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声音从梧桐树下传来,大家顺声音看去,是张依兰在为赵家抱不平。
财婶要发作,因张依兰的父亲坤伯是村上德高望重的人,强忍怒火悻悻地说:“依兰,这是我们家和赵家的事,与你无关。开垦这两亩地时,你们全家都在省城过,哪里知道这事儿,不要多管闲事。”
张依兰涨红了脸,不再说话。
卢二娘抱海海就站在张依兰身旁,按过话茬儿说:“财婶,依兰不是多管闲事,是眼见不平说几句良心话。你死死地硬逼裕叔说两亩地是你家的,你到底是要收回地呢,还是要抢别人的田地?即使倚仗家里人多,做事也要讲道理的。”
李画敏听得心中暗乐,对卢二娘刮目相看,一个年轻的小寡妇敢于站出来为赵家说话,这份胆量让人不敢小觑。月娘、赵世宇和卢二娘互相帮助收割,并非只是出于同情卢二娘,只看卢二娘肯尽心帮赵家说话,就知道两家交情非同一般。
一个小寡妇肯公然替赵家说话,让财婶气得要抓狂,她扯开嗓子狠狠地骂:“卢二娘,我罗家即使要抢,也没有抢你卢家的田地,你急什么。村上谁人不知你想嫁入赵家!可惜是白想,人家把你蹬了,另娶个黄花闺女,不要你这个带拖油瓶的小寡妇。”骂完,总算出了口恶气,得意地看卢二娘。
卢二娘涨红了脸,手指财婶骂:“烂铜锣,我一个小寡妇要嫁给谁,还轮不到你来管。带着拖油瓶的小寡妇怎样?你家那几个好吃懒做、只会吹牛皮、只会偷东西的浑蛋,连小寡妇都说不上哇。活该一个个打光棍!”
罗家炸了营。罗家那三个未成亲的儿子气得七窍生烟,怒气冲冲摩拳擦掌要找卢二娘算账。卢二娘双眉倒立连连冷笑。罗家那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泄劲,都缩了回去。都说好男不和女斗,要是他们三兄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了卢二娘,三兄弟合伙欺负一个小寡妇的事传扬出去,定会成为笑料,往后不用找媳妇了。
在公开场合男子跟女子打架,不管是输是赢,最后的输家都是男子。
财婶向卢二娘奔去,才走几步就被财叔叫了回来。卢二娘无畏地看罗家人冷笑。
财婶撇开卢二娘不理,她指蹲在地下的裕叔骂:“傻子,这地明明是你开垦的,为什么不敢当众说出来?我看你是偿到了赵家那寡妇的甜头,鬼迷心窍地护着她。”
裕叔还是木头一样不吭声。
月娘不再镇静,她发抖地指财婶问:“你说什么?别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沉默了许久的赵世宇眯缝双眼,盯财婶:“别污辱我母亲!”
财婶看赵家母子着急,得意地看月娘:“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暗中跟阿裕勾勾搭搭的,要不是你在被窝里给他灌了迷魂药......”
赵世宇怒吼一声,挥动铁叉向财婶冲去。财婶吓得变了脸后退,财叔吆喝着指挥几个儿子上前拦阻。
李画敏闭上眼睛,她害怕看到血肉横飞的画面,口舌战变成了动武,铁叉、铁锹和木棍不再是摆设的时候,血腥场面就会出现了。
“住手!”
一声浑厚的大喝过后,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画敏好奇地睁开眼睛,她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带领一群人大步走来,不论是赵世宇、月娘还是罗家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这个中年男子。这个中年男子,就是教赵世宇练武的师傅、张依兰的父亲、长乐村的村长——坤伯。
在坤伯凌厉的逼视下,罗振荣老实说出了偷赵家荔枝一事。赵世宇也承认用石子打伤罗振荣脚跟的事。坤伯把赵世宇、罗振荣都教训一番,要二人以后不能再追究此事。
“坤伯,阿荣受伤的事,可以就这样算了,不过那两亩地,赵家今天无论如何得归还我们。”财婶不肯就此罢休。
坤伯头痛。赵、罗两家为两亩地的事争执了几年,都没有结果。这两亩地开垦时,坤伯不在长乐村,他询问村中有年纪的人,有人说看到月娘顶着烈日开垦那两亩地,有人说看到裕叔翻地,是众口不一,叫坤伯难作判断。财婶现在又把这难题推出来,坤伯有心解决这个棘手问题:“阿裕,这两亩地是你开垦的吗?你明白说一声。如果是你开垦的,从此以后归罗家;如果不是你开垦的,这两亩地就赵家的,罗家人以后不能再过问这两亩地。”
李画敏两眼不眨地看裕叔,她和月娘、赵世宇一样,希望从裕叔嘴里听到“不是”两个字,从此以后可以摆脱罗家人的纠缠。财叔、财婶等人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裕叔,盼望听到“是”的回答,让那两亩地从此以后归罗家。
再次成为众人的注目的焦点,裕叔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枉我自小把你拉扯大,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财叔骂着,一脚把裕叔踹倒地上。猝不及防的裕叔翻倒地上,慢腾腾地爬起来,重新蹲在地上。都说血浓于水、手足情深,财叔的表现实在令人不齿。坤伯喝令财叔,不准他再踢打自己的弟弟。
财叔放开裕叔,与财婶口口声声要坤伯判两亩地归罗家。坤伯左右为难。
李画敏看到罗振荣两眼滴溜溜转,引起这场争斗的罪魁祸首准备趁人不备溜之大吉。身为一个具有现代睿智的人被一个古代人戏耍,李画敏对这个矮小的男子是恨得牙痒痒的,有心要报一箭之仇,顺便给罗家人难堪。
李画敏提高声音,冲罗振荣喊:“喂,阿森,你这个浑蛋。你今天摘荔枝的时候,说这个果园是你家的。现在你当众说一说,这果园到底是谁家的?”
罗振荣面红耳赤不回答。
在场的人都怔忡,罗振贵偷荔枝时骗李画敏的事,他们是首次听说;李画敏对罗振贵的称呼同样叫他们困惑。赵世宇奇怪地望李画敏,心想:“我早就告诉过敏敏,是阿荣冒充阿森偷荔枝。敏敏为什么又叫罗振荣为阿森?”
坤伯身旁跑出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他奇怪地问李画敏:“你刚才说,今天谁偷了你家荔枝?”
李画敏不认识这个年轻男子,她眨了眨眼,指罗振贵说:“是阿森偷了我家的荔枝。我看到阿森从果园里走上来,手上提一大把荔枝,阿森告诉我说荔枝是他家的。阿森不仅偷了我家荔枝、骗我说是他家的,居然还拿偷来的荔枝请我吃哇。你们说,气人不气人?”有心让罗振荣出丑的李画敏,特意把“阿森”这两个字说了一遍又一遍。
年轻男子气得脸抽搐,他恨恨地冲罗振荣奔去:“三只手,你什么时候变成阿森了?老子才是阿森哇。”
李事敏喜得窃笑,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刚才李画敏只是以为,罗振荣随口掐个名字骗自己,没有想到他居然是冒用他人名字。假阿森做坏事,真阿森找假阿森算账,李画敏自然是偷着乐了。李画敏憋住笑,朝阿森的背影迷惑不解地问:“到底谁才是阿森?今天他来偷荔枝时告诉我说,他叫阿森。”
真正的阿森气得七窍生烟,他冲罗振荣一拳打去,被罗振富、罗振贵两兄弟挡住。阿森恨恨地说:“难怪前段时间我叫人去提亲,对方一听说长乐村的阿森就退话了。当时我就疑惑:人家没见我面,又没来看房屋,咋就嫌弃了。原来是你这小子在外面冒我的名干坏事。我跟你没完。”
赵世宇冷冷接一句:“阿森,有这小子帮你扬名,你这辈子别想娶亲了。”
阿森气得暴跳如雷,要跟罗振荣拚命。坤伯喝止阿森。阿森碍于坤伯威严不敢动手,瞪眼恨恨地望罗振荣。
罗振富、罗振贵护着罗振荣从茶油树下撤走。罗水秀和其他几个落在后面的罗家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坤伯教训财叔、财婶一番,要他们管好自己的儿子,也带人走了。无戏可看,围观的人走个一干二净。
财叔、财婶走到茶油树下。财婶回头望月娘、赵世宇和李画敏三人,咬牙说:“你们等着,这两亩地我们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023。月下,余波未了(上)
半轮新月悬挂在天空,大地朦朦胧胧的。
东厢房里,桌子上的小油灯散发出淡淡的光。李画敏坐在桌子旁边,赵世宇坐在李画敏的对面,相隔一桌子的两人,经历了与罗家激烈的争斗之后,两人都觉得有必要跟对方谈一谈。
赵世宇对傍晚发生的事,深表歉意:“敏敏,刚才的事让你受惊了。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你能够鼓足勇气和我一同面对,我很高兴。”这是赵世宇的心里话,事发之前他没有想到,平日跟自己疏离的媳妇,关键时刻与自己同心维护赵家,这让他分外高兴。
李画敏不认为傍晚时发生的事值得高兴,她迫切需要了解一些情况,她不希望如果再有人冲到赵家找茬时,自己懵懵懂懂的。李画敏尽可能委婉地问:“罗家人口口声声说,那两亩地是他们家的。争吵了半天,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们要争夺的两亩地在哪里?我们家的地,他们凭什么说是裕叔开垦的?”
这些问题,也正是赵世宇要告诉李画敏的,他叹气说:“罗家人要争夺的两亩地,就是罗家晒场下的那桑园。为这两亩桑园,几年前就开始有争执了,只不过没有今天傍晚这样激烈。那两亩桑园,确实是母亲开垦的,我还记起开垦这两亩地的情景。那时天气炎热,母亲汗流满面地翻地,我躲在旁边用树枝搭成的小棚子里。裕叔有时来,他并没有做铲草、翻地等工作,只是坐在小棚子里跟我玩耍。为开垦这些田地,母亲累得晕厥过去,还是裕叔救醒母亲的。这两亩地开垦之后一直是我们家种桑树,可是罗家自从娶了大媳妇后就说,那两亩地是他们家的。”
说起往事的辛酸,赵世宇的话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李画敏睁大眼睛看这个高大的男子,同情他儿时的坎坷,感慨地说:“阿宇,我没有想到你和母亲过去是这样的苦。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可是,我不明白,罗家人要是有心要抢夺我们家的田地,应该在你幼小的时候下手,为什么要等你长大成人后,才生出这种念头呢?”
赵世宇认为李画敏幼稚,看不透世事变幻无常,他振作精神说:“敏敏,长乐村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荒坡,谁开垦出来的就属于谁。罗家比我们早到这山坡上居住,过去他们要是觉得需要田地,这两亩桑园早就被他们开垦了,可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只开垦了宅基地和一个晒场。我们来到这山坡居住后,母亲把山坡南面的所有荒地都开垦了。现在这个山坡几乎是一分为三,东面是张家,南面是我们家,北面是罗家。罗家人多,有三个已到成亲年纪的儿子,需要宅基地建造房屋,于是他们就把目光盯上我们家的桑园。”
妈的,罗家人真够无赖。
李画敏气得心中直骂娘,月娘累死累活开垦荒地时,他们在阴凉处歇息,等儿子长大需要土地建造房子时,便理直气壮地来抢田地。世上哪有这种便宜的事!李画敏愤懑地说:“我们家的土地,凭什么要让给他们。他们要是跪下来求我们,或许可以考虑,倚仗着人多势众来强夺,就是不能给。”
在目前这种情形下,赵家要是退让把两亩桑园让给罗家,失去的不仅是田地,还有自尊。
罗家有一群壮劳力,有力气到赵家抢土地,不如把力气花在平整斜坡为宅基地,或者另外找地方做宅基地。张依兰说过,村子外有的是荒坡。
李画敏愤愤不平地责骂罗家人。赵世宇隔着桌子看,笑了。李画敏不自觉间站在赵家的的立场考虑问题,让赵世宇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这个拒绝跟自己亲近的女子,迟早是自己名副其实的媳妇。赵世宇有足够的耐心,等她心甘情愿地倚靠在自己的怀中。
看到赵世宇望自己笑,李画敏不理解,迷惑地问:“阿宇,我说错了吗?”
赵世宇收敛笑意,认真地说:“敏敏,你说得对,我们是不会把两亩地拱手让给罗家的。”
西厢房里,月娘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是睡意全无,最后索性穿衣走出来,看月光朦胧的夜空。村子上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是一更天。月娘犹豫一会儿,打开大门走出去。
东厢房里,正跟李画敏说话的赵世宇听到微响,侧耳聆听,知道是母亲出去了。不过赵世宇没有在意,继续跟李画敏说话。
李画敏因想起财婶中伤月娘的话,暗中揣测月娘跟裕叔间的关系,李画敏不敢绝对肯定财婶是造谣,因为据李画敏自己的观察,裕叔跟赵家母子是非常的亲近。这类敏感的话题,是不好开门见山地询问的,李画敏想了想,感叹说:“裕叔真可怜!今天当许多人的面,财叔、财婶对他是又打又骂,被踹倒地上后不敢有半句怨言。裕叔身为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怎会让兄长、嫂子这样糟蹋自己。”
赵世宇详细地告诉说:“我听村上的老人说,裕叔小时候父母亲就去世了,跟比他大八岁的财叔过日子。财叔成亲时,裕叔才十一岁。财婶对裕叔不好,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