐下听护卫汇报些什么,一抬眼便见到我和韦若正狼狈地躲着雨走进来。便立刻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呵斥道:“你去哪儿了?”
宗璞在他身后手忙脚乱的撑伞,亦有两个侍女过来为我和韦若遮雨。
我回头看了韦若一眼,随李世民到屋檐下,满怀心事地问道:“可有笙哥的消息?”
他未答,反而目光深沉地看向我:“你跑到箫府里来干什么?”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划过地面,轻声道:“因为姐姐不告而别,我想来问问笙哥是怎么回事。”
“我听傅合清说有人劫持了你,劫持你的人是韦曦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不是他。”却在一瞬疑惑陡生,“怎么又提到了他?出了什么事?”
他神色凝重地望着檐外茫茫雨幕:“因为韦曦……死了,有人亲眼看见是萧笙下的杀手。”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轰隆着袭来,庭院的另一边宗璞似乎在竭力地安抚着韦若,但效果欠佳。她窈窕的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在哭泣。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我抚着头突觉眼前之景有些眩晕,李世民从身后扶住我,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办法,韦家祖上是八柱国之一,在前隋便与我们家同为关陇贵族,父皇甚至与他们的叔伯之辈了有薄交。韦曦一死洛阳绝不可能继续风平浪静,父皇说不定会亲自过问此事。”
在他的臂膀里的问道:“你一个堂堂秦王,统帅三军,难道连处理一桩命案的权力都没有么?”
“过去有”,他的声音沉郁,仿佛染了夜雨的悒悒,“父皇前几日已派了裴寂前来洛阳襄助我协赞军务,名为协赞,实则分散我的权力,满朝文武皆知我与裴寂不和已久,很多事情禀报了我之后还会再通过裴寂上奏父皇。”
难怪他这几日总隐隐愁眉难以舒展,我竟粗心至此以为是因为事务繁杂忧虑所至。但又觉得哪里不对,“陛下为何要来牵制你,他即将三军帅印交予了你,半壁江山的财力物力尽归你调度,为何到如今却不相信你了?”
眸中闪过微微凌乱的波纹,神色有些许的躲避。我已了然,“他肯定是知道了我在洛阳,怕你被妖言蛊惑,倾乱了政事。”
浑厚而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坚定却又不安:“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纵然拼得己力,我也只能保你安然无虞。”
是呀,杀人偿命,笙哥怎会想不到。他为何要如此冲动,还是……除此之外已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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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甚隆,漫天倾降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哀悼,莫非连上天都认为韦曦命不该绝,在为他的死而伤痛。天牢前驻守了两排士兵,穿着蓑衣不知疲倦地站岗,远远见到秦王前来的仪仗便已齐整整地跪到了地上。
因为当着人,李世民再也不能像在路上那样让我缩在他温暖宽厚的裘毛披风里,而装扮成了内侍的我只得和其他人一样毫无遮蔽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凉的水从头顶一直流到脚边。此刻心里的焦灼和身体上的阴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我不自觉地打颤,眼前好像有几许流星在飞舞。
洛阳的权贵都紧盯着韦曦遇害一案,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坊间已有传言出去,杀他的是李唐高官之子,不少人正以此观望朝廷在对待旧臣和新纳之臣之间的差别,局势险恶更不允许李世民有丝毫行差踏错。人言可畏,更何况还有个时时盯着他的裴寂。他甚至以奉皇命为由下令不得以任何理由放萧笙出天牢,上下一应官员提审皆须得在牢中进行。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令针对得正是位居内史令的萧瑀和他身后的秦王李世民。
我深知若放在寻常,年轻气盛的世民断不会任由他如此欺凌,但对于他这种几乎挑衅的行为,这一次世民却选择了隐忍。他是为了我,他心里很清楚,任何悖逆的行为传入长安,李渊都会算作我的头上。是我教唆,是我挑拨。
天牢内染了几盏昏暗的烛灯,那几抹恹恹欲灭的光映在生了锈的刑具上,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狭长的甬道里阴森潮湿之气几乎是从脚底往上蹿,我迫使自己不要去看那些可怖的刑具,方行几步,灰暗的铁栅栏之后伸出几支瘦骨嶙峋的胳膊,在褴褛的碎片下包裹着血渍淋淋像蜘蛛一样,摇晃在暗沉的回廊里,几乎触到了我的头发上。
我惊叫了一声接连后退数步,牢役上去抽了那铁栅栏几鞭子,便没了声息。
李世民从宽大的袍袖下拉住我的手,将我拽到他身边,见他唇线几乎抿成了一条线,隐隐泛着寒色,轻声道:“我没事。”他却不放手,紧紧握着好像受委屈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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