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承宗冰凌一样锋利的声音打断王东的话,“别人想多了,大东,连你也想多了么?”
小燕听不懂大人话里有话的暗示,她只看着姑姑越来越白、后来毫无血色的脸,不甘心地对许承宗气道:“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许母目光看着小燕,冷冷地问她。
“是啊,你看见什么了?当着这么多人和你自己姑姑的面,你说出来吧?”许承宗的声音跟他母亲一样没有温度,连目光都与他面如寒霜的母亲惊人地相像。
“我看见……”
小燕正说着,望舒猛地抬手打了侄女一个耳光,把小燕打得吞回后面的话,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姑姑。
望舒一把抱起侄女,把那个沉重无比的纸袋掷给许承宗,尽力控制声音里的哆嗦,可说出的话仍然颤抖,“这是你……你的钱,我不需要!请你们马上离开我家!”
她抱着侄女,拉开门,砰地在身后紧紧关上。放下侄女,她跑上楼,把楼门堵住,一个人在楼上光线明亮的过道里,感受内心深藏的卑微和羞愧毫无遮掩地涌上来,她手掐着自己的喉咙,用尽浑身的力气,不让自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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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动,她这短短二十五年,吃够了冲动的亏!
当初一时冲动,从大学退学回乡养家……
昨晚一时冲动,跟门外的那个陌生人许承宗在野外就尝了禁果……
刚才一时冲动,竟然把那么多的钱都掷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不要想许承宗的话,不要想他说那样绝情的话时毫不在意的神态……可还是没有用,当毫无提防的时候,被人狠狠地从心口刺了一刀,那伤害如此深,如此重,她的腿支撑不住身子,靠坐在门上,泪水先是一滴、一滴,后来染湿了黯旧的裤子,在腿上肌肤处留下一片冰凉。
二十六
不知道哭了多久,听见窗外汽车开动的声音,她本能地用手捂住耳朵,不想听,后来把手从耳朵上拿开,头靠在门上,听着那汽车声音由大渐小,渐至轻不可闻,直至消失,她心中的悲伤如火燃尽,只剩下灰烬,凄凉得近乎绝望。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不曾放纵的青春 第五部分(5)
身后的楼门响,望舒听见侄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姑,姑,你生我气了么?”
望舒眼神空洞地盯着明亮的走廊,上午的阳光这样明媚,让昨夜细雨濡湿的湖边记忆成为一个惨白的影子,恍然一梦,有些不真实了。她呆了好久,直到听见小燕的哭声,才猛醒过来,她清清喉咙,可说话时,嗓子仍是哑的。
“姑姑有点儿累,你去玩儿吧。”
“姑,我就是想让你跟他去过好日子,那样你就不用再干活了……”小燕在楼梯间里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说。
“姑知道……”望舒抬手把眼泪擦擦,扶着墙壁站起来,低声道,“我去躺一会儿,你哪儿也不要去,跟弟弟在家里看电视,听见了么?”
小燕答应了一声,望舒正想进屋,就听见小宝跑着上楼的声音,一会儿连跑带跳地闯了进来,小小的人手里托着那个装钱的厚纸袋,笑着对她道:“姑,我把钱拿上来了……好多钱啊,有五摞子呢。”
望舒盯着许家留下的钱,刚才许承宗的话又棘刺一般地扎着自己的自尊心,她对小宝气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尽给我惹祸?你拿上来干什么?”
小宝不比姐姐,听了姑姑的话,满脸不在乎,边拿着钱进屋边道:“我又没有到他们手里去抢,是他们汽车都开走了,这钱还放在石板上,那我不得捡回来么?姑,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几个钱。”
人家不在乎的,岂止是这几个钱而已!
很多年了,她不温不火地活着,从来不曾义无反顾地做任何事。飞蛾扑火一般地去爱、去恨,都不是肩担责任的人该有的极端情绪。所以每当特别难过的时候,她就让自己的心空着,不思不想,用这个法子,不管多难多苦的时刻,她都挺过来了。
现在她也习惯性地想这样做,可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已经空不下来,他的影子深深地刻在心头。平生第一次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此刻那爱意被硬生生地从心口处挖出来,换成恨,使她浑身不能自控地颤抖。
早知随心所欲的后果就是受伤,可遇到了那个人,她还是失去了多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律。
一夜的放纵,一世的伤心与悔恨。
她抱着头,坐在窗下帘子的背光处,不让阳光照着自己,她一个人在昏暗中哭了停、停了哭,静静地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将近中午时,一上午鸦雀无声的两个侄儿蹑手蹑脚地下楼,后来刷锅洗米的声音传上来,显然两个孩子知道姑姑心情不好,自己去煮饭了。
她既不饿,也不想动,木偶般地留在楼上,不想见人,像一只受了伤的动物一般,留在安全的洞|穴里,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静静的伤心里,莫名地响起铃声。她先是以为自己呆久了出现幻听,后来铃声一直不停,她正怔怔地听着,走廊里传来小燕的声音喊道:“姑姑,你的柜子里有铃声啊!”
望舒揉了揉眼睛,一边站起身,一边想着柜子里面的两个手机,难道是许承宗打电话么?
他还有脸跟自己说话么?
她伸手打开门,见两个侄儿都在楼梯上看着自己,她一声不吭地下楼,进屋掀开柜子,看着角落里的两只手机,其中一只屏幕亮着,屏幕上显示一个“我”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伸手拿起手机,低低地问:“找谁?”
铃声停了,后来又响起,她有点儿奇怪,对手机看了看,哭了一个上午,她嗓子彻底哑了,她清了一下喉咙,对手机问:“是谁打电话?”
不曾放纵的青春 第五部分(6)
铃声还在响,她对着手机左看右看,心里纳闷这手机是怎么回事?
门口小燕轻声提醒道:“姑姑,你按左边的那个绿色点点,才能通话。”
望舒听了,一边伸手按了一下,一边回头狐疑地看着小燕,奇怪这侄女怎么什么都知道。小燕看了姑姑红肿的眼睛,想到自己上午惹的祸,不好意思地连忙跑了。
望舒按完了,盯着手机,盯了半天,心想小燕乱指挥,一定按错了,这次连铃声都没了。
“望舒,是你么?”许承宗的声音突然从手机里跳出来。
她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望舒,你在听我说话么?”他的声音从地上传过来,跟他面对面相处半个月,此时那熟悉的声音从小小的机壳里传出,感觉十分不真实。
过来好久,她才伸手把手机拿起来,凑到耳朵上道:“我在听。”
“望舒,我……”他本来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一般道,“我此刻在医院里,不能多跟你聊早上发生的事。”
望舒愣怔着,哭了一个上午的眼睛有些疼,她喉咙哑着,说话也有些费力,她抬手擦擦眼睛道:“那你还打电话做什么?”
……
电话里好一阵沉默,后来他道:“你别生气了。”
“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怎么会不生气?”望舒手指蜷起来,撑在嘴边,用力控制情绪,就算哭,她也绝对不再当着许承宗的面哭!“许承宗,你说‘别人想多了’,是指我么?你当着那么多人,这么说话……”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我绝对不会这么说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才能让你明白……”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你明白?”他的声音满是诧异。
“上午你说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望舒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芍药花栏,想到当初那个站在这里,手捧着那朵劫后余生的粉色芍药送给自己的他,胸口电击一般剧烈一颤……对他的倾心,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么?
一朵花,打开了一个没有劳苦的世界,也打开了她寂寞的心。
“我明白,你是怕你母亲知道你做错事。”她道。
电话里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怎样措辞,后来他说:“倒不是怕她,只是你若了解我母亲,就会知道在这个世上她最痛恨的就是随便的女人!”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又道,“我不想她那样看你,又不想她疑心,措手不及中说错了话,你别生气了行么?”
“我没生气,我只是伤心。”望舒握着手机的手指紧得泛白,另一只手按着窗台冰凉的水泥,好久她低声道,“我很伤心人在利益攸关的时候,会那么毫不犹豫地选择伤害别人来保全自己。其实你母亲怎样看我,我根本不在意,你这样辩解,不过是心虚找借口罢了,但其实不管你怎样找借口,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忘不了你那一刻的无情。”
电话那头的许承宗半天哑口无言,再说话时,他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地说道:“错已经铸成,我也很伤心。望舒,我活在一个没有退路的世界里,在这里我一步都不能错,否则所有应该属于我的都可能被人夺去,甚至包括我的命……”
望舒的眼泪一点点地落下来,她用手擦擦,伤心过了头,不想再听他解释了,“我要挂电话了。许承宗,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望舒,别钻牛角尖,将来我们……”
“什么将来,一个敢做不敢当的男人嘴里的将来我不稀罕!”她一直忍着的气突然忍不住了,伤心骤然减少,不停流着的眼泪好像突然间上了闸门,可她一气脑子就乱成一团,说不出话,只对着他怒道,“谁钻牛角尖了?我想好了,你过你的好日子,我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不曾放纵的青春 第五部分(7)
“医生进来了,我得挂电话了……望舒,别发小孩子脾气,我一会儿再打给你。”他跟没有听见望舒最后的气话一样,自己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忙音传过来,望舒本来只有八分气,这会儿变成了十分,她伸手打开窗子,扬手用力把手机隔窗甩了出去,大怒道:“谁稀罕你打电话!”
扔了电话,她回头看着屋子,昨夜这个屋子里那火热的记忆让她存身无地,自己走上前去,把被子褥子上的被单全都扯下来,再到他的屋子,把他平素躺着的凉席撤下来,所有的被子枕头全部拆开,不一会儿工夫,就在地上堆了一大堆的布单。她抱着拆下来的被子,扛到院子里去晾晒,自己里外奔走几次,炕上的被子已经拿空了,她打开壁橱,伸手抱里面的被子,这么一扯动,夹层当中掉出一叠钱来。
望舒伸手捡起来,这么厚的一叠钱,数目大概有两三千块,不想自知是许承宗在走之前放在这里的,是他答应好的另外一半住宿费……许承宗给的五千住宿费,许母给的那个厚厚五摞子钱的纸袋,这许家还真是有钱人啊,有钱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随便糟蹋人!望舒怒气正盛,刚才扔了他的手机,这时候看见他留下的钱,她抬起手,狠狠地甩出去,钱砸在玻璃上,发出哗的一声,撒在地上。她满心气恼地抱着被褥向外走,走到门口,看见远处的大门一响,将近半个月没回家的大哥跟母亲竟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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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望权看见妹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咧着大嘴问:“望舒,许老大呢?”
望舒眉毛立起来,一声不吭,径自去晾晒被褥。
叶望权越走越近,他是个粗心的人,到了妹子身边也没注意到望舒脸色不佳,还问:“我特意赶回来看他的,他人在屋里么?”
“不在。”望舒头也不抬地答。她挂好被子,看着半个月没见的母亲,跟着大哥出去走了一遭,精神似乎真的好多了,她走过去伸手接过母亲手里挽得紧紧的包裹,问,“妈,你身体怎么样?”
叶母还没说话,叶望权已经大声奇道:“不在?不是要半个月才能动么?这还差好几天才到半个月啊!你怎么放他走了呢?”
“是我放他走的么!”望舒听大哥这么说话,满肚子怒气迁到大哥身上,若不是这个办事糊涂的缺心眼的大哥和偏心眼的妈,自己怎么会碰见这档子事?“他自己有腿……就算没腿,他们家里来人了把他接走,我还能拦着他不让他走么?”
望权跟叶母都没见过这样无故大发脾气的望舒,娘儿俩不明所以,一齐惊讶地看着她,望舒对大哥发完火,拿着母亲的包裹进屋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就为了看……他?”她本想说许承宗的名字,可不知道怎的,在母兄面前,竟然说不出口。
叶望权边跟着进屋,边答道:“我不在崔致礼那儿干活了,本来还想着回来看见许老大,看看他能不能帮我找个事做……现在他人都走了,也没指望了。”
“你怎么不在崔致礼那儿干活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