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算被这种甜蜜情缠给绞死了,也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第202章 军堂汇聚(一)
金灿灿的太阳一点一点朝正上空挪去,时间逐渐往辰时三刻逼近,这也是景烨王定下的汇聚军堂,商讨军事的时辰。
槐城驻军军校场内搭建了许多临时军帐,校场四周站著精神抖擞,身穿软甲,手持长枪,腰配大刀的越国兵士。几队越兵正四处巡逻著,整个营地井然有序中处处弥漫著森严冷肃。
校场靠东一排气势恢宏的房屋是城主处理政务的府衙。如今最大的一间屋宇被拆了後墙,直接面向军校场,红漆铜环的临时大门虽然简陋,但门口也弄来了两头雕工上佳的石狮子来彰显威严。
屋子朝南的正首位摆著两张红漆楠木镶金百花瑞兽靠背大椅,椅子中间一张红漆楠木镶金雕花案,两张大椅左右依次往下排著六张桌椅。坐在椅子上的人士个个身穿高级将官的软甲,神情威煞,眉眼凌厉。在一旁倒茶添水的不是娇美鲜嫩的少女,也不是清秀纤细的少年,而是浑身都散发著血性戾气的英武兵士。
古朴的黄铜小壶再次被抬起,景烨王和众将官桌上的茶盏再次被注满了热水。可是,景烨王右手边的那张大椅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人烟。
“王爷,卑职告退片刻。”时英一张英俊的冠玉面庞微微泛红,起身向景烨王有些尴尬地禀报。
坐在最为尊贵的首座左位的景烨王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表示同意。
一经王爷点头,时英立刻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出大门向军校场西南角──茅厕的方向迈去。龙行虎步,飒飒如风,走得那叫一个快捷!不快捷不行啊,他已经干巴巴地在座位上憋了一个多时辰,喝得茶水都快要淡出只鸟来了,恼火的是小腹内越来越急涨,他实在没办法顾及自小保持的斯文风度问题了。索性将心一横,脸一抹,起身向景烨王禀请稍事告退了。
元帅咋还不来呢?军中十几个有资格参与军事部署的将官就只剩她没到了。这不都休息了近两天麽,也该睡够了吧?半个时辰前,崇义侯见元帅久候不到,便自告奋勇地申请去元帅住的院子里唤人。以他们行军时表现出的黏糊程度来看,这结果不言而喻,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难回啊。
他娘的,是他蠢了才会像以往一样提前到军堂里坐著憋屈自个,他今日就该像元帅一样掐著时辰来才对!疾行中,时英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脱离了大好青年的轨道。
“彭副帅,元帅平素行军也是这般麽?”景烨王看向坐在左下首的彭怀骁,右食指轻叩坐椅扶手,轻声问道。
彭怀骁朝景烨王欠身,拱了拱手,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王爷,卑职只能说在行军中但凡规定了时辰的事,元帅必不差分毫。”元帅除了第一次北营辕门汇聚早到
了以外,漫长的二十多天行军中,无论何事,无论何时,元帅统统都是不快一点,不慢一点,掐著时辰行事,精准得好似个人体沙漏。
想到这,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案桌上立著的沙漏,眼角不露痕迹地紧了紧。
景烨王还是一如往常的狠,比元帅还狠。元帅当初至多不过就在军营辕门外设了一根标杆和一个沙漏,王爷数十年如一日的习惯却是在每张案几正中统统都摆上一个沙漏。眼见著这军堂中的十一个沙漏漏啊漏的,马上就要到辰时三刻了,他们却连元帅的影子都没看见。
唉,崇义侯申请去唤元帅时,他就该立刻出声阻止或者替代的。要知道元帅的本性又懒又色,很难保证她不会和崇义侯腻歪腻歪的就忘了时间。而且自槐城一战後,睡大觉的元帅就一直由锦家家主寸步不离地守著。以他旁观者的眼光看来,锦家家主对元帅的感情与崇义侯相比只深不浅,目无军纪地让元帅多睡一时半会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山野大夫竟然还与锦家家主情深意浓,牵绊不清?!皇上知道这件事麽?他目前甚至有些怀疑,元帅之所以会主动请缨挂帅,目的就是为了来槐城救这个男人脱困的。呃,错觉吧,应该是错觉吧?
景烨王选择忽略掉彭怀骁脸上突然涌出的一丝茫然。刚毅的薄唇轻轻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极美凤眸危险地眯起,将案桌上的沙漏拿在手里凝神看了片刻。修长粗砺的手指开始在沙漏上慢慢摩挲,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间或又绕著圈缠绵打转,像是在抚摸著心爱的情人。
所有熟悉景烨王的人都毛骨悚然了。当越国武相景烨王不置一言的,以著极为温柔缠绵的手法抚摸著某样东西的时候,就表示他正处在一种极为压抑的状态中,表示他的心情很恶劣很恶劣。他们毫不怀疑,一旦元帅错过了辰时三刻,王爷的手指便会毫不留情地捏毁沙漏,捏断元帅的脖颈。
沙漏上标著辰时三刻的刻横渐渐填上了沙粒。
完了,糟了,元帅迟到了。她会轻易地被王爷捏断脖子麽?他们待会儿要不要替元帅求个情?
转眼又回想起两天前的那场战斗,除了彭怀骁和归明信这两个无缘亲见元帅战斗的好命人呈现出满脸满眼的佩服外,其余一干有幸见识到元帅挥刀纵横虞军场面的将官都煞白了一张面皮,喉头再度涌起恶心欲呕的感觉。
那死亡画面,太残酷完美了!元帅那模样,太恐怖惊悚了,活脱脱就一白发恶鬼。
“元帅请进。”
大门口突然响起守门校尉恭敬得有些谄媚巴结的声音。接著,两道身影悠悠闲闲地抬腿跨过门槛,走进了军堂。
“元帅。”军堂内除了景烨王,坐著的所有将官连忙站了起来,向花恋蝶行礼问好。在抬眼看清走在前面的女人後,多人露出了一脸的不敢置信。
走在前面的女人约莫双十年华,身材高挑修长。没有穿戴专属元帅的软甲,也没有佩刀带剑。内里著了件三醉芙蓉素衣,外面罩著层黑色绣金纱縠,低调而华丽。白色发辫系著一根水红芙蓉发带,从右肩绕过,斜斜搭在胸前,勾出几分随性慵懒。烟灰色澄透灰眸温暖明媚,淡色柔唇似笑非笑,举止间自有一股清朗疏淡之气。
这模样简直与战场上那个面颊肌肉冰僵,笑容凝滞,五官扭曲,眼神诡谲狂热,浑身上下散发著黑色狂暴阴毒气场,杀人只砍脑袋,讲究尸体整齐排列的恶鬼形象出入太大!反差太大!让他们几乎无法接受!
“呵呵,大家好啊。”花恋蝶直接无视案几上的十个沙漏,笑哈哈地对两边的将官挥手致意。才刚向里走了两步,悬挂在腰间摇曳的金色丝绦中倏地闪动出一泫碧绿光芒,煞是夺人眼球。
军堂里的将官们定睛细看,个个立马眼球暴突,鼻翼翕张,下颌掉落。那副极不淡定的傻逼模样好似看见了比湛河水倒流,六月飞寒雪更为奇特的现象。
那个那个由皇上亲授的代表著统帅三军的碧玉斧钺竟然被金色丝绦缠编成配饰,系坠在黑色乌鞭缠绕的腰上!此刻,正随著元帅的行动像普通配饰一般在黑色纱縠上微微晃荡。
第203章 军堂汇聚(二)
“元元元帅,那那是是”英武将军轩辕宇失礼地指著花恋蝶腰间的碧玉斧钺,半天抖不出话来。
“喔,你说这个?”花恋蝶顺著轩辕宇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将挂在腰间的斧钺配饰举起来。灰眸弯了弯,很是满意地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帅的新配饰看起来很不错吧?”
“啊?”轩辕宇愣愣地应著。不错?不错?!
“这不能吃不能用,目前还不能当的碧玉斧钺本帅揣了近一月,今早终於为它们找到了另一条能够发光发热的生存道路。呼,总算没有出现因束之高阁致使明珠蒙尘,暴敛天物的悲惨境况。”她感慨庆幸地放下斧钺,颇为得意地大弧度晃荡两下,“你们瞧,现在本帅就算不穿戴元帅标志衣物,旁人也能一眼就从斧钺做成的配饰上看出本帅在军中的高档身份。”
不,元帅,您就是在暴敛天物。相信若是皇上知道您是这般对待统帅三军的斧钺後,一定会恨不得斩了你的脑袋。
众将眼睛抽了抽脸皮,脸皮抽了抽嘴角,牙帮子痒痒的,有种咬人的欲望。
“元帅特制的配饰确实不错,只是需记得别将斧钺弄坏弄丢了。班师回朝後,元帅还要在三军面前亲自将这俩东西递还皇上。”归明信的面皮和嘴角一起狠狠抽了两下後,终於又心平气和地归为面瘫状态,口里淡淡提醒道。对元帅不靠谱、不著调、低趣味的恶劣一面,她虽然不用学习吸收,但一定要学会习惯,学会适应。
“咦,还要还?难不成这东西是循环利用的?太节约了吧。”花恋蝶再次举起斧钺配饰,瞪大眼睛,翻来颠去地审察一番後,诧异地向随在身边的娈栖抱怨,“娃娃,皇上咋说都是一国之君吧?哪怕国库空虚,皇宫里的奇珍异宝也应该比比皆是。这斧钺的玉质虽说数一数二,可也还没达到独一无二的地步啊,他有必要这麽小气吧啦地精打细算吗?既失了帝王风度,又失了男人风度。”
这是啥认知?这是啥鬼话?这是啥大逆不道的谬论啊啊啊?元帅有常识没有?有没有?元帅的那颗胆子不是人胆,是豹子胆吧?是吧?是吧?听听那嘴里说的,贬低皇上就像贬低她家男人似的自然随便。啊啊,好歹这军堂上首位还坐著个皇上的皇叔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元帅就真的这麽视若无睹,看不见麽?
众将心头大声地呐喊咆哮。个个却干脆地寂然无声地站著,他们很庆幸此刻自个没喝水,唾液的分泌也不太旺盛。
刚释放完内存回来的时英正巧听到元帅的言论,猛地体虚无力,抬脚高度不够,被高高的门槛绊得一个踉跄。幸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门边,这才免去狗啃屎的尴尬。
娈栖愣了愣,再愣了愣。璀璨呆愕的猫儿眼眨了两下,又眨了两下,终於握拳在唇边轻咳两声,端正好面部表情,公事公办地解释道:“元帅,饿,这个不是节约,也不是小气地精打细算。在三军前将执掌军队的斧钺递还皇上,既表为臣者不负圣望,也表为臣者对皇上的一片赤胆忠心。”说到这,他也有几分疑惑,皇上应该是指派了礼官教授了的啊,花姐姐怎会不知?
“啊,本帅明白了,这其实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军权归还仪式!”花恋蝶握著斧钺配饰,恍然大悟道。
元帅,您理解得非常正确,属下们深感欣慰。
“奇怪,皇上难不成是忘了嘱咐礼官要把授权礼仪普及完整?切,要是姐一不小心真把斧钺弄丢弄破了,到时没东西上交,或是交个残次品咋办?也不知会不会被他以破坏国家特级公物的罪名砍了脑袋?啧啧,这不是明摆著欺负姐是个无知的山野之民吗?真是居心叵测啊居心叵测”她甩动手里的斧钺配饰,摇著头往前迈开步子,以著只要有点内力就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自言自语。
唔,皇上虽然看起来性格温和敦厚,英睿不足,但皇家从古至今就没纯善之人,天威难测,搞不好皇上真是这麽想的。毕竟元帅此人的功夫和谋略太过凶残了些。凭良心说,有只如此可怕的恶鬼在身边蹲著,谁能安心?他们很理解皇上。
“嗯碧玉的材质,不咋经得起碰撞啊,干脆再多打几件仿制品以备不时之需吧。”花恋蝶摸著手里的斧钺,继续思考,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元帅,您能不能不要让我们听到您制假的打算?我们不敢接话啊,也实在不知道该咋接话啊。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藐视天威的协从、帮凶,犯下诛灭九族的欺君大罪。您不怕,我们怕啊,是真的怕啊。另外,您真的看不见上首位坐著的那位皇上的皇叔亲戚麽?话说回来,王爷咋就没一滴滴动静呢?
娈栖默默地移开脚步,走向了自己的座位。他觉得,某些时候吧,面对这女人,他只需要做事就行了,不一定要用言语来支持。
时英也默默地跨过大门,走到自己的座位边。
彭怀骁、归明信等另一干将官持续默默地垂首。
啊──啊──
战场上那个杀伐披靡,形如恶鬼的元帅下了战场咋会是如此模样?如此德行?!
似乎有什麽东西开始破碎了。
沈默,在军堂中流淌。
砰──
一个物体重重落在了楠木案几上,打破了军堂内的沈默。
“辰时三刻,元帅真是守时准点。”
随即军堂正首位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像是黄昏时分的暮锺,浑厚低沈。然浑厚低沈中又似含著钢锐利刃,无端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压迫感。
唰──
二十几道目光全部射向了军堂正首位。
众将的目光灼灼有神地盯著景烨王放在案几上的沙漏,又瞟了瞟摆在身边的案几上的沙漏。随後极度失态地抬手揉了揉眼,又眨眨眼使劲看去。没看错,王爷手中放下的沙漏正好是辰时三刻,比他们身边的沙漏慢了那麽一点点。换句话说,倘若以王爷身边的沙漏为标准,元帅不是迟到了一点点,而是早到了一点点。
王爷他他他他他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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