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客见到他怀中的人娇躯在不经意间颤抖,视线落在她的颈项上。那枚银铃!是他前日从歆玥脖子上取下来,落在司空凌面前的……
那么,现在他面前,司空凌怀里的这个女子便是今晨他走的时候,还在他枕边酣睡的歆玥了。
一瞬间,他的瞳孔放大,无数不知名的情绪在四肢百骸窜流,眼前的景象竟无法与日前他房中的情景对叠上。她睡在他怀里,不安分将他的衣服一件件全卷到自己身上;她打破了杯盏,说,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笨手笨脚的姑娘;她唇上温润滑腻的触感和他替她擦身的时候,身体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悸动……
怎么会是她依偎在他人怀中?
王龙客记得他告诉过歆玥,相信他,等他回来……
她没有听到?还是,她不信……
他宁愿相信前者,即使他心里明镜一般的印着,不可能!
等到他心中天人交战结束,他们迤逦的身影已经施施然经过他身旁,猝不及防的一瞬,歆玥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抓在手里,身子躺靠在司空凌怀里,使得她只能用一双眼向他看去。
时光倥偬,沉默好像持续了很多年。
仿佛周遭的人和事都已经不存在了,王龙客与她的目光交接之处,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司空凌,夜来香,渐渐疏离,然后,他看见她转过头。
她终是,不再信他。
他依旧凝视着她的侧脸,却看不见她的眼,曾经她已经凝视着他的神情,再未出现。只听见她柔弱如水的嗓音,“公子,你这样在凌面前握着我,似乎不太好吧。”
然后他听见司空凌雄浑有力的朝他怒吼:“没听见么,王大公子,撤手!”
他不知是如何放开她的,只是那一刻,利刃在心口来回划过的感觉那样清晰……
她仍旧柔柔软软的叫他,凌。
不若从前的甜美纯真,平添多少诱人的魅惑。
“为什么不信我?”
歆玥和司空凌以亲密的姿态走过王龙客身边,他没有过多的话,只是那句沉闷的像是呓语般的声音,让她觉得那不过就是一个错觉。
几近祈求的低哑。
高傲自负如他,也会屈尊去问一个人,为什么不信他吗,她想假装听到,她不信……
司空凌看向王龙客的,眼中的讥诮之色逐渐转化为嘲弄。他只是忍耐着她的全身轻微的颤抖,只是和他面对王龙客一刻,竟也让她如此心痛吗?他从前不了解,她对王龙客有多爱,有多痴。
自从他向她吐露心声的那一日,他恍然明白,他对她的执念多深,她对王龙客的痴恋就有多深。
从腰间传来的力度,勒令歆玥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她选择了,就没有退路,只有一直,一直,走下去。
她扣上腰上那只手掌,粲然一笑,轻轻说了句,“走吧。”
司空凌似乎十分满意,低头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惊鸿一瞥,王龙客心中的怒火一直烧到脑门,许是晚上,理性就不大容易战胜感性,他毫不掩饰他的敌意,缓缓说道,“司空凌,你信不信,骗来的,是不会长久的!”
他这口气,堪比西北高原上吹来的风,吹透歆玥厚厚的衣衫,直抵达她的心间,冰冷了跳动的急切的血液。
她情不自禁的转身,他一身月白长跑矗立在刚才他们擦肩而过的地方,他的衣襟和赤黑的发丝被夜风吹的四散开来,轻盈的像是一只兀自起舞的蝴蝶。而那黑色的瞳孔中,慌乱和无以言表的期望……
她咬住娇艳欲滴的红唇,不再看他,拉着司空凌逐渐冰凉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独独剩下那张在月光下,白的几近透明的容颜。
手中的铁扇不知何时落在地上,他双手垂在身侧,垂目注视着消失在灯火阑珊处的身影,眼珠子是纯粹的漆黑,俊美的面容紧绷,好像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周身的肃杀之气,让人望而远之。
歆玥放开被她抓的红痕斑斑的司空凌的手,一路小跑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不停的喘着气,呼吸急促间,她的手紧紧按压在胸口左上方,她感觉那里膨胀的快要炸裂开来。
司空凌的手刚刚触上她不住颤抖的肩头,却被她像是躲暗箭一样的躲开,她警惕的审视着他,倏尔,细长的手指勾上颈脖,取下那一串银铃,拨开他的掌心,迫不及待地放了进去。
不待歆玥回过头来思考今晚的事情,到底该如何布局,手上兀地一痛,一个温热的东西被强硬的塞进掌中,——是他手中烧的滚烫的银铃。
“你可以取下,但不要还给我,它是你的。”司空凌坚定不容拒绝的话语,眼中释放着光彩的毅力,逼的她不与他对视,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多重感官的叫嚣,她后退着想要将手中的东西摆脱。
他强烈的意愿终是占据了理智上方,歆玥不得不停止和他无意义的纠缠,他们的时间不多,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第二十五章:怅然远去(一)
“你宁愿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吗?”司空凌紧拽着她的手臂,语气变得冷清,他好不容易有的一点欣喜,还是被她毫不留情地打破。
“你……”歆玥怒视着他的咄咄逼人,她无法,可也不会屈服,“我不会再戴上了!”她仰头说道。
“随你。”司空凌扔下一句怒气十足的话和一个包裹便转身离去。
歆玥沉下心,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理清头绪,掐算着的时辰。司空凌已经走了,他应该会在地牢安排好,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地牢救出铁摩勒让他跟秦襄会面。
一个时辰前。
铁摩勒被羊牧劳扔进这地牢,却吩咐守卫说:“这是小王子要的人,要善食善饮,不得欺侮。”
那阴鸷的冷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至今仍在他心头盘桓。
“咚咚……”像是两枚什么东西打到身上,牢门前的两个巡夜士兵应声而倒,铁摩勒撑起身子趴在牢门边上,理性脱口而出就叫了一声“王姑娘”!
“什么王姑娘?”牢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铁摩勒不禁瞪大了眼睛,抓着栅栏的手不由得一紧,“你……你是史姑娘?!原来你没死啊?”
听到铁摩勒的“担心”,她扯了扯嘴角,糟糕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敢情这小子还以为她红颜薄命啊?
她算不算是卖了他,他还在替她数钱?
“我现在还没死,你要是再磨蹭着,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在这儿了。”歆玥冷笑一声。
“哦。”铁摩勒终于注意到被她悄悄打开的牢门,一下子窜了出来。
歆玥抓起他的手就准备跑路。谁知却拉不动他,她转身看着他,只见他面色凝重的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
歆玥大概猜到他要问她是怎么进到这守卫森严的节度使府来救他的,接下来又要带他去哪里,她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
只需坦言她曾经的郡主身份即可,被害死的由头,最能令人信服,况他们也打听不到有关“歆玥郡主”的往事,安禄山早已命人清理过往,安府像不曾有过这个郡主一般,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安庆宗的话,给了她最沉重的打击。
“史姑娘,你是不是叫史红梅?是当年史逸如史大侠的女儿?”铁摩勒犹豫间问出。
歆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怔,她想过要用这个身份,一直没有说破,但一旦面临借别人的身份存活,她真的有些心惊,史红梅,以后,她就是史红梅,安歆玥已经死在长安,死在神策府。
“这确实是我的一个名字。”歆玥回答道,嘴角带着一丝闷闷的苦笑。
“一个?你还有其他的名字?”铁摩勒漆黑的眼珠不停的在她身上转动,少年心性的模样,纯真的听她解释。
“在身葬神策府之前,我叫安歆玥。东平郡王府的歆玥郡主。”她平静的说道。
“什么?!”铁摩勒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秦襄独自在房内无聊的翻看着桌上的书本,拿起两本却又重重放下,如今这情形如何能看得下去,皇上宠信安禄山,安禄山勃勃野心,此次献马进京,又是一场怎样的波折?
他这个钦差大臣,且行且无奈啊。
秦襄负手在房中踱步,思考着回长安后如何应对,砰的一声,有意物体不知从房檐何处落下,掉落在他刚才合起的书本旁。
他向四周张望一番,铭纱窗上,巡夜士兵的身影来回走动并无异样。他走近书桌,捡起那个小纸筒,展开,上面写着:后花园。
后花园——
谁要在后花园见他?
在这范阳节度使府里,背着安禄山与他相见之人,必定是反安之人,会是何人?
秦襄将被衾绑在自己的座椅上,从后窗翻了出去。
安府佛堂前,铁摩勒在史红梅离去后,按照她的石子指引寻路,可是越走越不对劲,铁摩勒在地形复杂且不熟悉的安府,不能轻举妄动,只跟随一路上的石子,来到这佛堂门前。他推开门,堂内熏香袅袅,中央空空的只放着一个蒲垫,安静的诡异,他进门去,又有一颗石子落地,落在那个红色的蒲垫上,他疑惑着走上前,拿起地上的蒲垫。
“嚯……”一条铁链从蒲垫下被他拉出,他定睛一看,一道暗门正敞开着,一股好奇的力量驱使着他跳了下去。铁摩勒瞻前顾后,不见有异样,顺着只有一条路慢慢向前探去,走下最后一步台阶,也未见有人,他心底的谜团越来越多。
直到看到衣架书桌上的东西,他才明白歆玥,不,是史红梅为什么引他来这里。
大红绘金的龙袍,黄色布帛下的玉玺。这是……
出现安府的密室里,难道,安禄山要谋反?
绿林草莽出身的铁摩勒不懂朝堂政局,只知道私造这东西之人,天子必定不容。
他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不能任由这个杀父仇人逍遥法外,不能亲手杀了他,也不可能让他有可趁之机。
铁摩勒顺手扯下衣架一遍的绸子,将龙袍玉玺包在一起,卷成一个包裹,捆在自己的腰间,立即原路返回。
走至佛堂门前,他方才想起,史红梅让他在后花园见她,说是要让他见一个人,此刻应该已在等候。
铁摩勒关上佛堂们的一瞬间,习武的习惯立刻让他感到不对劲,他猛的后退一步,弯腰向后倒去,一柄飞镖如万箭破空之势向他袭来,本以为要被射中,飞镖却只是刚刚擦过他的腰间,系着的包裹上,刺穿丝绸,玉玺龙袍一下子滚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正躬身捡起,却听到王府侍卫的声音,“有动静!在那边,快去看看。”
来不及了,他匆匆向来时方向跑去,到后花园去找史红梅。
个个手持长戟大刀的侍卫冲到的时候,只见一个冷峻的身影,为首之人立刻屈膝行礼,“参见将军。”
余人各垂首示意。
司空凌不以为意,清冷的说了句,“下去吧。”
众侍卫素知府中铁骑兵统领司空凌为人狠厉,不好相与,也不敢追究刚才的响声,识趣的退下。
第二十六章:怅然远去(二)
待人走远,司空凌一手把玩着一把泛着银光的小刀,一手拾起地上之物——铁摩勒丢失的龙袍玉玺,提起,正要离去,不免被人叫住。
“将军为何要坏老夫的事呢?”
司空凌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语气上却有些亲和感,“我可是在帮你,他能带着这东西出王府?”
他,自然是指将包袱遗落的铁摩勒,羊牧劳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抓他进府,趁歆玥不在,一路指引他到安禄山的密室盗取,功成之际,却被司空凌一刀给划下,岂不可惜!
“哈哈哈哈……将军帮我?何尝不是帮了自己!”那黑色的斗篷衣帽完完全全遮住了那人的相貌身形,让人无可观察,只是那阴冷嘶哑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标志着他的特殊。
“这东西若是现在由他带到秦襄面前,呈交圣上,那王爷这三千良马如何进京,王龙客如何营救世子呢?”羊牧劳一只铁爪在面前扬起,握拳之时发出咯吱的响声。
司空凌的身影隐在阴影之下,看不清他此时幻灭不明的情绪,“营救世子?恐怕他没有机会了,连命都保不住的人,拿什么救别人。”
“将军慎言,羊某与你赌一局如何?”羊牧劳似乎今日心情甚佳,被银灰色的浮纱笼罩着,灰白的发丝在西风中飘荡。
司空凌嘴角勾起讥诮地弧度,他多年忍耐,终不信扳不倒王龙客。
“赌你此次,奈何不了王龙客。”
“笑话!”司空凌不屑一顾的反唇相讥。
“现在未免肯定的太早,将军且听老夫一言,沉稳些,等待一些日子,自然可以一举击败王龙客。”
帽沿下的嘴唇一张一合,羊牧劳道出心中所想。
司空凌十分不领情,他谋略深远不如王龙客,手上的兵权,是他最好的筹码,王龙客此次进京,在明,而他,在暗。他要那个人,与灭他满门之人,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赌注是什么?”他凌厉的眼神投向那袭从头遮到脚的黑袍。
“若不成,将军与我一起辅佐小王子,将来打下这天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如何?”羊牧劳朝他伸出铁爪。
司空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羊牧劳嘴角几不可察的一弯,司空凌此人,终是太急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