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际有多少人为你担心。经历了诸多磨难,为什么还要把自己陷入是非漩涡中?”
他的表情始终平淡如水,漂亮的唇角甚至还酝着细霏的笑意,一直等着我将话说完,才抬头看着异常激动的我,浅浅道:“那么妹妹现在是在做什么?是与谁合作,与谁筹谋,又是与谁瞒天过海在佛门清净之地私会?”我一时语噎,他略停顿似想起什么,泠泠笑了:“我差点忘了恭喜妹妹与秦王大喜。”覆在桌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心中冷如霜雪,看向他的视线锐利如刃,声音至冷却有一丝颤抖:“你说什么?”
他不以为意,“我自然知道妹妹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可是既然妹妹有妹妹的道理,那为什么我不能有我的道理呢?”
窗外秋风吹动蜀葵沙沙,我静默地看着妍丽阳光下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庞,沉静半晌终是笑了,那是与我在森寂深宫里面对其他人而展露的没有丝毫不同的笑容,在他寂暗的瞳孔里仍可看到,笑靥嫣然,如他细细抚摸的玉箫没有丝毫瑕疵。
我靠近他,一字一句道:“萧笙哥哥说的很对,我现在是大唐秦王的侧妃,暗地里又与突厥王子纠缠不清,当真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可有一点哥哥没看清楚,我的父母亲族如今不是死了,就是流落他乡,我现在可谓是孑然一身,即便哪天大祸突至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哥哥却不同,你的背后有你的父母,你的家族,私通蕃夷等同卖国,无论哪朝哪代哪套律例都是要诛九族的。堂堂九尺男儿不能博取功名光耀门楣也就罢了,却还要连累全家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又对得起谁呢?”
时光静静地在我们中间逝去,光影流梭斑斓溢彩。浓俊的睫毛遮挡住萧笙的眼睛,在眼睑处留下一道阴影,我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是他的声音已经不似方才轻风流淡了。
“所以,我回到长安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转身拂袖道:“妹妹今日太过激动了,不适宜商讨事情,还是改日再谈吧。寻得好时机我会设法让璃影通知你。”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我刚才想说却又没说出口的话,萧笙哥哥,我真得很想你。
——
禅房外有一棵年代久远的古柏,长势颇胜而枝繁叶茂,我顺着高耸向天的虬干向上张望,企图看到这棵老树的顶端,却触到了灼目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璃影从身后跟上来,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法事已经做完了,呆得久了会惹人怀疑。”
我默然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禅房紧闭的木门,上面有着雨后尚未干涸的斑驳湿痕。我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算计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时刻衡量他们的价值和可能带来的危险,每时每刻都要口不应心,明明不想笑却必须笑,明明很想哭却又不能哭。萧笙哥哥你如果能带我走,能带我离开这里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现存的一切——这些其实才是我刚才想对你说的话。
第33章 三十四
十月菊花烂漫,沿途秋日暖阳下朵朵饱满芬艳的花,始终难掩即将凋零的苍凉。
阴云铺满天际,桂香盈遍衣袖,依稀觉得空中已冉冉韵起了湿意。
紧跟了我一路没有言语的璃影,此时眯起眼睛仰望阴翳积聚的深蓝天空,略有忧虑道:“还是回马车上去吧,看天色好像要下雨。”
柳绦垂如精心梳理的青丝,万万千千随风浮摆,灰云遮掩下的秋阳有些泛白,空中掠起一声异响,是一双云雁挥动着翅膀飞过阴远天空。
我随手折了一朵桂花置于手中,平静地看着淡黄的花瓣静静躺在掌心里。
“记得第一次见你,就是这番表情,你现在很难过吗?”
璃影的声音随着桂花馥郁的香气一同飘过来,我缓慢合起手掌,反应了片刻才忆起第一次和她见面的场景。岁月兀自流淌静如潭水,波澜的只是人心。任凭世事如何纷乱,命途如何坎坷,能令我伤心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我阖上眼睛,“璃影你知道吗,我五岁那年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僧侣为我算过命,他说我是‘孤月’之命,月自清华众星捧之,映出万丈红尘繁华似锦,享受尘俗倾慕膜拜,荣华一世最终也只能孤悬于寂然天际,所拥有过的一切只如流沙逝于掌间,都将离我远去。”一松手,娟小的花瓣砰然坠地。
远方重云朵朵,一时静默无言,唯有丝履踏在落英上的细碎声音。璃影突然上前握住我的手,言语如细雪般柔绵而坚韧,“那个所谓的高僧定然是个江湖骗子,说话做不得数。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扣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还小还不懂,若你是真心在乎一个人,所能为他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全自己。如果这个人是与你真心相待,他必然不忍你为他而身陷险境。反之,则这个人并不值得你付出真心。璃影,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和什钵苾只能选其一,你一定要舍我选他。”
“你……都知道了?”步履未停,璃影眼中映出了桂花飘雪,细碎似剪裁了的鹅毛,跳动着莹光微熹。我看向昏沉沉的天边,凝聚起来的阴霾愈见成势,正在酝酿着一场来势不小的雨,“我从未有一刻忘记你是为何来到我身边。”
璃影眼眸深处有着浅浅跳动的流萤星火,在一瞬黯然成雾,轻叹笑说:“我倒好像忘了……”停顿片刻又恢复了以往站在我身后时恭谨沉静的样子,唇角间总挂着清丽馨然的微笑,未及眼底,不浓不淡:“璃影总是在妄想,奴婢怎能和公主做姐妹,公主身边多得是护花使者,也并不怎么需要奴婢的保护。”
我伸手接住暮天掉下的雨滴,散漫道:“我应该是没有机会再见什钵苾了,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替我转告他,我不希望他再将手伸到我身边,如果他觉得不满意那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阴沉的暮色下,缀在缎裙上的白纱翩跹而舞,似是要挣脱某种束缚,那张扬的蝶翼般的纱裙衬托得映在地上的身影格外孤寂。璃影定定地望着我,眸中流涌过千万种神色。这是个奇怪的女孩,她是草原上一把锋利而漂亮的匕首,是淬满剧毒的瑰丽花朵,能杀人于无影无形。她不想让你猜透时眼中如迷雾成聚,任其百转千回也沾不到她的一片袖角。但有时,她也会有这样的表情,迷雾驱散,眸光乍现,如初生的婴儿般明澈无痕,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怨恨、忧戚统统完整地展现在你面前。这样的她甚至比不可猜度时更让人没有办法。
阗静如风而涌排斥着周围所有,谁都没有说话。阴云蒙昧,天色骤暗,原本断断续续的雨滴连贯成细密的雨丝,泠泠汀汀地掉下来。
最终还是璃影打破了沉默:“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吗?与王子合作过的人不是终生效命于他,就是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从来没有谁能够做到全身而退。即便你日后凭借秦王得到了身份地位,你曾与他合作过的事实将永远是他手中挟制你的一把利器。秦王不是那翎公主,他给你再多的宠爱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背着他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就算你们的关系仅止于合作,可到那个时候你说得清楚吗?你根本从一开始就输了。”
雨水洇湿了衣裙如落入月湖中杨槐再也飞不起来,可我们恍然未觉,我斥退了随行的婢女,实现从她浓丽的眉宇上一寸寸移向天空,“我从未想过全身而退,也从未奢望过事情的结果尽善尽美,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那么江都兵变后延续下来的生命才算没有虚度。”
仰望天空的眼神有些迷离:“你们倒是解脱了,留下我一个人。我若能死在江都,死在萧笙哥哥待我最好的时候,该有多幸福。”
左侧掀过一阵凌厉的疾风,顷刻间身体被翻转过来,这是璃影第一次对我使用武功内力,她甚至没有顾忌不远处正有随行的人在等候。“如果……如果我走了,王子一定还会派其他人来,到那个时候你能确定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稍有不慎,他甚至会置你于死地。”兴许是我听错了,想来沉稳的璃影此刻话语间竟有着隐隐的慌乱急切。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认真地看着她:“我很感激你在什钵苾面前对我所作所为的隐瞒润饰,但我不能再留你,你必须走!”说完拂掉粘在衣袖上的手,头也不回地飞快跳上马车,赶马的小厮犹豫着问我要不要等璃影姑娘,我紧咬住下唇,“不用等,快些走。”
漫天雨幕将天地蒂连到一起,璃影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视着离她越来越远的马车。眼前的她渐渐朦胧,可隔在我们中间的究竟是瓢泼的雨雾还是眼角渗出的泪水。我放下湘帘,疲软无力地倚在车背上,什钵苾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他定然是从璃影那里知道了我和李世民相处融洽才想到派出萧笙来控制我,璃影说得对,我从一开始就输了,他太清楚我的弱点。但若没有这番波折,我也许到现在还见不到萧笙哥哥,只能靠夜夜清梦重温当年隋宫相伴的支境片影,那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回到秦王府时遇到管家宗璞拿着什么东西急匆匆绕过芙蕖正与我们撞上,他忙躬身行礼,我略略瞄了眼他手中之物,已听道:“萧瑀萧大人的千金过几日出嫁,这是他遣人给秦王送来的喜柬。”我拿起喜柬粗略看了看,问:“新郎是何人?”他道:“这个奴才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萧大人留守扶风郡时的一个旧识。”
我轻轻点头让出道路放他离开,一路只觉神思说不出的混乱低迷,待思雨唤我时方才有一丝的清醒:“夫人,秦王方才派人来说晚上和您一同用膳。”我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正往寝殿走却又听她问:“怎么没见璃影姐姐和夫人一同回来?”我冷然回道:“以后不要再提她了。”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我仍能隐约听到细碎的只言片语。
“萧大人在朝中真是德高望重,他的千金出嫁竟有太子主婚,也不知新郎官是何许人也……”
第34章 三十五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仿若是被汩汩水流声饶醒,只觉眼皮重如千斤擎顶,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掰开一道缝。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殿内莫名地燃起了茜素宫灯,窗外莫名地暗了天色,而我莫名地从小作休憩的卧塌移到了垂纱漫天的床榻上。
眼前有抹淡蓝色的影子晃来晃去,我伸手揉了揉眼睛,隔着光晕散过来的满目星芒看清楚。床榻前放置着一个锈黄水盆,李世民正从水里将锦帕捞出来搁到我头上,坠下的锦帕边角一不小心遮住了我的眼睛,朦朦胧胧的视野在白茫茫中停留了片刻,便有昏黄绵弱的光芒涌进来,搭在上面锦帕边角已被翻了开。
他睁大眼睛:“你醒了?”
我极力想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理出一分思绪,懵懵懂懂地说道:“晚膳……”
“刚过三更,你要是饿了我让人备些宵夜,要是不怎么饿那就再睡会,待会儿我叫你起来用早膳。”
“啊?”这一声紧带着血腥味儿从喉咙里翻涌上来,我斜起身体剧烈咳嗽起来,只觉喉咙里仿佛有熏碳在烧灼着,咳出的声音嘶哑粗嘎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斜坐在塌前将我揽过让我倚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轻柔地抚拍我的后背,待稍稍消停些了,我问:“我这是怎么了?”
殿内徐徐燃绕的熏香甘甜沉静,他的声音氤在和缓升腾的烟雾中,隐隐夹杂着几分低沉,“太医说你颈上有旧疾,着了风寒发起高烧才使得旧疾发作。”他略微停顿,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却如暗夜中悄然凝聚的薄雾,略一碰触便消弭于无形,让人怀疑是否真实存在过。“不过不用担心,等烧一退静养几日自然也就好了。”他边温言宽慰着,边将我重新塞回背衾中。
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脖颈,光滑清凉的触感惹得我慌乱起来:“我的玉链呢?”李世民定定看了我一眼,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旋即随手从枕边将玉链取出,却并不给我,“这玉链做得很好看,平日戴着它在外人面前遮一遮颈上的伤痕也是很好得,只是没必要睡觉时也戴着吧?”
我很不情愿,甚至还有些委屈,仿佛一直隐匿起来不愿示人的角落突然生生被剥离开放在阳光下。但此时已没了力气同他周旋争辩,又不好直言赶他走,心里稍作斟酌便道:“思雨呢,怎么不见她?我方才好像还听到她的声音了。”
李世民沉了脸色道:“你额头烧得跟碳一样这丫头还不知道,若不是我来找你还不知要靠到什么时候。你身边不该有这么糊涂的人,我再为你选一个机灵些的。”
乏倦之意袭来,我微闭了眼睛沙哑着声音说:“不用麻烦了,她很好。”我并不喜欢和陌生人共处一室,也是最近才习惯了思雨在我的寝殿里走动,若再换个新的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