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南果然高兴起来,手脚麻利地将醮了墨汁的笔举到萧墨面前:“皇上果然心恤黎民!草民斗胆请皇上写个条儿,有字为凭,免得内务府的人不会来事儿,泄露了草民的事情就不好了。”
你跟黎民有半根毛的关系!你航海行商这些年,怕是家里用金砖铺地都用得起了吧!萧墨斜睨了玉池南一眼,劈手接过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纸据,落了名款。
玉池南围在旁边看着,谄笑着说:“一张字都是漆黑黑的,要是能盖个红印儿就显眼了,草民的心也更安定了。”
萧墨深吸了一口气,拿了自己的私章重重盖下,才吐了口气出来:“这样总行了吧!”
玉池南小心揭起来仔细看了,笑眯眯地也叠好了收进怀里:“皇上圣明,那草民就不打扰皇上圣安了,草民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听说有人自挂东南枝,我来围观!
“这是龙口至沧月国的山形水势深浅泥沙礁石图,除了避开草屿、泥浅之处,大将军还要注意这几个位置,此处连续两里有沙礁,这里,大概六十平方丈有沉礁打浪,进港只能是三千料以下的船只……”
中军帐内,玉池南指着摊在桌上的海图侃侃而谈,凌铮目光随着她那根纤长的手指各处细视,不时点头。
两人悄然从上京返回后,玉池南手拿萧墨批的条儿,笑嘻嘻地看着内务府来人苦着脸按自己的要求抬了几箱金条,用市价换走了自己那十多艘大船的海货。
除了神舟一号外,玉池南让其余的船都回了海洲,顺带把金条也带走了,这才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定下训练任务,让银子等人监督执行,全力辅佐凌铮练军,自己则在帐中一对一地给凌铮紧急辅导。
虽然这学生经常冰着一张脸,胜在他谦虚好学,不懂就问,一点就通,倒也不是很费心神,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了,这却是纸上谈兵学不来的。
过了段时日,玉池南就与凌铮商议,把龙口卫的人都拉出来进行实战模拟。
凌铮也知道只有实战演练才能见真章,踌躇着试探:“你座下的神舟一号速度极快……”
玉池南已经接了话头:“这次不用我的船,都用龙口造就行。沧月国的海船速度不过十节,龙口造速度已到十二,已经是大有优势了。”
最后一句“大有优势”说得意味深长,直接就堵了凌铮的嘴。自家的神舟系列,是阿娘打了基础,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改造出来的,这种尖端技术怎么会泄露给凌铮知道?更何况萧墨可没有付这方面的技术费!
龙口造是快,可海洲的船更快啊。凌铮心有不甘,还想软硬兼施:“圣人言:‘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玉家世代承袭海洲宣慰使,受朝廷大恩……”
“打住!”玉池南赶紧出声打断凌铮的那一套洗脑程序,皮笑肉不笑地斜睨过来,“这种大义之辞大将军有时间不如对现任的玉宣慰使好好宣讲一番,在下草民一枚,见识浅薄有限,对这等高大上的精髓实在是领会不透呢。”
高大上……听着这三个稀奇古怪的字,凌铮大致也知道玉池南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玉池南还知道遮掩说“领会不透”,他那变脸跟翻书一样的娘,根本就是懒得理会这些话。
当年高祖立国时封下四家宣慰司,允了各宣慰使军政大权自揽,历经几代,这四家宣慰司已经如同国中小国了,除了名义上每年向朝廷岁贡一笔,和按期来朝拜外,根本就没东炎朝什么事儿了。
玉池南这样子,明明白白就是对他口中的国家大义嗤之以鼻。软的诱不了,硬的……如果真的与海洲在海上交战,自己又确实压不过,凌铮只得闷闷地闭了嘴,令安和将如今手上现有的五十艘战船的舰长唤来。
凌铮统兵军纪严明,军中令行禁止,银子操练时优中选优,推荐了一百名将官出来,玉池南考核过后又精选了其中五十人任用为舰长。
这一个多月来,这些人虽然被玉池南操练得死去活来,但这时一字排开站在中军帐外肃立无声,依旧是个个精神奕奕。
玉池南眼睛巡过众人一遍,见军威不怒而慑,点头称赞,对银子先吩咐了:“精神都还不错,明日将训练量再加两成。”
五十将士虽然闻风不动,屹立如山,但五十双眼睛中却泄露了情绪,或是心里叫苦不迭,或是隐有忿忿不服。
玉池南瞧在眼里,微笑不语,等凌铮上前来请了,才负手从列队中随意挑了十九人出来,簪了红花,另立为一队。
凌铮皱眉出声提醒:“每队二十五人。”
玉池南抬抬下巴,傲然浅笑:“我只要用这十九个人、十九艘船就够了。”别怪她装逼,这次她要不打出这么个名声来,怕墨五那混蛋会把她当软面团儿捏!
海战向来是“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的战术,玉池南这么托大,凌铮不由的脸色微变,剩下簪了绿花的三十一人也多有不屑或者不服,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玉池南并不理会,只转身站在簪了红花的十九人前列,扬声喝问:“你们可会害怕?”
红队十九人静默片刻,才稀落响应:“不怕。”
玉池南嘴角噙笑:“你们不害怕,是因为这次只是实战模拟。不过我正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为追求这次实战的效果,这次模拟战会与真实海战一样,火器铁铳全用实弹。”
火器铁铳全用实弹,必然会有船只被击沉,哪怕是明令不对人攻击,可要是哪个倒霉鬼遇到了兜头的实弹,也是非死即残,更别说船被击沉后可能在海水中溺死的危险了。
红绿两队顿时一片哗然。
原来这才是他口中的实战模拟,凌铮看着玉池南纤瘦挺直的背影,心念转得飞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从陆战转型海战,历经艰难苦训才到这一步,没有付出,哪能有收获?今后这批人将会是东炎海军的先驱者!
想到这里,凌铮已经在心里同意了玉池南这种实战模拟的方式,见队列中的五十人还在议论纷纷,走上前一步发话:“这一战如果有伤亡,按战时伤亡同律抚恤;另外,各舰务必多准备几只救生小船。”
各舰长见主帅发话了,不敢再喧哗多话,两列队伍各自随了队长先扬帆出海。
依旧是细螺岛礁偏北的方向,玉池南所率的红队与凌铮的绿队进行了一场遭遇战。
武立明站在旗楼上,信心满满地接听着凌铮不时下达的命令,手中彩旗挥舞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他与身边的三十船的弟兄,早就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了,而且这一战绿队的兵力战船在数量上大有优势,能力上与对方相等,大将军如今海战指挥更是得心应手,镇定从容。
武立明心里暗自发狠赌咒,这一场海战如果再输了,他可以自挂东南枝去也,如果胜了……不过,如果胜了也是以多胜寡,好象在那海鳖娘们儿面前也没有什么脸来得瑟……
玉池南看着凌铮果然当仁不让,打算依仗船只数量众多而采用多个阵位火力围攻的战术,微微一笑,口中命令一道道传了下去;孺子可教啊,好久没遇到这种有点份量的敌手了呢。
银子全神贯注地传达着队长的命令,看见另外十八艘战船有条不紊地依令而行,心中大为安慰。
登舰之前,她不是没瞧见那流氓土鳖一脸你等着瞧的神情,只是就算兵力劣势又怎么样,主子多年航海时所遇到的各种险情,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无一例外都是主子笑到最后;这次,哼哼,流氓土鳖你才要等着瞧!
同样十二节的速度,那十九艘船在玉池南的指挥下硬是像平空快了几分一样,高速行进中骤然又分成三列纵队。
凌铮一边赞叹玉池南的作战指挥节奏,一边疑惑不已:玉池南已经处于兵力劣势,为什么还不握紧拳头来打,反而要将五指张开,这样的话,力量皆不是被更加分散削弱了?
一个时辰后。
凌铮再一次湿漉漉地站在玉池南座舰的艏楼上,看着自己的座舰又在眼前慢慢沉没,只是这一次的心情却是振奋不已。
“击沉五舰,俘获十二舰,击退十四舰。”凌铮数着战果,双眼熠熠发光地看向玉池南。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热烈,玉池南估计就算自己走在溪水边看到块狗头金也不过如此了,不由有些不自在地侧开了脸,咳了一声:“你被打败了很开心?船沉了那么多你不心痛?”
“你是怎么做到的?!”凌铮顾不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急着想跟玉池南请教。
“喏,就是这样。”玉池南张开五指截过凌铮的虎口,隔开他的四指,然后五指合拢,将他剩下的那一只大拇指抓住,紧紧一捏,“分队,穿插,截开,然后再集中攻击,只是要注意机动性。”
凌铮咀嚼着这一句话,回想着刚才那场海战,只觉得这战术总结的字字精要,脸上不由得神采飞扬。
“大将军,大将军?”玉池南连唤了几声,总算将凌铮从沉思中唤醒,“大将军已然安好无恙,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开小民的爪子?”
凌铮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激动之下,本能地摆脱了拇指受制,反制住了玉池南的手,正捏得死紧,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松开了手。
玉池南一脸吃痛地将手背在身后甩了甩,狐疑地扫了凌铮一眼:这货是存心的吧,存心来报复自己的吧?不由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声:“那被击沉的五艘船不关我的事吧?”
凌铮见他眼睛溜圆地盯着自己,一副生怕自己要找他赔偿的样子,心情爽快之下故意促狭:“玉公子纵横苍澜海域贸易多年,拔根汗毛都比我的腰粗,就不随手打发点么?”
我的金子银子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挣得血汗钱,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刮走?休想!
玉池南装聋作哑将双眼一闭,把手往凌铮面前一递:“喏,要几根汗毛,你自己拔吧!”脸上已经做出了一副准备忍痛的样子。
凌铮不禁哑然,这惫懒的狡童!正想一掌打掉他举到自己眼前的手,低头看了眼那只白白嫩嫩的小巧爪子,上面已印了几道刚才自己失手握出的红痕,一时犹豫,到底只是轻轻将他的手拂了下来而已。
等到战船返回,全军轰动,玉池南这一巴掌打掉了将士们心中先前的不屑和不服,原来碍着军令不得不听从调遣操练的,全都心甘情愿起来,一时之间训练成效极其卓著。
就是凌铮也暗叹这五艘船毁得值,有什么比得过军心呢!不过一场模拟海战毁了五艘战船,到底不是小事,凌铮详详细细将经过记录下来,密报给了萧墨。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玉池南的威望在龙口卫狂飙起来,银子等人也立马水涨船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着走都行了。
别人都还算好,就只武立明觉得银子那得意的样子极其刺眼,想着自己还那么发狠赌咒,这几天经过军营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总是看上半天,到底还是舍不得把自己挂上去;反正没人知道自己这赌咒不是?
连着两天憋闷久了,这天武立明经过那棵树时忍不住上前踢了几脚,一时嘴贱边踢边碎碎念起来:“我还说这样都被打败的话,可以自挂东南枝了,亏得没和人打赌,不然老脸都要丢光了……”
忽然听到身后“噗”地一声笑,武立明回头一看,真是不想谁在谁偏在!
本来只是看这流氓土鳖没事儿踢树干嘛,没想到他一张碎嘴把自己都给卖了。银子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看着武立明,见他讪讪低了头,心气大畅:“听说有人要自挂东南枝,我来围观!你继续!”
围观……武立明脑中立刻浮现自己凄惨地吊在树上拖着长长的舌头荡着秋千,银子在树下叉腰哈哈大笑的情景,不由一个寒噤,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自己堂堂大丈夫,岂能轻易在她面前低头!
打仗不行,打嘴仗还不行么!武立明冷哼一声:“围观啥!我去睡觉你围不围观,对了,昨天发军饷,我还把银子贴在胸前睡觉呢!”我让你叫“银子”,我让你得瑟,我…我堂堂军中一大老爷们儿,说话还怕臊不死你!
银子果然臊红了脸,羞恼之下一脚踹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海战的战术,在明朝时期,抗倭名将俞大猷(15031580年)根据多年海战经验所总结的海战战法就颇具近代海军战术思想,他认为:“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这中思路已经非常近代了,所谓“大船胜小船”则是用高大的福船“乘风下压,如车碾螳螂”犁沉敌船“斗船力而不在斗人力”,所谓“大铳胜小铳”则是比拼的火力强度,是以装备质量取胜的战法,属于西方“战列线”战法的主要思路。
“多船胜寡船”和“以多铳胜寡铳”的结合,是依仗船只数量众多而形成多个阵位火力围攻的战术,这样的战术组合就缔造郑和水军的“五点梅花阵法”。
粉丝在文中提的战法,实际上就是英国海军的“纳尔逊战法”,即摒弃传统的战列线战术,采取分队穿插的机动战术。
粉丝写的文希望设定尽量合理,人物不会逆天的,没那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