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杰钻到车厢下边,忽然看见了小老汉的身影闪了一下,钻到了一段铁轨基石旁边。英杰不顾枕木石块的尖利,悄悄地爬了过去,只见小老汉像壁虎似的趴伏在那里,大概是准备待旁边列车启动,而后扒车逃走。由于列车的喷气声和广播声,小老汉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就在他要跃起身的一刹那,被英杰抓了个正着,英杰猛扑上去,两人一起滚到了路基旁边。
一个拼命逃脱,一个誓要擒获,两个人在轨道上滚来滚去,这小老汉身体灵活,又练过轻功,几次竟将英杰扭在地上,英杰瞅了个机会,腾出手来,一下子把手铐铐在他的脚腕上,另一边抓在自己手中,两个人这时再次滚打进了火车的轨道中。车轮滚滚开动,铁轨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小老汉突然惊惶起来,大声喊道:“不打了,我的脚……我的脚轧断了!”
英杰终于在最后一刻松了手,小老汉竟像鲇鱼似的一个就地打挺,从呼啸而至的车轮缝隙中滚了出去,只把身体壮硕的英杰隔在了铁轨上。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黑乎乎的车轮子从眼前晃过,等英杰再度爬起身来,小老汉早已杳如黄鹤,只剩下路轨边上的一只鞋子。
公安局预审室内,落了网的彭彪一言不发,预审一直陷在僵局中。
座椅对面的预审桌上,端坐着连夜赶回梁州的英杰,他目光炯炯,声音中含着威压。他旁边的女警何雨担任记录。
“彭彪,用道上的话说,一个人作案是铁门,两个人作案是木门,木门又分两扇,一扇在你,一扇在他,你不交代,未必别人不交代。”英杰有意拎起小老汉那只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冷冷地说:“就看你们谁主动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相互出卖是早晚的事,就看这立功的机会给谁了。”
彭彪依旧沉默,下巴仰起,但表情不是那么僵硬了,脖子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他开始咽了口吐沫。
“你一定想知道,这次是怎么进来的吧?”英杰继续发动攻势,迫使对方靠拢自己的思路。
对于这个问题,彭彪脑子里已转过上百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初诱使自己作案,又差一点和他闹掰的小老汉。两人吵翻的原因,就在于对方把其中一幅壁画出了手,翻车也就翻在这幅壁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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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 十(4)
“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啥?”英杰仿佛从他的眼神中洞见了他的思索,穷追不舍。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彭彪终于开了口,他想继续封堵,因为他不能说,缘由是欠了那个该死的三寸钉的赌债,对方追债甚急,诱逼他偷文物抵债。而那次豪赌,纯粹是上了小老汉的圈套。
“彭彪,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一旁的何雨早已按捺不住,啪地拍响了桌子,惊得对方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你老婆白舒娜,算是被你害苦了,她为了这个家含辛茹苦,你却为了那枚库房钥匙毒打她;为了你的事,她也受了牵连,不能再留博物馆工作,前天晚上,服了几十片安眠药……”
审讯室一边的屏幕上打出了白舒娜在医院抢救的照片,彭彪呼地站起来,随着镣铐作响,差一点儿把审讯椅也给带起来,他开始张大嘴巴抽泣起来。
“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公安医院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这一点你放心,她苏醒后就问你的情况,希望你能彻底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英杰接口道。
“给我一根烟抽。”彭彪止住了哭泣,两眼乞求似的望着英杰,又看了何雨一眼。英杰会意,要何雨出去买包烟,并且把同步录像机关了。
“曾队长我只跟你一个人交代,”见室内没有别人,彭彪变成一副分外讨好的模样,“可你要给我做主,不杀我的头。”
“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英杰向他伸出了五个手指头,“你面前有五条路:自首、坦白、供认、交代但不诚实和拒不供认。”然后缩回了一个大拇指,“这第一条自首的路你已经没了,剩下的最后的四项供你选,优良中差,优你是得不上了,要争取到良。”
“你得实话告诉我,这东西到底属于几级文物?”
彭彪贼精,他知道生与死的量刑边界。
“幸亏还没有定级,只要你说实话,我就可以做工作。要知道关心你的人还不少,博物馆秦馆长也正在为你这事在外边托关系。”
彭彪听了纳闷起来:秦伯翰和自己有宿怨,他的弟子郭煌曾和白舒娜谈恋爱,被他中间插了一杠搅黄,他应该最恨自己才对,如今却反过来大发善心。他再一想,马上明白了七八分。
“曾队长,我要向你交代,让功劳记在你的份儿上。”见英杰以诚相待,不把自己当外人,彭彪不禁大为感动。接下去一口气,把整个作案过程来了番竹筒倒豆子。
原来,自从知道地宫的壁画出土,他乘白舒娜上班之时讨要家里的钥匙,乘机骗制了库房门的钥匙模,佯称外地出差,伙同小老汉,用井下掘洞的办法钻进消防通道,一共偷出壁画十五块,一块由小老汉私自卖出,十四块偷运到了澳门。
“澳门的真正买主是谁?”英杰不动声色地问。
“是大山帮的祖文。”
“他为啥没有收货?”英杰听了心头微微一震。
“他鬼得很,怕货有假,砸在自己手上,只是看了货,后来要走了照片说找高手验货,文物就存在了澳门一家赌场。看你们追得急,我怕夜长梦多,急着出手,就栽到了你们手上。”
“你看清楚,是不是这些壁画?”英杰从卷宗中取出壁画照片。一张一张摆在彭彪面前让他指认,共摆出了三十张组合在一起的完整拼图,他指认了其中五张,正是整个春日出行图的中间部分,按编号序列为第四幅到第八幅。
这彭彪从未见过整张全图,他登时被壁画的夺目气势惊呆了:只见画前端是由彩旗簇拥的车仗,高头大马披挂着华贵装饰,后边紧跟着手持宫扇玉拂的宫女和太监,每个人物都由上中下三块切割开来的画面拼接而成。走在贵妃辇车前的是那个持扇宫女,着一袭透体的薄纱裙服,显得光彩照人,正是曾听白舒娜讲过的那幅“东方维纳斯”,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孔雀蓝纱裙的宫女,独独不见了上半段身子。
“这幅画给小老汉卖了,他说是要请高人鉴定真假,实际上是把钱独吞了!”彭彪说着有些悻悻然。
“你可看准了,是不是少的这一幅?”英杰把照片整体推到了彭彪的眼前,适逢何雨买烟走了进来,“一点不假,就是这幅!”彭彪顺杆爬,随口应道。
英杰从整包烟中弹出了一颗,把剩下的烟全都塞进了对方的囚服口袋,并且帮助他打着了火。这使得彭彪几乎要感激涕零了。
“这祖文长得什么样?”看彭彪被审透了,英杰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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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 十(5)
“是个老头儿,道上称他‘祖师爷’,因为他从不和倒土货的人见面,来无踪去无影的,又有人称他‘千面人’。”
“你这次去澳门见过他吗?”英杰的话还没有问完,对方早拨浪鼓似的晃起脑袋。
“甭说我,就连小老汉也没捞上见他个屁毛儿。听说这老小子可神了,精通《 易经 》八卦,读遍二十四史,从三皇五帝到如今,他是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彭彪是那种给面子就上脸的人,一时说得唾星四射,猛然觑见英杰沉了脸,才知道说走了嘴,急忙闭住了嘴巴。
“不见面,咋能验货呢?”英杰把眉头皱了起来,加上两只眼睛像刀子一样地逼过来,彭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祖爷,不,这祖文眼毒心细,拿不准的货,就放在赌场搞个‘架桥’,让赌场做中保,价格划算他派人来取,一旦事发马上摆脱干系。就拿这一回说,开头他热得很,后来又像是捧了个烫山芋,突然甩手不要了,我也觉得这事儿蹊跷……”
英杰的眉头拧得怕人,真有几分镇墓兽的神色。四年前,大山帮潜入梁州,在何队长牺牲的那场枪战中,惟独漏网了祖文。这件事一直成了英杰的一块心病。如今,这神秘莫测的老对手又浮出了水面,不由得他从心底咯噔了一下。
看彭彪身上的油水挤得差不多了,英杰吩咐何雨趁热打铁作了一遍笔录,让对方签字捺印了指纹。喊人把彭彪押回监号时,已到了凌晨时分。
“你用了啥仙招儿审的,怎么我一走他什么全都吐了。”何雨兴奋地看了一遍笔录,对英杰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就不懂了吧,傻妮儿,哪天凑我高兴好好教教你。”英杰乘机卖关子,拍了一下何雨的肩头,不想手机响了,里边传来齐若雷的问话声。
老雷子今天显得格外高兴,话音里一扫往日的阴沉,除了对英杰他们大加勉励之外,还传达了荆副市长有关文物案件侦破后的重要指示。告诉他,市里为震慑文物盗窃犯罪,维护古城投资形象,不但要为侦破人员记功嘉奖,还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大张旗鼓地向社会广泛宣传。
“可小老汉还在逃啊!”英杰这边倒有些忐忑不安了,他最怕老雷子埋怨他窝囊。不料那边齐若雷倒笑了。
“傻小子,追回了文物就是大功告成,剩下一个地哧溜还能钻天入地不成,你不是给他扎好了尾巴吗?抓他还不是五个指头捏窝窝——手到擒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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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 十一(1)
凌清扬在酒宴上盛情相邀,聘郭煌做格格府的特邀画师,可是直到格格府修葺完毕,也未见郭煌登门。这个年轻人的一股恃才傲物之气,倒激起凌清扬非把他弄到酒店的念头,除了经营上的考虑,这种念头深处还潜藏着一种寂寞女人对年轻男性的某种渴望。望着窗外明丽的阳光,凌清扬急不可耐地翻出郭煌的名片,拨通了对方的手机。
郭煌对凌清扬的电话甚感意外,他正在白云塔公园给他安排的画室里挥毫作画,脑子里早已把凌清扬聘他做画师的事当成了酒后戏言。自他得知凌清扬的底细后,初见时的好感顷刻烟消云散。他平生最讨厌和商人打交道,因为他的书画被那些虚情假意的画商坑去了不少。听凌清扬要来画室,他无法拒绝,毕竟这个女人曾在众人面前给他那么大的面子,他郭煌到底还是个知情图报的人。
凌清扬走进白云塔公园,轻车熟路地走进公园通往最后排房的一条小路上。这里景色寂寥,游客稀少,到白云塔观光的外地游客,很少涉足此处。凌清扬惊讶地发现,二十多年前那条通往黄河大学的鹅卵石小路仍在,那片枝杈歪斜的槐树林依然是旧时的样子。一群乌鸦被脚步声惊动,聒噪地飞起,盘旋着又回到了绿荫浓郁的树枝上。望着这一切,她不由心中一阵悸动。岁月如梭,恍然若梦,当年那个满脑袋玫瑰色梦想的少女姚霞,如今已徐娘半老。触景生情,多年前的那一幕幕情形,又依稀浮现出来。人生真是难测,走了半生又回到了起点。同样还是这条路,是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地让她重新走过,谁又能说清命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穿过槐树林,她一眼看见有个人影在青瓦排房一端的门口徘徊。有一两秒钟,她的眼前恍然出现了幻觉,觉得这身影正是二十多年前倚门等待她的挚爱恋人。直到走近,她才看出那人正是郭煌。
凌清扬亲自登门,郭煌有些局促,他把凌清扬让进画室,顺手拉了一把破藤椅。
“凌总百忙之中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郭老师太客气了。”凌清扬并没有就座,扫视了一下屋子,头上的房顶破旧,脚下仍是当年的水泥地面,墙壁的灰皮泛黄,钉满了未经装裱的画心儿。大大小小有山水、人物,水泥地面上还铺着两张未完成的画稿和几团揉皱的宣纸。
“郭老师笔耕不辍,将来肯定是大家啊。”
“手艺而已,遑论大家,糊口混碗饭吃罢了。”郭煌对凌清扬的夸赞无动于衷,这种话他听多了,想要买他画的那些人,无一不先灌迷魂汤。
此时,凌清扬在一张昭君出塞图前面停住了,那是一幅八尺整张的横幅人物群像,背景仍是朔风飞雪中的和亲驼队,但惟独王昭君却画得与众不同:这位身着腥红色锦袍的皇室嫁娘,一改去国怀乡、幽怨不舍的神色,而是素面朝天,将一双鄙夷不屑的目光回望着故土,大有一去不复返的决绝,透着一种叛逆与仇视的神情。
凌清扬注视良久,然后转过身问这幅画的价钱。郭煌暗想,毫无疑问她是看上这幅画了。在画店也有这幅画,只是构图不同,她所以找到画室来,无非是在画店不好砍价,这娘们儿真精透了。
“我的人物画一般是千元平方尺。”大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