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闪电劈下,照得四周如白昼般雪亮。众人虽不相信胡大林的说辞,只不自觉地便往那道山墙上看去,温兰也扭头看了过去,顿时惊呆了。
世上竟然会有这样叫她不敢相信的事——一个披头散发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墙上。虽然模模糊糊,但完全可以辨认得出,这是个女人的身影,痛苦地翻滚着,而且持续了将近三四秒的样子。闪电过后,雷声再次闷滚过来,豆大的雨点便从天上砸了下来,影子从墙上消失了。
温兰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等脸上被冰凉的雨点砸中,这才惊醒过来,顿时毛骨悚然,后背立刻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都这样了,剩下的人自然更好不到哪里去,有个胆小的衙役妈啊叫了一声,直挺挺地便栽到了地上。
温兰与谢原四目相对,见他也是神色凝重,目光惊疑不定,显然也看到了刚才的景象。
“恶灵显身,恶灵显身!你们引了恶灵出来!我叫你们不要去看的!看到的必定都要死!”
身后忽然响起慧能充满惊惧甚至变了调的声音。众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住口!满嘴胡言!不知轻重!”
圆通回头厉声呵斥。
朱友莲和李珂脸色也都有些变了,四处再看一眼,转身便回了大殿。
大殿里十几个人,却无人开口。耳边只有雨点落在头顶瓦片上的窸窣之声,东北角漏雨,雨柱哗哗地流,地上积了一大滩的水。
温兰毕竟有过与寻常人不大一样的职业经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陷入沉思。
圆通终于对着朱友莲和李珂说道:“世子,李大人,我徒儿脑子不清,时常胡说八道,二位海涵,千万莫要放心上。所谓恶灵之说,不过都是以讹传讹……”
他越这样说,众人反倒越想到方才在那面墙上见到的影子,后背仿佛渐渐也生出了一丝凉气,却无人开口。
李珂勉强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当正道在心。方才墙上所见,十有八九乃是树影所投。何况还有世子这样福泽深厚的贵人在此……”
他嘴里这么说,声音却有些颤抖。
朱友莲在这里地位最高,见旁人齐齐望向自己。他走南闯北时常游历在外,胆子也不算小。刚才墙上的影子虽然诡异,却也不想表现出恐惧,便咳嗽一声,道:“李大人言之有理。都去歇了,明日想办法上路要紧。”
他都这么说了,剩下的人自然无话。圆通急忙在前头带路,领着他往自己的禅房去。
能睡人的屋子,都在与厨房饭堂并排的这一进。因和尚们早走空了,房间还挺多的,草草收拾了下。朱友莲睡了圆通的禅房,两个王府侍卫各占朱友莲左右的一间。李珂、师爷一间,谢原、姜捕头一间,温兰和春芳一间,圆通一间,剩下的衙役车夫和小和尚慧能也各自分房安顿了下去。
这一夜,温兰在雨声中睡睡醒醒,连梦里仿佛也一直翻腾着那个诡异的人影。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下来。她和春芳去厨房做早饭,煮了一大锅的粥,快好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叫:“不好了,死人了!”
温兰一惊,立刻匆匆出了厨房,一眼便看见西边山墙一侧数过来的第四间房门前围满了人。
她知道那间是圆通的禅房,昨夜让给了朱友莲。
难道竟是朱友莲死了?
温兰一凛,迅速跑过去,挤了进去,才见朱友莲正站在门口,脸色很是难看,眼睛死死盯着床榻上的那个人。
他的马脸侍从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床上,咽喉处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暗红色的血流了满身,血液已经凝固。眼睛睁得滚圆,表情狰狞,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出于职业习惯,温兰立刻推开人,靠近了床铺,俯身下去仔细查看。
确实已经死了。根据尸僵和尸斑程度,很快便确定了大致的死亡时间。
“他死在夜里丑时中这个时段。”
她站起来,对着众人如此说道。身后十几个人面面相觑。
李珂见朱友莲盯着温兰,面露惊疑之色,急忙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她是我侄女,对刑验之事颇有心得。并非故意冒犯。”
“难道真的是恶灵所为!”
姜捕头脸色微变,脱口而道。
众人背后一凉。
温兰道:“不是恶灵!他是被人用利刃割破喉咙的。”
“但是门窗都是闭着的……”另个王府随从脸色发白,吃吃地道,“我见他迟迟不起身,敲门也不应,踹开了门,没想到……”
“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杀了他,制造了一起密室杀人案而已。”温兰道。
圆通脸色灰败,念了声佛,看向朱友莲,低声道:“世子,昨夜……”
谁都知道,昨晚这间屋子本是圆通让给朱友莲的。但现在,马脸侍卫却被发现死在了这里……
朱友莲皱了下眉,道:“毛健昨夜睡我左边屋子,打鼾声响极大,吵得我睡不着,叫也叫不醒。我便与他换了房间,让他睡这里,我睡他屋子去了。”
毛健就是他的另个方脸随从。
“是谁,谁杀死了他?”
朱友莲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圈,咬牙切齿地道。
很明显,如果不是所谓的恶灵杀人,那么凶手的目的更有可能是朱友莲,只不过不知道床上已经换了人,这才错杀而已。
谋杀宣王府的世子,这胆子……
“这里没有外人可以进来,凶手必定就在我们中间。没查清之前,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温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慧能小和尚呢?”
李珂忽然想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下,不见他的身影。
“他昨晚睡柴房边的那间屋子。去看看,这个懒鬼,现在还不起身……”
圆通急忙领人过去。
门并没反拴。等推门而入,众人大吃一惊。
小和尚慧能竟也已经死了。靠坐在地上,头无力地耷拉下来,死状和马脸随从一模一样。
圆通呆立片刻,忽然哀嚎一声,嘴里絮絮念道:“恶灵!我先前早就跟他说过,千万别提墙上的鬼影。那个鬼影有灵感,提了不定便会出现。但凡看见的人,必定会遭横死!先是那位施主,现在是慧能,下一个是谁,谁……”
温兰蹲在了慧能的尸体面前,细细察看过后,确定他的死亡时间与先前发现的马脸随从很是相近。
一夜之间,竟死了两个人,圆通又在一边这样念叨,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行了!先把尸体搬到一处去!想法子离开这里,然后通知本地官府。”
朱友莲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厉声喝道。
圆通这才止了口,颤声道:“那就搬柴房里吧……”
李珂叹了口气,叫姜捕头带人去抬尸。
没有谁再有胃口吃什么早饭了。李珂和朱友莲等人到断桥边看水势,确定无法下水游过去后,便寄希望对面能有人路过好求援。温兰却并未与他们一道。她先是在死了人的两间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接着在昨晚出现鬼影的那道东山墙前徘徊片刻,又从东山墙走到西山墙,走了来回好几趟,最后往山上爬。
谢原一直留意她的举动,见她要上山,赶了上来道:“山路滑,你上去做什么?”
温兰道:“我想上去看下地势,瞧瞧有没有别的出路。”
谢原有些不解,“圆通不是说只有那一座桥可走吗?”
温兰道:“我爬上去再看看,反正他们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说罢已经转身。
谢原不放心她一人,立刻跟了上去。
山路从山脚一直通往山顶,曲曲折折,但因为平日不大有人上下,已经长满杂草,加上下过雨,又湿又滑,并不好爬。谢原很快折了一截树枝给她当拄杖。快到山顶时,温兰忽然听见一直护在身侧的他开口问自己:“三娘,昨夜山墙上的女人影子你也看到了。你说不是恶灵杀人。你就那么确信?”
温兰没有回答,憋着一口气,终于爬到了山巅,这才长长呼吸一口气,点头道:“我很确定,只有人杀人。你难道相信是恶灵所为?”
谢原摇头,却又蹙眉道:“但是那墙上的影子,委实叫人想不通……”
温兰微微一笑,道:“造化奇妙,我们未必能理解眼睛看到的全部景象。但这些景象之所以存在,必定有它的原理。只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谢原望了她一眼,不再说话,朝四周看了一圈,终于道:“圆通说得没错,三面都是山。咱们上来的一边还算缓,后面却几乎是直的,就跟悬崖一样。真的没有别路……”
谢原说完,没听到她应答,便转头看向她。见她并未像自己一样四处查看,反低头一直看着山脚下的寺庙,有些奇怪。只是见她神情颇专注,所以并未再开口扰她,只是静静等着。
温兰望着脚下。爬上了山顶站在这里俯瞰,山脚下寺庙的格局便一览无余,清清楚楚,半晌,终于道:“咱们下去吧。”
谢原有点莫名其妙,只她说下山,便也跟着走。
上山不易,下山也难。两人踩得一脚泥泞地下了山,却发现十来个人都聚集在寺庙前的巨流溪水边,或坐或站,神情显得有些扭曲。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温兰很是惊讶,问了一句。
春芳哇一声地哭了出来,呜咽着道:“三娘子,圆通也死了!我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温兰一惊。
“怎么回事?”谢原已经看向姜捕头。
姜捕头脸色灰白,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我先前叫胡大林和齐山一道把那两具尸体抬到了柴房。圆通提了水擦他那间禅房地上的血。忽然听见他一声惨叫,我们几个赶紧跑过去,看见他竟也死了,死法和慧能他们一模一样,倒在地上……这他妈的也太邪门了,我们不敢再待庙里,就都到了这儿。”
温兰立刻转身往里而去,推开圆通的那间禅房,整个人定住了。
姜捕头等人此时也赶了上来。一看,顿时惊声大叫:“真活见鬼了!尸体呢?我们明明看见他死了,就躺在地上的!”
温兰想了下,立刻跑到柴房,推开门的时候,这次,连跟来的李珂和朱友莲也惊得面无人色。慧能和马脸随从的尸体也不见了!
胡大林齐山和那个方脸王府随从惨叫一声,扭头就跑。
“难道真的是恶灵在作祟……”
李珂喃喃地道,慢慢地往后退去。
朱友莲脸色惨白,双眼通红道:“我堂堂大明皇室子孙,怕什么恶灵!有本事给我现身,爷现在就收了它!”
他嘴里这么说,声音却有些发颤。
温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世上没有恶灵。”
朱友莲恼羞成怒,厉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逞什么口舌之能?你说没有恶灵,那我的随从死在反闩的屋里,现在连尸体都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作何解释?”
温兰微微一笑,道:“我本来还有些迷惑不解。现在倒觉得已经梳理清楚了。很快就能给你一个解释。你们跟我来。”说完转身,带着众人穿过大殿,到了昨夜显出鬼影的那面山墙前,从这头大步走到对面山墙,不多不少,八十二步。
“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珂怕得罪了朱友莲,趁着问话的当儿,急忙朝她丢眼色。
温兰解释道:“我迈出一步,是两尺,八十二步就是一百六十四尺。也就是说,东西山墙之间的距离有一百六十四尺。再来算下屋子的长度。从最左边的厨房开始,总共有十二个房间和一道分隔的走廊。厨房我迈了五步,隔壁的柴房四步。还有十个房间,除了圆通的禅房最大,迈了十步,剩下的九个房间大小完全一样,全部迈了六步,加上走廊的三步,总共76步,即一百五十二尺。”
她看了下微微张嘴,仿佛有些晕的朱友莲,继续道:“两相减一下,室内的长度比室外少了12尺。中间十二堵内墙。我看了下墙的厚度,很薄,不到半尺,所以世子才会被你随从的鼾声扰得无法入眠,加起来大约六尺……”
“也就是说,还有五六尺的长度不见了……”
一直不作声的师爷忽然接了一句。
“对!”温兰赞许地看他一眼。
“什……什么意思?长度怎么会不见了?”
朱友莲疑惑不解地摸了下头。
“这说明还有一个房间没被发现!有暗室!”谢原脱口道。
“是的。有个暗室。这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温兰道,“而那几具凭空消失了的尸体,很有可能现在就在暗室里。所以我告诉你们,这世上没鬼,只有比鬼还狡猾的人。”
“赶紧去找!”
姜捕头跳了起来。
温兰摇头道:“就算找到暗室,估计也只有几具尸体,凶手应该不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
“我昨晚和慧能聊天的时候,曾听他提起过,说这里最早是大户人家为了躲避乱世而建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暗室。联想到昨晚的密室杀人案,我估计还有密道。凶手很有可能已经循密道藏了起来。”
朱友莲定定望着她,方才的不耐神色早消失得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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