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上了车辇,云罗一瞧袁小蝶那样儿,问道:“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袁小蝶犹豫一番,云罗能看她的心事,很多时候她也能瞧出云罗的心事,经历这么多,她和云罗也越发亲近,“凌驸马欲借大理寺之手想毒杀谢老爷父子,门主不妨把这消息给放出去,凌驸马既然敢做,他就得承担这后果。”
云罗颔首同意,令车辇停驻在谢宅门口,领着众人去上房探望。
谢家知道谢如茂父子中毒的事,韩金秀与杨氏正面带忧色,谢玉基坐在一边,强打精神地宽慰着,“娘放心,父亲和大哥一定会没事的,公孙先生精通药理。定会设法解毒。”
下人禀报道:“太太、二爷,公主到了。”
云罗步入花厅,各自见了礼,分宾主入座。
云罗道:“我去过大理寺监牢。舅舅和大哥无虞。小蝶想留在这儿住几日,也好让她与袁奶奶母子叙旧说说体己话。”
袁小蝶对这个说法很满意,这样一来,谢家人就不会觉得她留下来是为了保护他们,抱拳道:“谢太太、谢二爷,往后要叨扰几日了。”
杨氏笑道:“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往后就拿这里当家里。”
倪氏来报,“太太,大理寺派捕头上门,是来送信的。”
谢玉基忙道:“快请!”
略为寒喧几句。捕头抱拳道:“五月十六辰时一刻,大理寺审理凌驸马杀妻灭女案,请各位准时到大理寺公堂。”
送走了捕头,云罗少坐片刻告辞回宫。
一迈入归鸿斋,便见慕容祎与慕容祯二人坐在花厅吃茶。茶水已经冲淡了,易嬷嬷领着钱慕儿又新沏了茶。
慕容祎轻唤“云罗”,眸含柔情,直瞧得云罗一阵莫名。
慕容祯语调轻柔,搁下手中的茶杯,“今儿皇上没立储君,先立了一位储君的嫡妻正妃。”
云罗整个人呆住了。
易嬷嬷欠身行礼:“老奴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一音落,整个归鸿斋都是一片道喜、恭贺之声。
她只觉天地变色,惊得结结巴巴地道:“这储君的嫡妻正妃是……”
慕容祯睃了眼慕容祎,一语道破:“是你。”
昌隆帝今儿与群臣议立储之事,之前只有慕容祯与慕容祎,后来提的人选越来越多。各亲王最得意的儿子,无论嫡庶都被扯出来,一潭水越搅越浑,听得昌隆帝头昏,昌隆帝突地广袖一抬。对大总管道:“宣旨!”
群臣静默,以为是宣布储君人选,未曾想,当大总管响亮的声音回荡,说的却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义女云罗,才德双馨,恭仁贤惠……”在无尽夸赞之后,话题一转,竟是“当立为储君嫡妻。”
这天下间还有没有比更离奇的,云罗立在一边,顿感自己被烤得外焦内嫩,昌隆帝也不带这样的吧,居然把她给推了出来。云罗惊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小谭子喜道:“皇上夸公主凤仪、可母仪天下,当为储君嫡妻。”
小邓子也一并跪在地上,看着屋里屋外的恭贺道喜的宫人,云罗的两根眉头连成了一线,愣在一边久久回不过神。
她近来很烦,也不带这样戏人的。
她已经很烦宫里的生活,这宫墙太高,让她觉得闷,宫时原房子建得太多,让她觉得自己像只金丝雀……好处说不出几条,这不喜的地方却能说出一大堆。
云罗一转身,“我找父皇收回成命!”
不等她出花厅,慕容祯伸手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的手腕,“皇上当着满朝文武宣的旨,那圣旨是一早备好的,定是考量许久方才做的决定,你现在去求会有用么?”
储君没定,先定储君嫡妻,这是什么概念,这不是把她推出去,让这些储君来抢夺,是不是说谁得到了她,谁就可以登上九五至尊的帝位。
慕容祯勾唇一笑,“你当是怎的,今儿这事一出,整个朝堂都知道,说你三岁那年随萧家人入京,得遇泥菩萨批命,‘梨花之貌、女中至尊,你的父母家人皆可因你而名留青史’,钦天监又道:‘你乃九天彩凤转世,是母仪天下的命格。’皇上封你为储君嫡妻,乃是顺应天意民心之举。”
云罗抱住头“啊”高呼一声,“父皇这是怎了?好好儿的,怎就下了这样的圣旨。”
昌隆帝是皇帝啊,他要做什么事,需要与人商量么?
“我得找父皇问过明白。”
她一转身,飞快地奔出归鸿斋。
慕容祯朗声道:“你们还不好好服侍公主,她若少了一根毫毛,可有人饶你们不得。”
小谭子忙应声:“来人,快跟上公主。”
云罗一路快奔,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到连她都反应不过来。
刚近太极殿,便见大总管站在殿门外,两侧立着一干宫娥太监。
云罗轻呼一声“大总管”。
大总管道:“贵妃娘娘正陪着皇上,不许人打扰,中午时分,蜀王世子已押送冰狐入京。”
有了冰狐贵妃的头风症便能痊愈,连她的心疾也能好。
云罗道:“我想与父皇说话。”
大总管审视四下,轻声道:“老奴好几年没见皇上与贵妃娘娘这么说话了。”云罗面露失望之色,以为是大总管要阻她。大总管低声道:“公主可转至偏殿。”
云罗只身兜转半圈绕到偏殿,殿上空无一人,透过珠帘,能见大殿上相拥而坐的昌隆帝与郑贵妃,就如寻常百姓家的恩爱夫妇一般。
郑贵妃面含忧色,“皇上,不是与你说了,道观练的丹药不能多吃,你今天怎吃了三粒?要是皇上有个好歹,妾也不要活了。”
“莹儿啊……”昌隆帝长叹一声,紧紧地搂着郑贵妃,“朕已着太医寻找服食冰狐的法子,你吃了冰狐肉,头风症就能痊愈。”
郑贵妃的病好了,再不用受这头疯症之苦,“妾要皇上好好的,皇上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让妾知道?”
昌隆帝语调里是少有的温柔,“朕不是不让你知道,是不能让大臣和亲王们知道,要是他们知道朕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这朝堂还不得乱成一团。”
“妾曾一度希望广平王为储君,可妾也明白,他不如豫王世子。只要皇上好好的,妾什么都听皇上的。”
云罗听到这儿,浑身一僵,难怪昌隆帝突然议起储君事来,听说上回是在五年前,那一议之后,鲁王世子调戏后宫嫔妃被废,之后又有亲王留在京城的质子接二连三的出事,或被弹劾欺男霸女,又或是犯了重罪被罚,相继失去竞逐储君人选的资格,最后只留下慕容祎与慕容祯二人。
昌隆帝悠悠轻叹:“慕容祎背里算计鲁王世子、陷害齐王世子,不宜为储君。”
郑贵妃惊愕,“他做的一切皇上都知道?”
昌隆帝微微点头,“他与祯儿比,到底是棋差一着,就以此次让他们二人奉旨前往豫、蜀两郡彻查官商勾结案来说,祯儿行事就比他要高明得多。”
在暗处听到的云罗心下暗暗吃惊,昌隆帝这话分明就是更瞩意慕容祯,五味陈杂,一方面希望胜出的慕容祯,这样她就能嫁他,却又害怕是他,她着实不想做皇帝的女人。
郑贵妃道:“皇上把云罗推出去了,难不成你真要她一个小女子来定谁为储君?”
昌隆帝狡黠地笑道:“莹儿也太小窥她了,你以为她当真只得百乐门一处生意,朕以为整个大燕的商人都被她捏在手里。”
云罗以为做得隐秘的事,昌隆帝竟是一早就知道的。
昌隆帝低声道:“她送你的那枚玻璃珠子,是她自己的玻璃作坊所造,还有杜家酒坊,她可是大东家,江南云缎山庄也有她的份……”
郑贵妃面露惊色。
昌隆帝吐了口气,“她年纪虽幼却已懂得经营之道,若不是九天彩凤转世,哪来的这等本事,朕相信她,会助真正的明君登基。”
郑贵妃轻声道:“妾听闻她并不喜欢宫里,否则豫王世子不会游说皇上要为她建公主府。”
“正因她不贪权势,朕才这么做,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总得为这江山多想几分。”
两个人说着情话,又说着些旁的闲事。
325 帝妃秘辛
云罗立在偏殿里,频住呼吸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所有的一切昌隆帝都了若指掌。
昌隆帝道:“可还怪朕不封你为后?”
郑贵妃摇头。
一代帝王,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也只是一个寻常男子,“莹儿,朕是不想将你推得太高,朕虽封了慈淑为后,可你才是朕此生最爱的女子。”
难怪郑贵妃在后宫敢和昌隆帝使性子、发脾气,郑贵妃是昌隆帝心上的女子,宠她、容她、娇纵她。
“朕知你看重郑家,将你族侄女许予豫王府五公子为妻,你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郑贵妃往他怀里又扎了扎,满是幸福地道:“妾都听皇上的,只是妾听说,云罗发了话,她的夫婿需得‘白首一双人’。”
“羡慕了?”
郑贵妃肯定地点头,“云罗这孩子讨人喜欢。”
“喜欢她背里和神宁大公主府作对?”
郑贵妃又点头,“当年若不是神宁从中作梗,你怎会无奈之下娶慈淑,我们又怎会平白多了许多磨难,而你也不会一怒之下请命去辽地征战,更不会受此隐伤……”
世上皆知郑贵妃和神宁是对头,却不想这内里的真相是另一回事,郑贵妃恨神宁、厌神宁,不是因为神宁阻她为后,而是因为神宁给昌隆帝带来了痛苦,昌隆帝娶不得心仪女子,远走沙场,受了一生都无法治愈的隐伤,也让昌隆帝没有自己的一男半女。
这才是郑贵妃恨神宁的真实原因。
郑贵妃面含痛色,“如若……”深情幻想着:“倘若我们有儿子,一定像豫王世子那样威武挺拔、友爱兄弟,我们的女儿也会如云罗这般乖巧懂事。”郑贵妃拥着昌隆帝,“三郎,如果有来世,郑莹还愿嫁你为妇。那时我们要生一堆的孩子,就生三男两女,你教他们骑马射箭,我教他们读书识字……”
云罗小心翼翼。低若无声地退出偏殿,想到昌隆帝与郑贵妃之间的爱情,当郑贵妃借慕容祎之口要她写戏本事,她还以为郑贵妃是一个世俗的、贪慕名利的女人,现下方晓郑贵妃要的不是留名青史,而是看重她与昌隆帝之间的爱情。
大总管见云罗红着眼眶,显然是哭过了,低声问:“公主殿下可问过皇上?”
云罗摇头,声低若蚊鸣,“别让皇上和贵妃知道我去过偏殿。”
大总管应答一声“是”。
昌隆帝竟病得这样重。一日吃了三粒金丹,难怪过去的日子每日早朝只得半个时辰,可今日却坐了整整大半日,还误了中午进膳的时辰。
昌隆帝让她来决定谁为储君,早前以为荒谬。原来一切都在昌隆帝的掌控之中,昌隆帝不是冲动下了这样的圣旨,而是经过再三的思量、权衡方才做出的决定。
云罗长长地轻叹,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郑贵妃与昌隆帝相爱如何,算是很圆满的,却独独没有他们自己的儿女。可见人生原没有十全十美的。
小谭子领着几个宫人正四处寻人,见云罗坐在御花园里,立时吓了一跳,道:“我的公主殿下,可让奴才好找,去了太极殿。大总管说没瞧见你,你竟在这儿坐着呢?”
水仙亦在一边,笑盈盈地道:“公主,德妃娘娘领着后宫婕妤、才人们已到归鸿斋,听说公主近来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她一直都有心疾,早前没来探病,偏是今儿昌隆帝下了旨,可见她们是另有用心。
云罗道:“豫王世子、广平王可离开了?”
小谭子含着笑,答道:“都走了。广平王留下话,说改日再来探望。豫王世子说,若有事派个人与他说一声。”
小谭子快奔几步,用手轻轻弹着云罗衣裙上并不存在的尘埃,道:“公主,干净了。”
水仙挑着眉头,看着这一帮子宫人,转眼间个个都变了模样,就跟云罗不是人,根本就是他们的神一般膜拜、追捧。
云罗道:“回归鸿斋。”
水仙应声,紧跟在云罗身后,后面是一长串的宫女、太监,个个随着云罗的脚步,她快,他们亦跟着快;她慢,他们亦随之慢了下来。
五月十六,大理寺要公审凌德恺的案子,云罗倏尔停下脚步,吓得后面的小谭子连叫“停!”有收不住脚小的宫娥,险些就撞到前面身上了,更有的一个踉跄又怕撞人,只侧摔在地上,甚是狼狈。
云罗问:“吉祥候与郑三小姐的婚事订在哪日?”
小谭子想了片刻,当即答道:“正是后日。”
云罗道:“回头给郑三小姐添份妆,备双份,一定要得体,置备妥当了与我说一声。”
小谭子抢先答了声“是”,这种事自有易嬷嬷和水仙、海棠来准备,仿佛是他领命一般。
*
归鸿斋。
除了郑贵妃以外,德妃携着后宫大小嫔妃也到了,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人,人人都备了合宜的礼物。
德妃含着笑,一脸心疼的道:“你有心疾,冰狐已入宫,只怕这两日就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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