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母亲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想来她是早就知道了,舅舅早都把云裳最真实的身世告诉了她。而她,只等着这一次血淋淋的教训兜头盖脸的让自己彻底清醒起来,从此再也不会想着男女情爱之事,一心一意的实现从小便扎根在心里的宏图夙愿!
母亲的心,向来就是这样狠,倘若她不这样狠,当年也不会从一个因家族犯事儿而被抄家的孤苦女子一步步走到相府作妾,得到父皇的宠爱,也不可能保住他,更不可能在父皇死后还能在养和宫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是当初,他与南安交割宏图楼的时候,南安皇帝就曾经告诉他一个惊天的秘密,那便是,宏图楼放在它下属的霓裳坊中有两个女孩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前朝的废帝皇后嫡出的七公主!南安皇帝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一旦有朝一日自己要与皇兄刀兵相向的时候,前朝公主无疑不是一个可以戳到兄长命门的人。
只是,如今云裳的身世,就说明了,她有五成的可能便是那个前朝公主,而他则会是他的表兄。
以云裳为赌注?他如何能狠得下那样的心?
钧昀铭自问,他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像极了母亲,但是却还是有同父皇一样重感情的地方。他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父皇曾经为了哄他,答应给他讲故事,故事的开头,就说的是,父亲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其实不是你母亲,也不是你姨娘,更不是张姨娘,而是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如同谪仙一般的女子。”
那时的他还小,一心一意以为父亲最爱的人就是自己的生母,听到了父亲爱的人竟然是别人,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父亲就只能中断了他的故事,把他交给了乳母嬷嬷来抱着哄。
现在想来,最有可能是父亲深爱的那个女子的人,应该就是前朝废帝的皇后了吧,在这一点上,他却是肖了父亲,竟然也深爱着自己的妹妹。
只是当初,父亲纵然是那样深爱着前朝废帝皇后,却还是杀伐决断的灭掉了妹妹的夫家,自己取而代之,生生地让废帝皇后绝望到自缢。难道自己将来也免不了步上父亲的后尘吗?
“王爷,王爷……”宝环看着自家主子有几分不对劲,不由得迟疑着,出声唤了唤钧昀铭:“王爷,自从元平江军给您送来了回报,您就一直是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从小伺候在钧昀铭身边的人,寻常的人,哪里敢这样询问?
钧昀铭颓然无力的拿起桌上的信笺,递了过去:“宝环,你自己看看吧。”
“这……”宝环有些迟疑,虽然自己可以说得上是王爷最最信任的下人,适当的关心主子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插手主子们之间的事情,总还是不好的。
钧昀铭一掌击在桌案上,击得木料嗡嗡的响,也结结实实吓了宝环一跳,她是有多久没有见过王爷这样动怒了?
钧昀铭的声音抬高了八度:“本王让你看,你就看!”
“是。”
信纸上的字,不过只有那么短短的两句话,可是宝环看到了,也怔住了,是啊,她跟随钧昀铭那么多年,钧昀铭的脾气秉性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也知道霓裳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知道的便是云裳极有可能的身世。可就算她不知道云裳极有可能的身世,却也知道,传书上这样的话,无疑实在钧昀铭的心头插了一刀啊!
但是,这两句话所透露出来的,又实在是不像宝环所认识的王妃。宝环是当年战乱的时候流离失所的孤儿,钧昀铭被分到靖惠当王爷,在前往靖惠的路上看到了卖身为奴换一口饭吃的宝环,因为也是刚刚离开了母亲的半大孩子,便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带回了府里,这么多年宝环便一直在钧昀铭身边,能深得钧昀铭信任,宝环对于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信得过的。
宝环开口,从旁劝道:“王爷,不论王爷心中怎么想,宝环相信,王妃一定有她的苦衷。王爷您想一想,如果王妃是铁了心的离开您,当初纵火的时候,也许她就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王爷,王妃他是真真的爱您的,奴婢看得出来,您若是就因为这信笺的两句话就完全的否定她,那您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您有多爱王妃?诚然,王妃现在不见了,也有二十天多了,可是不论王妃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走的,奴婢相信她肯定是因为太爱您,才不得不走。至于她瞒您骗您,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初王妃说家里面有个弟弟,不也是为了纵火而出的下策么?王爷,您要相信王妃啊。”
宝环并不明白钧昀铭心中多有的痛,这般的安慰却莫名其妙让他心头好受一点,他知道,他还是爱云裳太深,以至于有了一个台阶,他便把所有事情都想成是最好的。
钧昀铭揉了揉有些吃痛的手,从自己的博古架上面拿出一个锦盒,锦盒是用上好的红檀木雕刻而成的,四角点缀着价值不菲的东珠,盒子上面的衔环则是用赤金打造的,打开盒盖,里面则是用金银线做的里子,整个盒子说不出的华贵。
这样华贵的锦盒里面装着的,却是一个特殊的同心结,说它特殊,不过是因为它是由发丝绾成的,那是云裳纵火那日,钧昀铭把玩她发丝的时候偷偷绾起来的,也是这同心结羁绊了云裳转身离去的脚步,那一夜的【巫】【山】【云】【雨】过后,钧昀铭趁着云裳还没有醒,偷偷的把这一绺发丝剪了下来,连带着自己发丝的同心结,小心地珍藏起来。原本想着等自己和她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她看,却没想到,同心结还在,人却不知道在哪里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的钧昀铭两腮划过了泪痕:“罗带同心结未成,阿裳,谁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此时此刻,得了曲锦衣嘱咐,有了身子的人要多多休息的云裳,正在霓裳坊自己的卧房中安睡,冷不防就被一个噩梦吓醒了。
梦中的钧昀铭,被一把利剑刺穿了胸膛,可是梦中的自己却是那个手拿着那把锋利的剑的人。铭看着她,面容带伤,但受伤中却挂着微笑,她梦到他说:“这是你送给我最好的礼物么,如果是,我心甘情愿承受。”
然后,云裳就行了,再也睡不着,脑海中盘旋着的,都是钧昀铭。
☆、第一二九章 左右逢源
第一二九章左右逢源
乾元宫。
魏临渊迈着小步快步走进了皇帝的书房,屋子里面冷不防多了一个人,饶是皇帝处理政事向来用心,也不由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看到是魏临渊,又把头低了回去,继续埋首于奏折之中:“魏临渊,你在御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怎么还是这样的风风火火毛毛躁躁?”
魏临渊思索了一下才开口:“皇上,曲昭媛娘娘到访。可是您之前吩咐过奴才,说无论哪个妃嫔来都说不见的,曲昭媛又一定让奴才来通传,奴才想着……曲昭媛如今身子重着……是不是可以格外另当别论一些。”
话已很是婉转。
“锦衣向来是个懂事的,之前的事情,朕未尝没有错,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要硬闯,既然是她执意要让你通传,那便宣吧。”
皇帝叹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桌案上的公文,心下不由得暗暗不痛快,这个何沸,越发的嚣张了,自己实在不想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是皇权大于天,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皇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怎么能容忍别人给予自己的皇权,哪怕这个人是功臣。
正暗自思忖着,曲锦衣已经盈盈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两岁多的恪和帝姬钧澹菊,提起这个女儿,皇帝就不免有积分头疼,因为曲锦衣在怀着她的时候,便有几分凶险,如今这孩子出了娘胎之后也便是隔三差五的生病,吃的药几乎比吃的饭还要多,再加上曲锦衣入冷宫那一段时间,天天闹着情绪不肯吃饭,只等着见生母。可偏偏是个顽皮的性格,跟她的姐姐惜和帝姬钧沁莹比起来,那是轻易不肯掉金豆豆的,总是咧着小嘴咯咯地笑,哪怕是生病需要针灸的时候,寻常小孩子都忍不了那痛,她也不哭不闹。刚刚学会走路便整天想着在院子里跑,没有一时半刻的安生。
“臣妾给皇上请安,帝姬给……”
还没等曲锦衣中规中矩的给皇帝请完安,恪和帝姬就已经挣脱了她的怀抱,踉踉跄跄的跑到了皇帝的身边:“父皇抱……”
听着女儿奶声奶气的“父皇抱”,皇帝也顿时觉得愁云散去了不少,不由的感慨锦衣的善解人意,每次自己愁眉不展的时候,总是锦衣能化解自己的烦恼。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俪忆夫人的死和羊脂玉镯子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他就借着她有身孕的事情把她放了出来。
宫人都说,皇帝这是为着皇嗣着想,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自私。明明另外一边是割舍不下的青梅竹马,可是毕竟人已经不在了,却又想着珍惜身边这个能让自己片刻欢愉的女子,便用皇嗣要紧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放她出来。
其实他想,在他心里,还是在乎她的。
曲锦衣上前凑了几步就要抱恪和帝姬回来:“修竹,你父皇方才还在批阅奏折,正是累的时候,怎么能现在过去烦你父皇?母妃怎么告诉你的,你都忘记了?”
皇帝嗔怪地看了一眼曲锦衣,转过头来抱住了女儿,轻轻地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蛋:“父皇不烦,恪和来看父皇父皇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烦呢?你也是的,孩子还这么小,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不要老是用宫里面金枝玉叶的条条框框拘着她,让她觉得宫里面的是个无情的地方。”
曲锦衣温婉地笑了笑:“皇上说的正是,臣妾受教了。臣妾本来也不是古板的人,只是恪和的性子未免太活泼了一点,一点也比不上惜和帝姬端庄稳重,到底是翊禧夫人教养的好,臣妾是比不上姐姐的。臣妾就想着,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宫里虽然未必无情,但也未必有情,若是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臣妾也要教她无情些才好。”
“锦衣,你这是怎么了,竟然说这般忧虑的话来。放心,只要有朕在,你的孩子,定然可以一世长安。”皇帝的眉头拧了拧,从前的曲锦衣就算闹别扭,也不会这般说话。
皇帝的反应正中曲锦衣的下怀:“请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自打有身孕以来,就一直总是互相乱想,再加上当时在冷宫那段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如今出来了,也难免患得患失。总想着若是孩子生下来了,臣妾便要再回到冷宫里去,到时候,苦的就是臣妾的修竹和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一想到这些,臣妾就愈发的心烦意乱了。臣妾记着,当初俪忆姐姐怀着楚平王和惜和帝姬的时候,也总是患得患失、不思饮食,便还特意问了太医。太医也说了,向臣妾这种情况,怀孕前期清苦了些,又思虑太深,本身就是伤及胎儿的,今日若是调节好了还自罢了,若是一直下去,只怕臣妾也要步了俪忆姐姐的后尘。”
今日说的每一句话,曲锦衣都是在心头思量了千百遍的,为的就是把云裳接进宫里来。她还特意提到俪忆夫人,一方面是让皇帝念着俪忆夫人的旧情,另外一方面,她既然敢提,便是心里无鬼,皇帝便也能更相信几分。然而事已至此,连曲锦衣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她到底还算不算心里无鬼之人。
而且这番话,句句是带刺的,只怕皇帝虽然顾念着皇嗣会同意把云裳接进来,但是心同她的距离却又远了几分。他待她越凉薄,才能让她愈发的狠下心,而她现在就在亲手促成他的凉薄。
“端庄稳重有端庄稳重的好,天真活泼有天真活泼的好,怎么可以一概而论呢?再说这后宫未必无情,朕看惜和帝姬虽然不是翊禧夫人亲生的,但是翊禧夫人带那孩子的心,却丝毫不输于寻常的慈母,甚至更甚。至于起起落落,在后宫里面也是寻常的事情,朕既然这次放你出来了,又怎么会再让你进冷宫去?况且咱们的恪和这般的可爱,若是因为离了你而萎靡不振,朕倒是觉得,得不偿失。哦,对了,你今日来找朕,可是有什么事情?”
皇帝总算先开始了整体,曲锦衣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却不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了:“方才臣妾进来的时候,看到皇上眼中似乎是有一丝愁绪,皇上可是还在为安逸娘子谋害和贵嫔的事情烦心?”
皇帝索性把朱笔也放下了,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懿如宫的方向,如今是冬日里,懿如宫许久没有妃嫔住进去,说不出的荒凉萧索,而那宫殿原来的主人,已经走了三年多了,皇帝每日忙着前朝的事情,便已经几乎是无暇□□,竟不想时间过得这般快。
极目远眺了很久,才回过头,看着曲锦衣,柔声道:“锦衣,你说,是不是朕的孩子注定就活不了几个?或者说帝王家的孩子注定了就活不长?特别是儿子,普通官宦人家尚且不少早夭的儿子,何况是朕呢?如今都已经二十又三,竟然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却已经白白折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