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思思决定换个话题,“那你真实的身份楚庄主也知道?”
“自然。当年赵匡胤虽留下我的命让越国公带在身边抚养成人,但爹和越国公都担心赵匡胤会哪天突然生变,合计之下决定让我和楚夫人当时刚生下不足月大的孩子互换身份。”
“所以卢璇才是楚庄主的儿子?”
“没错。”
仇思思想起那个活得纯粹的少年,不免有些替他觉得不值,“楚庄主这么做虽说是确保了你的平安,却等于将自己亲生儿子推入了虎口。”
回应她的是沉默。
良久。
才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确实对不起阿璇。”
仇思思尴尬,“我不是怪责你的意思,我只是……”她只是觉得卢璇实在有些可怜,这一生先是被自己父母抛弃,深爱的女子也是宁可为他人自尽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楚唯摇头,“我确实欠他太多。”
“难怪我总觉得你在有意逃避融入凤鸣山庄的生活。”仇思思想起初来凤鸣山庄那会,赵德芳每次和楚洵议事,楚唯都是不参与的,那时她以为他是贪乐享逸,现在想来,应该是刻意在避开。
“凤鸣山庄早晚该是阿璇的,我不想爹以为我对凤鸣山庄有其他心思。”
“你与楚庄主虽无血缘关系,但我相信这二十多年来,他是真心把你当作自己儿子在看待,都说知子莫若父,他必定知道你真正的想法的,又怎会误会你。”
“知子莫若父吗?”桃花眼复又蒙上薄雾,“兴许吧。”
☆、痴儿怨女
当天夜里赵德芳终于醒了,这让梨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下人来宸园报告这个消息时,仇思思和楚唯正在房间里用晚膳。仇思思捏紧筷子,其实有很多事想问,但想到自己现在的立场,只好将那一大堆问题都咽回自己的肚子里,反而是楚唯仔细问了许多,事无巨细。
仇思思知道,楚唯那些问题其实是代替她在问。
因为秦王这一场大病,原本预定大婚后就要开始的剿匪行动只得被迫延后,这一耽搁就耽搁了半个多月,到二月下旬赵德芳、楚唯和陆雁铭才离开凤鸣山庄,彼时,赵光义指给赵德芳用来剿匪平暴民的军队已经在凤鸣山下整装待发白白等了半个多月。
有朝廷和凤鸣山庄双重的势力,此次剿匪行动几乎毫无悬念会大举成功,楚唯和陆雁铭皆是绝顶高手,赵德芳和秋月功夫也不差,所以仇思思并不太担心四人的安危,让她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是,赵德芳走前让陆雁铭给她送的信。
浅黄的薄纸上,熟悉的青花小楷,点水墨香,赫然写着几句话。
“木儿,许我三年,三年之后,我必给你个交代,只要你愿意,我依旧想与你远离尘世,浪迹天涯。”
……
“你当日在陆府跟我说,你哪怕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伤他半分,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现在只剩下你了,莫再伤他。”
离开前,陆雁铭鬼使神差突然回身对她说了这么一段话,从来明净透亮的眸子如今却好似被薄雾蒙上;有些让人看不真切。
仇思思不知道她是该欣慰,还是该冷笑。
赵德芳,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一定会愿意等你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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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兴国六年。
杭州东福茶馆。
二楼临窗的桌子边,坐着三个年轻男子,除了年纪稍长的那个以金丝锦冠束发,一身紫衣华服,另外两个皆是穿着最普通的布衣,一青一白,头发是用与衣服同色的锦带束起,那是最普通的书童打扮。
华服公子自坐到窗边后就引来目光无数,倾慕的,嫉妒的,好奇的,艳羡的,不分男女。
“啧啧,公子你真是个祸水啊。”两个书童中穿青衣的那个,一边嗑着东福茶馆招牌的桂花瓜子,一边摇头感叹。
另一个白衣书童正欲点头表示赞成,瞥到华服公子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个寒颤忙埋头继续喝茶。
“哎呀呀,不止祸水,看来还遭事。”之前说话的青衣书童只当没看到另外两人的各异神色,望着正款款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二八女子笑得暧昧。
他这话才说出没多久,就像印证了他的猜想,女子领着小丫鬟袅袅婷婷走到华服公子跟前,微微屈膝福了个身,“奴家洛婉儿,是这杭州洛家的二女儿,爹爹今晚会在福满楼举办个募款晚宴,想为前些日子因为浙东水灾而流离失所的那些难民筹集些善款,婉儿看公子是面慈心善之人,所以才冒昧来打扰,不知公子今晚是否有空,婉儿想请公子参加今晚的晚宴。”
这洛婉儿长得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也算明目皓齿 ,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假公济私刻意结识,是个正常男人应该都不会拒绝。华服公子莞尔正要说话,青衣书童又开口了,“这位洛姑娘,你怎么看出我家公子面慈心善的?”
洛婉儿怔愣了下,接着便是不可思议望着那青衣书童,她从未碰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书童。
然而。
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她吃惊得还不够厉害,华服男子竟噙着桃花笑又补上了一句,“在下其实对此也有些好奇。”
洛婉儿痴痴望着华服男子的桃花笑颜,咬咬牙打消掉刚刚一瞬间生起的念头,她刚刚差点就想甩袖走人了。“婉儿相信自己看人的本事,公子一定是个心慈之人。”
“洛姑娘有这个本事,那不是比东门那的赛半仙还厉害。”
一回生,二回熟,洛婉儿这次当做没听到青衣书童的嘲讽,只是望着华服男子,等着看他的反应。
华服男子却转头看向自己伶牙俐齿的书童,“你说你家夫人会不会同意我今晚去赴宴?”
青衣书童愣了愣,看一眼面色不佳的洛婉儿,一板一眼道,“家里做主的是公子,我想公子若执意要去,夫人定不会拦的,但公子今晚与夫人有约在先,爽约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华衣公子煞有其事点点头,这才复又望向洛婉儿,“抱歉了,洛姑娘,在下与夫人今晚有要事,恐怕不能赴今晚的募款晚宴。”
洛婉儿尴尬摇头,“公子莫要这么说,是婉儿唐突了,那婉儿告辞了。”
“洛姑娘,等一下。”华服男子喊住慌乱转身恨不得立刻从茶馆消失的洛婉儿,“砚冰,拿五百两银票给洛姑娘。”
“是,公子。”白衣书童听到华服公子的话,垂眼从荷包里找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看一眼对面的青衣书童,起身走到洛婉儿面前,双手奉上。
洛婉儿没有拿那张银票,而是奇怪看着华服公子,“这是?”
华服公子浅笑,“在下今晚虽有要事无法赴洛员外募款的晚宴,但也想尽些微薄之力,这五百两虽不多,也是一片心意,望洛姑娘代为转交。”
洛婉儿依旧有些迟疑,半晌,才从砚冰手里拿过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请问公子名讳,凡是参与此次筹款的,按规矩都要登记入册的。”
“在下姓柴,单名一个七字。”
“可是威风戚戚的戚?”
“不是,是七八九的七。”
“……”洛婉儿咬了咬朱唇,冷笑,“那婉儿替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谢过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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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这样说也不算骗她,不过她估计以为你是故意不想告诉她你的名字,可能要恨上公子你好一段日子了。”青衣书童瞧着洛婉儿冷着脸和丫鬟下了楼,才扑哧笑出声来。
华服公子也笑,却是苦笑,“木儿,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那青衣书童正是女扮男装的仇思思,而陪着她一起的,便是楚唯和砚冰。
“公子这话说得我好像妒妇似的,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谁让公子你几天前就答应了今晚要陪我去见冰玉姑娘的。”仇思思撇撇嘴,表示她很无辜。他们前几天刚来杭州时就听说了如玉楼的头牌冰玉姑娘,据说此女不但长得花容月貌,还天生体含异香,跳舞能引来彩蝶在身边环绕,和野史上清朝乾隆皇帝那位流芳百世的香妃简直一样奇异,仇思思实在好奇得厉害,便逼着楚唯同意带她去如玉楼见见那冰玉姑娘。
之所以要楚唯带她去而不是自己独自去,仇思思想得很明白,如玉楼那种地方三教九流混杂,若她女扮男装被识破,说不准就会有危险,况且凡是头牌大多都有些架子的,她那种小家子气的长相人家冰玉姑娘也未必肯为她舞上一曲,然而,有楚唯在就不同了,美男计一出,不怕冰玉姑娘不主动献艺。最最关键的是,楚唯去就不用她自己掏银子。
“我既已答应你,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不是怕你被美色迷昏头,忘了自己有约在先嘛。”仇思思低声嘀咕,
她这话虽说得极小声,然而楚唯是何等听力,桃花眼无奈又好笑,“想不到娘子原来对为夫那么不放心。”
仇思思刚喝进嘴的半口茶水差点全数喷出来,“我只是不想你变成不守承诺之人,你别乱想。”
“难道娘子不是怕我去了晚宴会被洛婉儿迷惑倾囊相捐,最后没钱带你去如玉楼?”桃花眼轻眨,笑得意味深长。
“你……”仇思思噎住,良久,终于自暴自弃拍桌而起,“是啦是啦,我就是怕你色迷心窍把我们的盘缠都白白捐出去,刚刚那五百两就不该给出去,你若有钱没地方使,与其捐给那些有钱人让他们借募款名义中饱私囊,不如捐给我这个真正的穷人。”
楚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爆发了,砚冰小正太更是一副见到母夜叉的惊恐模样。
仇思思吼完人立刻就清醒了,见楚唯和砚冰不可置信望着自己,又环视一圈周围,发现所有人都朝他们这边看来,纵使她皮再厚也禁不住被这么围观,整张脸马上烧了起来,一路烧到耳根子。仇思思瞪一眼楚唯,忙坐回椅子闷头喝茶。
一杯,两杯,三杯下肚,终是楚唯看不下去夺走她手里的茶杯,苦笑,“既然怪我,就该冲着我来,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再喝下去喝撑肚子,难受的可是你自己,平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一生气人就变笨了。”
仇思思愣了愣,差点又爆发,“呀~楚唯……”
楚唯含笑打断她未出口的骂语,“已经在这坐了半个多时辰了,也该休息够了,再去逛逛吧,不是还有东西想买嘛。”
仇思思愣了愣,没点头也没摇头,但以楚唯对她的了解,没拒绝就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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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下楼,才发觉楼下正一片混乱。
嘈杂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仇思思只模糊听到谁死了,本是没多留心思,毕竟这世界每日就有很多人死去,然而走在前面的楚唯却突然停住了。
楚唯回身看她,认识他那么久,她第一次看到惊慌出现在他脸上。
“楚唯,你干嘛?”仇思思奇怪瞪他。
楚唯张张嘴,正要说话,恰巧两个年轻书生迎面朝楼梯口这边走来,其中一个边走边惋叹,“听说那秦王才貌双全,还和先帝一样有颗仁慈之心,没想到年纪轻轻就会病逝,真是天妒英才。”
另一个听了冷笑出声,“什么病逝,我看估计是被毒害的,我听说先帝本来是想把皇位传给秦王的。”
“真的假的?”
……
两人一路说上楼,后面又说了什么仇思思完全没听进去,她脑子里只反反复复回响着那两个字——病逝。
仇思思脚一软差点跌倒,幸而被楚唯及时扶住,抬眼,桃花眼里是满满的沉痛和怜惜。
“楚唯,告诉我,我现在在做梦对不对?”仇思思一把抓住楚唯胸前的衣襟。
楚唯沉沉看着她,半日,终是阖眼一声叹息,“你没做梦,也没听错……秦王,已经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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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儿姑娘你说当护卫就当护卫,不过如果到时在下表现良好,姑娘可得记得再给我个其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
“当然是夫君,难道是兄长不成?”
……
“你不是会轻功嘛,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人要对你不利,别傻忽忽的反抗到底,三十六计最后一记还是“走为上”呢,打不过就用轻功跑人,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浪迹天涯,天地那么大,总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既然木儿已经帮我想的那么周到了,还作出了最坏的打算和我浪迹天涯,就冲着这个,我也绝对得保住自己这条命,你放心,到时我绝对不会傻乎乎的誓死抵抗的。”
……
“木儿,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你好好的刚刚为何瞪我?”
“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卖萌很可耻。”
……
“我不是真的贪图那个位子,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爹爹死不瞑目。”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成大事,总要有些牺牲的。何况那些人本也不是因你而死,我们只当从不知道这些事罢了。”
“不知道就可以了?”
“不知道就可以了。”
……
“我既然要娶木儿,就不怕别人质疑木儿的身家背景,不过焦将军这建议确实不失为一个良策。只是,如今焦姑娘的事才发生没多久,尊夫人想必还在悲痛中,此时恐怕没什么心情去认一个女儿,不如等秋后,我带木儿去拜访将军和夫人,到时我们按照规矩正式让木儿给两位磕头斟茶,认下这干爹干娘。”
……
“牛郎牵牛往饮火,织子浣纱洗衣裳。惋惜星河不火,声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