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必如此拘谨。”
面前之人真诚的笑颜不知何故让她觉得十分刺眼,是因为王龙客喜欢她吗?他在东平王府设伏抓她,她亲眼见到他没有成功之时,眼底的失落。
若说她对夏凌霜没有敌意,她还真的做不到。女人会嫉妒的天性,没有人例外吧,若是王燕羽知道铁摩勒与如此温柔体贴又医术高超的韩芷芬订了婚,她该如何自处……
“史姑娘,你可有伤着?”秦襄放下碗筷,面露关心道。
歆玥面上微微泛红,长长的睫羽下如同林间的树影,澄澈的眸子里带着她少有的柔和,她颔首道:“我实在不懂事,还望各位见谅。”
席间众人见她羞怯,哈哈大笑一阵,也不说些什么了,唯有秦襄注视了她少许时候,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此次安禄山派王龙客献马进京,意图不言而喻,只是此人武功不可小觑,又是安贼帐下第一谋士,恐怕不好对付啊。”
便是在方才秦襄提及此次献马进京的人时,歆玥一时未忍住打翻了酒杯,他继续商讨下去,除了要众人为他筹谋,也是要看看歆玥如何反应。
歆玥自知,秦襄纵横官场多年,绝不会对她如此放心,他在一步步的试探她,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襄提到王龙客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都不复方才的惬意,独段珪章颇为平静。
歆玥旁边的夏凌霜听到这个名字,却有些不受控制一般,纤细的手指蓦的握紧,眼神由平淡转为凌厉,嘴里恨恨道:“王龙客武功很高,为人却极其卑鄙,诡计多端,将军,我们不能不防啊。”
诡计多端?为人卑鄙?歆玥在一旁听到夏凌霜的高谈阔论,真是忍不住想叫王龙客亲自来听听,这就是别人眼中的他,夏凌霜能如此说,想必在王龙客手上吃了不少亏,才甚有了解。
不知怎的,她心里却有些难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沉闷的透不过气,在众人面前,也只能表现的平淡无奇。
秦襄打量的目光睇了她一眼,歆玥猝不及防间冒出冷汗,双眼不敢直视秦襄,低下头去,却听到秦襄轻笑一声。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结束,歆玥才稍稍放松警惕,秦襄唤铁摩勒最后那一句让他一起去接王龙客面圣,直叫她打了个寒噤。
她一路心不在焉的走回秦襄为她安排的房间,关上房门,终于一步跌倒在地上,双腿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支撑不住自己日渐消瘦的身躯。
歆玥在原地呆滞许久,才从双腿麻木的感觉中找回思绪。一听到他即将来到长安的消息,她早已乱了章法。
尽管她做到了对自己下手,以身体上的痛觉来提醒自己,他和她,已经分离,那些暖心的,眷恋的过往,都只能是过去,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会那么痛,那么难受……
长安城外。
暮色四合,橙黄的光亮打在一身漂白如洗的衣衫上,浅浅淡淡,十分好看。
“吩咐下去,今夜好好休养,明日一早进城。”王龙客目不斜视的说着。
一旁的精精儿弯着身子点头称是,离去之际,他又犹豫道:“公子,这司空凌还未现身,咱们是不是……”
“不必等他,他必不会同我们一起。”王龙客语气中的坚定,仿佛是在说一个十分亲近的熟人一般,他抽出铁扇,“啪”的一声在身前打开,轻摇慢晃。
蓝色丝线绣着的领口上,几缕碎发随着他摇扇的节奏摆动,轻盈而娇柔。
“清点好马匹和人数。另外的人,要安排好,不得有一丝懈怠。”王龙客沉声道。
“是,公子,已经按您的吩咐,我们出发之时,就已经派人打入刑部,此时,应该有所部署了。”
“一定要留意司空凌的动向,有他的消息,必须立刻来报。”铁扇被他拢在掌心,轻轻敲击着。
“公子,小姐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精精儿交待清楚,便退下了。
临走前,王龙客让他去告诉燕羽,今日早些歇下,不必来找他了。
这安生的最后一日,他要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便是那生死漩涡,保全自身,保得世子,是场等待着他的硬仗。
天边的晚霞璀璨的像是上等的锦缎,颜色渐深,他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烛台上的微弱的焰火在他眼中跳动,静坐下来,才能理清此刻的思绪。
他在想,歆玥此刻,必定也在长安,此次,他们又是以怎样的场景相见,铁摩勒的那一声“史姑娘”,让他顿时想起许多,飞虎山的相遇,范阳府内她和司空凌的如胶似漆,一次次的,都是精心准备好的,他不愿相信,到如今,也不得不信。
歆玥接近他,跟他在一起,是为了报仇吧……
在他手下两次救走铁摩勒,若不是他不去深究,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隐瞒了她,她却这样利用他。
第三十六章:融入红尘千里(四)
他多么想念曾经的歆玥,那样纯真的笑容,只为他牵动的一颦一笑,只为他的心动。
而今,终是被那仇恨的火焰,烧成了齑灰……
如果,她出嫁时,他不顾一切的阻拦,今日的局面,是不是就不是这样了?
可惜,他不能,也不会……
歆玥在他的心中固然重要,也不能动摇他十年的信仰,十年的努力。
跳动的妖冶的火光渐灭,掩住一双透着无尽疲倦的墨瞳。
次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圣上传召献马进京之人,予以嘉奖,赞安禄山治军有方,望卿好好镇守边防,王龙客代王爷谢过恩之后,便退出金銮殿,回到驿馆。
途中偶然遇到巡视的秦襄和铁摩勒,他笑若春风,秦襄脸色如常,不与他周旋,只是他身旁的铁摩勒,看到他不骄不躁,几乎是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倒颇有些令他意外,按照他的性格,不是早该与他算算杀父之仇的帐了,或是碍于皇宫之内,不敢动手吧?
他冷笑着从铁摩勒身边走过,犹如一阵冷风刮过,让人不寒而栗。
东平王府。
王龙客从皇宫中出来,并未返回城中该住的驿馆,而是一言不发的直奔东平王府,似乎是约定好了一般。
径直来到花园中的莲池边,那些春光中早生的青莲花,敛去玲珑的尖角,飘摇一夏,终于枯萎在这冷然的秋风之中。
荷塘边上,伫立着一袭浅金色的身影,发冠高束,额前饱满,不见一丝碎发,显见高贵肃穆的气质。
王龙客上前一步,弯身道:“参见世子。”
安庆宗立刻转身扶住他,笑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此番前来,辛苦公子了。”
王龙客淡淡回道:“为王爷尽忠,乃属下之责。”
安庆宗有些碰了钉子的感觉,从王龙客入府以后,他百般拉拢,甚至不惜让歆玥缠着他,他却偏偏不领情,不扶持他们年轻一辈中任何一位王子,包括他这个世子,只一味听从安禄山的调遣,为他父王所用,这也是为何,他在府中的位置屹立不倒,就连他这个世子,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
安庆宗委婉一笑,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笑道:“公子是我府中第一谋士,自是睿智无双,此次由你坐镇长安,我可高枕无忧了。”
王龙客听了一番话,略觉好笑,安庆宗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可谓不小,究其根本,只不过因为二王子安庆绪身边有个阴险非常,又武功在他之上的羊牧劳,令他寝食难安,时刻担忧那个憨傻的弟弟被羊牧劳撺掇着抢了他的世子之位,还有可能是太子之位……
尤其一想到安庆宗利用歆玥,险些害死她,他心里的厌恶油然而生,若不是王爷命令已下,他绝不会来营救这个人。
安庆宗见他不曾答话,有些为难道:“公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他抬头对安庆宗微微一笑,“世子,实不相瞒,此次,司空凌也与属下同来营救世子,只是他此刻尚未现身,在下若现在将世子送出,无接应之人,恐生弊端。若是一个不小心教人发现些什么,只怕会危及世子。”
“什么?!司空凌!他…居然也来了?”安庆宗一听到司空凌的名字,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有些颤抖。
这微妙的一切,被王龙客尽收眼底,安庆宗用的着如此忌惮司空凌?他知道司空凌为了歆玥,可以掩饰着对安庆宗莫名的敌意,只是,他想不明白,安庆宗如今这般反应,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有什么事情,在他掌握之外……
如果有,便只有那一件。
安庆宗突然抓住王龙客的手臂,神色慌张道:“公子,你务必马上安排,安全送我出城,让我与父王汇合。司空凌那边,且不去管他……若他日我荣登大位,必不忘今日相救之恩,公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王龙客睨了眼被安庆宗紧紧抓住的袖口,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睇给安庆宗一个放心的眼神,缓缓说道:“明日午时之前,属下会到王府拜访世子和康王妃,请世子稍作准备。”
安庆宗吃了一粒定心丸,整个人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王龙客转身告辞,安庆宗叫住他,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朝他一揖,“劳公子费心。”
王龙客回礼,转身离去。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人,在他离去时,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安庆宗一直站到日光稀薄,俊朗的面容变得狰狞,不复刚才与王龙客交谈时的雍荣华贵,双眼散发出凌厉的气息,一拂长袖,恨恨道:“王龙客,司空凌,既然你们都如此眷恋她,待我回到父王身边,一定尽早送你们下去与歆玥陪葬!”
着手安排好明日送安庆宗出城的一切,王龙客已是有些疲倦,这些日子,燕羽,歆玥,王爷,无数的梦魇,让他不曾歇过,这一场仗,才刚刚开始……
“哥哥……”澄澈空灵的嗓音响起,燕羽从背后抓住他的袖子,左摇右晃,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笑着弹了弹燕羽的鼻尖,“还不睡么?”
燕羽耷拉着脑袋,摇摇头,厥起樱桃般可爱的小嘴,说道:“睡不着,哥哥陪我讲会儿话吧。说不定啊,我一会儿就能睡着了!”调皮完,还不忘朝王龙客吐吐舌头,真是让人怜爱至极,怎怪的她的哥哥这般宠她。
王龙客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举起铁扇,略施小惩的在她发上敲了一记,无奈的笑了笑。
记忆中,有多久没有跟这丫头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了,自从派她去了一趟飞虎山,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也不缠着他闹着要玩了,他是否感庆幸,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遇到什么就缩在她怀里的趾高气昂的小不点了。
“哥哥,你今天进宫,皇上说了些什么啊?”燕羽乖巧的坐在他身边,不经意的问道。
然后她感觉到这一句话,让哥哥周身的气息骤冷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留恋,弥足珍贵
王龙客提起桌上的绿玉茶壶,自酌了一杯,慢悠悠送到嘴边,在鼻前一晃,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方才入口。
燕羽知道,哥哥一旦不理睬她了,就是不愿意答话了,也怪她着急,想从哥哥口中得到些有关,有关铁摩勒的消息,却找了个无比愚蠢的话题。
皇上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些套话,这种话哥哥从小听到大,她也耳濡目染了许多,怎还会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她不禁地下了头,在哥哥面前,她永远藏不住秘密。
沉默持续到王龙客将杯中之水饮尽
“今日在宫中,铁摩勒与秦襄在御前行走。”王龙客低沉的嗓音说道。
燕羽倏地抬头,清亮的双眼盯着王龙客写着疲惫的面容,她的心蓦然一痛,从前,她是哥哥最好的助手,现在,只能让哥哥烦恼了。
“燕羽,晚了,休息吧。”王龙客道,喑哑的嗓音,仿佛已经不想再开口说第二句话了。
燕羽握起王龙客的手,在脸上蹭了蹭,不再说话,退出了屋子。
王龙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眼中布满的倦意,渐渐消散,焕发出晶亮的光泽,他默默呢喃道:“燕羽,不能再让你跟我着我,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月亮散发的光辉越来越弱,仅靠屋中豆子般的火光,王龙客仍是静静的坐在桌前,茶壶 里的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见底之时,他优雅的将杯子放回原处。
修若俊竹的手伸进衣襟里,取出一方包裹着的手帕,素洁雅静,白色的琉璃香云纱上只绣了一朵孤零零的梅花,远远看上去像是雪中的一粒血珠一样的刺眼,仔细端详,却又觉得傲霜斗雪,别有一番斗志昂扬的滋味。
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手中的帕子,生怕将它玷污了,摸过之处,是凹凸不平的痕迹,里面像是包着一些不平整的碎屑。即是不完整的物件,又何须如此珍视。
可这对他来说,却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没有人知道,他在飞虎山的房中,是如何仔细捡起碎了一地的青珠,一颗一颗将它们拼凑起来,不管那些尖锐的地方,将掌心磨得血迹斑斑……
“砰砰砰……”精精儿粗暴的敲门声传来,“公子…公子!有消息来了。”
王龙客迅速收起手帕,塞进怀里,开门看着精精儿,“什么事如此慌张?”
精精儿喘着粗气,挎着大刀,将一个小竹筒递到王龙客手上,“公子,世子那边有消息传来,好像十分紧急。你快看看是不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