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颛冷不防一手揽在我头顶,安慰似的拍了拍我,又给我挠顺头发。
我顿时炸了起来:“动手动脚干什么?!”
萧颛很有耐心地道:“聊欢早就是皇后背后的势力了,你虽然痴傻却性子倔,云相大人硬着来不行,总归你没见过聊欢,不如让他……”
我冷酷地骂他:“给我闭嘴。”
皇后与师父,师兄与云家的东风馆。
眼前尽是师父师兄待我如亲人的过往,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我恨不得找根锥子刺瞎眼睛。
师父说:“小云湘,以后跟着师父在国师府里,云家人就伤不到你了。”
我从师兄手里抢过一只桃子,师兄冲我无奈地笑笑,将另一只桃子递过来。
我不敢离院子太远,因为绮蓝会担心,因为我就算是死了云家也不会管我。
师兄带我去溪里淌水,去京郊捉鱼,做弹弓打麻雀。
师兄指着东风馆楼下那些京中恶霸,笑着对我道:“阿湘,你若是哪天看他们不顺眼了,就告诉师兄,师兄替你收拾他们。”
师兄还说:“若是无别的去处,就安安心心待在师兄身边罢。即便只有三魂六魄,也有师兄照看你。”
师父说我痴傻只是因为缺了一魄,他待我如亲父,让我好好待在国师府。
可师父说了,让他好好哄着我,别让我又被萧颛拐走了。
我想我是真被萧颛拐走了。
“阿湘?”
萧颛忽然在我耳边低声叫了几句。我转头呆呆地看着他,笑了笑。
眼前的月光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刺眼。
我很不舒服地抬手挡住月光。
我根本记不起怎么回到云府,也记不得萧颛何时离开,更记不起师父师兄有没有发现我们。
我只知道自己沉在梦里。梦里沉沉浮浮不断,我躺在无业寺后山的小溪里,冰凉的溪水蛇一般从我衣服里钻过去,冻得我浑身哆嗦。我想叫师兄,可师兄不在。师父也不在。
我想叫萧颛,可萧颛带着二姐在旁看杏花,片片杏花顺着溪流漂到我身旁。
二姐说:“你个病秧子,傻子,谁会要你?”
萧颛笑着没说话,将那卷给我读过的野史摊开,抖落书页中已经枯萎的花瓣,然后将书放在水里。我眼睁睁看着书里墨迹被水化开,顺着溪流蜿蜒而去。
我猛地睁眼。
或许是躺久了,眼前的影子有些模糊,但绮蓝的影子化成灰我都认得。
“三小姐醒了!大夫快进来看看!”
绮蓝慌慌张张叫起来,连忙端了一杯水给我。我瞧见瓷杯上绘着的荷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就将杯子打落。
地上清脆作响,瓷杯碎片四溅。
绮蓝似乎傻了眼:“小姐,这可是君公子……”
我无力地躺着,任大夫战战兢兢地过来给我诊脉,“闭嘴。”
大夫很快就走了,给绮蓝留下三四张单子,说是必须让我每天都喝下的东西。
我很安静地接过绮蓝递来的药碗,干干净净一口喝完,碗里一滴不剩。
绮蓝看着我的表情像是在哭:“三小姐别这样,怎么跟丢了魂似的,有什么事别闷着呀,再这样婢子也要难受了……”
我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才问她:“我怎么回来的?”
绮蓝道:“是被瑞王殿下送来的。那时候可吓人了,殿下肩上全是血,急得火烧眉毛,婢子还以为三小姐就要那什么……手脚都没动静,跟一只偶人似的……”
我冷哼:“我虽然弱了点,还没那么容易死。”转念一想,连忙问她:“师兄送我的那只偶人呢?”
绮蓝献宝似的拿出来:“在这儿,婢子替您放着呢。”
我仔细看了看偶人。做工粗糙不说,连头都缝歪了。如果不是师兄送来,我肯定将它扔在十万八千里外。
绮蓝兴奋地问我:“三小姐是想做一个差不多的送给君公子?”
我淡淡地道:“拿火盆来罢……唔,香炉也行,再给我把剪刀。”
绮蓝脑筋转得飞快,惊恐地看着我:“三小姐,您莫非要……”
“拿来。”
绮蓝愣了愣,飞快地摇摇头。
我大怒:“快拿来!”
绮蓝倔脾气也上来了,一副我就是不拿的样子。我气得手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绮蓝大惊失色:“三小姐使不得!”
我掀开被子的手僵在半空。
被子下胡乱塞着我昨日穿的一身衣裳,鹅黄上襦几乎被血浸透,下裙也沾了不少血。
绮蓝吞吞吐吐地道:“相爷今天大早来看您,婢子忘了处理这些衣裳,只得塞在那里……”
我无可奈何地将血衣丢下床,脚刚刚挨到地面,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滚去。
绮蓝连忙上来扶我,却又慢吞吞地道:“大夫说了,您失血过多,不能多走动。”
我咬牙切齿:“你给我把偶人和剪刀拿来!”
绮蓝将我扶好,然后迅速抄走了房里所有能看见的剪刀,带着偶人,一溜烟冲向房外。
我气得在房里摔软枕。
气也撒够了,我蹒跚着捡回软枕,闷闷地往床上趴去。
外面忽然传来绮蓝的声音:“君公子您总算来了,三小姐正在里面发脾气呢!”
我一愣,随即将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闷头睡大觉。
没一阵子头顶就有人说话:“阿湘,睡了没?”
绮蓝在旁适时插嘴:“三小姐刚才还醒着呢,怎么可能睡着?”
“或许是失血过多,人容易乏。你先出去罢,以后可得照看好她。”
绮蓝应声出去。师兄在我头顶压低声音道:“阿湘,若是没睡就起来罢,师兄给你带拾翠居的点心来了,昨日刚出的新品。这儿还有些新鲜果子,师兄尝了几个,应该对你胃口,你闲着没事就吃点东西,吃完了师兄再掏银子给你去买。”
我闷着没说话。
师兄在我头顶叹了叹,随即便出去了。
过了没一阵子,绮蓝便进来叫我,还禁不住埋怨道:“三小姐,君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您也不起来看看。这旁边的果子都是君公子特地给您挑的。”
我缓缓坐起身,朝绮蓝伸手:“拿来。”
绮蓝欢天喜地地将一只梨子细细切好,夹起一块送到我嘴里。
我嚼着冰凉甘甜的梨,突然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虐虐更健康啊【呲牙】
23
23、一枝红艳露凝香 。。。
大夫原说我的病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可现在我仍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也欠奉。
七月天热得很,我手脚仍然冰凉。大夫开过些活血养气的方子,药灌在嘴里早已没了滋味。又因为是酷暑天气,云鸿兼怕我一个不慎病得不起,特地吩咐了一番,韩妈又拨了两个粗使丫头过来照顾,连几年不见的二姐也赐了些补品下来。
云鸿兼如此在意我的死活,恐怕只是因为萧颛。师父既然是云家这边的,也没必要把戏演到这份上。
萧颛说云家虽然知道他真实身份,但因为明面上还是一家人,所以不好拦着他来看我。
可天不遂人愿。
圣上的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好转起来,好不容易清醒的那两日,圣上将萧颛急召入宫,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一番,并有给他选妃的意思。或许圣上怕自己时日无多,崩逝前能看见另一个儿子成婚,就算了了一桩心事。
朝廷上下见圣上好转,又见圣上对瑞王态度不明,还要张罗着给他选妃,纷纷折腾起来。
工部侍郎的女儿才貌双全,画得一手好画弹得一手好琴。
绥安侯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横刀立马文武皆精,据说还花容月貌。
礼部尚书的女儿艳如桃李色若春晓,精通诗赋知书达理,是个连新科状元也赞叹不已的女子。
偏偏就没有我,云相府里痴傻在先病弱在后的三小姐云折湘。
于是爹一开始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带了些算计,可随即又冷下去。
于是云家有了新的说法:这个云家三小姐真是命途多舛,痴傻无比却能阴差阳错遇见瑞王,尔后明明在国师府与君公子勾肩搭背,却被相思成灾的瑞王殿下带了回来,结果回了相府也没这个命。
这些话简直要在我耳边磨出茧来。
我却也看得开,每天躺着养身子不说了,还没心没肺地吃着师兄不时送来的新鲜果子,偶尔还有萧颛派人送来的东西,倒像是回到了无业寺后山那个小院,别人嚼舌头嚼得起劲,我反正没空搭理,乐得清净。
但一直乐得清静,就不太像我云折湘的命数了。
这天我在床上挺尸装死,外面忽然响起萧颛声音:“去扶你家小姐出来。”
我拉长声音道:“大声点我听得见——”
门外诡异了片刻,萧颛才拖着声音开口:“去找身男装换上。”
我疑惑道:“为何?”
萧颛答得干脆:“带你上青楼。”
我一口药汁喷了绮蓝满身。
萧颛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换做是我,我绝不会兴冲冲带着老情人往青楼里闯。重温旧梦也不带这样的。
于是我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若对我爹说带我上青楼,我爹不会同意的。”
萧颛温柔地笑:“不骗你。”
我仍然十分疑惑:“你要如何对我爹说?”
萧颛道:“说带你去无业寺,他总不能一直派人跟上来罢?”
我与萧颛争了很久,萧颛都不耐烦了,看着那么好脾气的人被我磨成现在这样,也怪不容易的。
我本来就有愧于他,觉得自己欠他太多了,遂在他死缠之下答应下来。
依萧颛的说法,他这次带我去的并不是太明显的……青楼。
那儿的人都卖艺不卖身,而且前不久新来了个技艺超群的琴师,他觉得听听琴能帮我散心,便自作主张将我带了出来。
我俩坐在马车里,萧颛笑吟吟地道:“那儿有许多琴师,一个不满意还可以换下一个,包准让你满意。”
我打了个哈欠:“那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还不如叫几个俊美少年……”
萧颛默然。
我很识趣地闭了嘴。
正是这时,马车突然停住,我本就往前倾着身子,便因为这一下,猝不及防倒在萧颛身上。
我满面通红地挣扎着起来,车帘子冷不防被人掀开,几张有些眼熟的脸跳在面前。
车外几人见里面只有我与萧颛两人,不由迷惑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么?”
我思索一阵,便森然一笑:“自然认得了,张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师兄带我往瑞王府赴宴时,在王府大门口碰上的张陵远张公子。此时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狐朋狗友,抬眼望去,尽是当时在桌上见过的脸孔。
张陵远脸色变了变,颤巍巍指着我道:“你……莫非你是……”
我眯起眼睛。
张陵远牙齿都在打颤,他左右看了我与萧颛两眼,不可置信地道:“原来君封遥那小子居然与殿下口味相近,选的倌儿都是清一色的……”
我的预感总是没错,每一趟和萧颛出来,都得惹上些什么事。
萧颛不出所料地给了张陵远等人脸色,临近下车时黑脸还没缓过来。
而张陵远等人知晓我身份后,一直偷偷打量我,似是在揣摩萧颛心思。毕竟萧颛今日将他们一同约出来,顺带还将我带上,也不知打了什么算盘。
一位皇子带着一个官宦千金上青楼。
萧颛今日,委实做了件震古烁今的事。
“到了。”
马车这回缓缓刹住,一众狐朋狗友显然不愿再待在里面,遂争先恐后往马车下钻。我随后慢悠悠跟了下去,却被映入眼中的雕梁画栋震住。
这简直是将云府里里外外尽数搬到此处,甚至比云府更加华丽,却也不失庄重。雕梁飞檐下,一块牌匾端正无比地挂在中央,上面写着“明湖居”三个大字,笔锋奇崛,遒劲有力。偶尔进出的都是纨绔子弟,连站在门口迎客的都各有姿态,那笑容分明媚到了骨子里。
一派纸醉金迷。
“别看了,进去罢。”萧颛细细叮嘱道,“记得跟在我后面,别让人以为你是里面的。”
我扯了扯嘴角,应该笑得比哭还难看。
萧颛此次准备充分,而且本就是个有钱的主,便带着我直上四楼雅间。
我被楼里的香味熏得难受,好不容易等到进了雅间才松一口气。
这间雅间与其他青楼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在一旁用珠帘隔了个小间,似乎是给琴师用的。珠帘里面有隐隐绰绰的人影,只能勉强看见琴师一身青衣,却看不见面容。
我与萧颛刚在椅子上坐下,就有清秀小厮过来,将美酒糕点一应上全便退了出去。尔后不待萧颛说话,那边静静坐着的琴师就开了口:“两位公子,今日要听什么曲子?”
声音珠玉作响,亦如清泉击石,难以言喻的悦耳动听,令人忍不住想撩开珠帘,一窥琴师真容。
而更重要的是,这声音似乎十分耳熟。
我一块拈在嘴边的糕点掉了下去。
萧颛没注意到我,似乎对琴师的话有些诧异:“听闻明湖居的琴师向来只弹琴,不问客人任何事,今日怎么不同了?”
琴师淡然答道:“换了新东家,自然有新规矩。”
一听明湖居有新东家,萧颛反应有些激烈,当即坐直了身子,脸色也渐渐沉下去。
“明湖居有新东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琴师不慌不忙:“明湖居的东家都是走马灯似的换,今日城东头明日城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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