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铮看着玉池南一双翠眸气忿忿睁得溜圆的样子,听得他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偏如长辈般从容微笑受了他的礼:“贤侄言重了,我与明轩兄同出座师门下,如今兄长有事,做弟弟的自然该鼎力襄助。”
啊,有谁能告诉我这货的脸皮有多厚!玉池南正恨不得一口啐上他那张假惺惺的脸,屏风后已经传来了自家老娘急切的声音:“宝宝!”
玉池南狠狠瞪了微微惊愕的凌铮一眼,无奈地转身相迎:“娘,我……”
“娘的心肝儿肉哎,你怎么来了!”玉琉璃一把抓了女儿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宝宝……”
凌铮忍不住一手虚握成拳,遮在嘴前轻咳了起来。
玉池南涨红了脸,窘然拉了拉自家老娘的袖子总算□□一句嘴:“娘,还有外人在……”
原来凌阎罗还没走?玉琉璃眨眨眼,马上换了脸色,仪态万方地走近前来端庄施礼:“大将军,今日还多谢你将池南带来与我们一家相聚……”
凌铮连忙还礼,乖觉道:“玉宣慰使一家团聚,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就先行回避,一个时辰后再来接玉公子出去。”
见凌铮转身走了,玉琉璃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地拉了女儿坐下来:“宝宝,你这傻孩子,我跟你爹是被冤枉的,等查清了就没事儿了,你还往上京凑来做什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的事能查清却永远查不清,阿璃还是想得简单了些。崔明轩心里担心,但并不想说出来让妻女也操心,只是看向女儿询问:“宝宝,先给我们说说,你怎么会撞上凌大将军,他为什么会带你到这里来?”
玉池南赶紧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崔明轩眉头微皱,捋了捋下巴的短须点头:“这么说,皇上心里还是倾向玉家是冤屈的,不然大将军不会让宝宝去帮他练兵。”
玉池南嘟着嘴抱怨:“可我怎么有种被人强行加了个辔头的感觉啊?真让人蛋疼!”
玉琉璃被女儿逗得“噗”地笑了出来:“你老娘我被软禁了快一个月了,都还只有一点蛋蛋的忧伤呢,你还能带着兵到处抖威风呢,蛋疼个屁!”
崔明轩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娘儿俩:“斯文!斯文!阿璃,看你把宝宝都教成什么样子了。”妻子样样都好,就是喜欢用她的那什么异世的古怪词汇,结果把女儿的言行也带偏了不少。
说起斯文,玉池南就更不满了:“老爹,那个凌阎罗怎么会跟你是一个老师教的啊?有这样的师弟,不是给您老脸上抹黑么!”
崔明轩气笑着掸了下女儿的额头:“凌大将军铁血征战沙场多年,战功赫赫,哪点会给你爹抹黑了?”见女儿捂了额头赌气地撅起了嘴,又给女儿解释起来,“凌大将军是我座师后来才收的弟子,跟我虽是同门,但是并没有碰过面,可能是座师让他对我多加照拂。”
崔明轩才给女儿解释清楚,转眼就看到妻子蕴了一眶眼泪打着转:“老公,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当初我拐了你走……”崔明轩唬了一跳,连忙揽住妻子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阿璃,你怎么这么说呢,你明知道我对你……”
老爹,继续啊,继续!玉池南用手捂在脸上表示自己在非礼勿视,一双杏眼却透过张开的指缝圆溜溜地紧盯着看戏。
自家老爹当年是上京有名的书画双绝、温润如玉的轩公子,出身崔氏大族,师从孟家大儒,但是遇到阿娘后,宁可被出族,也要当了玉家的赘婿,跟老娘双宿双飞,不知恨煞了多少上京贵女,气坏了多少族老长辈,其中就包括那孟大儒。
名动京城的高帅富被当时从偏僻旮旯的海洲岛里出来到上京朝拜的阿娘勾了魂,放弃花花世界不要,跟了老娘去海洲援边去了。
典型的“异世寻找真爱,终得一心人共白首”的知音体,这是阿娘平生最得意的事,经常说给玉池南听,同时教育培养女儿的三观。所以玉池南对当年的事情知之甚详。
崔明轩正要继续哄妻子,错眼看见女儿那促狭样子,好笑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啊……明知道你们都是我心里的宝……”
玉池南放下遮在脸上的手,死乞白赖地挤进父母中间来,将头埋在两人的胸前:“阿娘、老爹,我们三个就是最幸福的一家!”阿娘、老爹,等着吧,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带回海洲去!
一刻钟后,幽深的小巷里,一个挎着一篮子菜采买回来的下人轻轻有节奏地叩响了黑漆的角门,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闪身进去。
清幽的小院中绿竹修长挺立,萧墨垂目看着自己盏中根根竖立如银针的茶叶上下浮沉,端起微抿了一口茶汤,轻舒了一口气:“被人强行加了个辔头?宝宝?”
想起玉池南以前跟自己打交道时,藏着一身傲骨的奸商样,萧墨不由嘴角有些微微抽搐。这狡童惯会行商,借给自己的那二十万两白银,不也是将自己当作奇货可居了么?
年纪虽小,气魄手段却大,在外处事也是周全利落,没想到他的小名居然叫“宝宝”?还会挤到父母怀中去撒娇?这反差大得确实让人有点捧腹。
萧墨站起身走到正在回话的影卫身边,弯腰从他脚下放着的菜篮子里取出个萝卜在手上掂了掂又扔了回去:“十三,这萝卜你用几天了?都蔫了,也换点新鲜的菜遮掩吧。”
见十三摸摸头,不好意思地唯唯应了,萧墨挥了挥手:“先下去吧,继续盯着玉家那里,一有消息,马上来报,平日里的记录,只要传信出来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朕心甚慰
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小车左弯右拐,总算在幽巷中停了下来。
玉池南撩开帘子唰地跳下车,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跟凌铮一起坐车让人感觉很不好,车内空间狭窄,那货稳稳坐在那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放射出冷厉之气就不说了,自己能扛得住。
但是那货时不时扫过自己一眼时,眼里藏着的那一丝戏谑是怎么回事?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不就是一个小名吗,你知道就知道呗,还非得用这种眼神来透露你欢脱的心情么?说不定你小时候小名还叫过“二狗”呢!
玉池南一路腹诽,一路跟着凌铮走进了院子。
院中一圃修竹,翠色清怡,一名身着窄袖青衫,腰系一条白玉蟒带的男子正在负手赏竹,只一个挺直的背影,便如芝兰玉树一般,让人赏心悦目之极,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让人生出不敢僭越之感。
听见脚步声,男子翩然转过身来,修长的剑眉微微上扬,如晨星闪亮的眸子中隐着一丝凌冽,完美的唇形轻轻一掀,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吐出一句话来:“玉池南,久违了。”
啧啧,这迷死人不偿命的妖孽男果然会摆POSS!不过身上多了件黄马甲而已,这睥睨天下的气势已然大成!玉池南虽然有点颜控,不过对这妖孽男超级防疫,心里再嘀咕,面上也不敢怠慢,一撩衣摆跪拜了下去:“草民玉池南,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萧墨看着玉池南膝下的裤腿微凹了一下,心知这狡童一定跟他那惫懒的亲娘一样,在膝下垫了软垫,面色不变,上前带了几分亲热去扶他起来:“你我故交,私下小聚而已,怎么还行此大礼?”
你妹!故交,小聚,大礼!你怎么不先免了我的礼再说,等我跪下了才来惺惺作态,信你,信你我坟头都找不到,骨头都会被你挖出去卖了!
玉池南一脸惶恐地站起身来:“皇上乃真龙天子,草民怎敢与皇上比肩?”丫的,这一年自己也长了不少了,怎么也才有他肩膀高?
萧墨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正努力挺直身板的玉池南,冲凌铮轻轻颔首,见他默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才当先向庭中的一张石桌走去:“许久不见,你果然在礼仪上大有精进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啊呀呀,黄马甲一罩,果然胆气肥了!以前你哭着喊着求我卖你兵器借你银子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屌?可是……阿娘说了,如今的世界是皇权大如天!
玉池南忍住一口气跟过去在石桌另一边坐下,见没有侍从,不客气地自己动手给自己斟上了一杯茶:“皇上如今也是老龙王又搬家了。”
“哦,什么意思?”萧墨看着玉池南毫不拘束的动作,轻抬了抬眉毛问道。
“更厉害(离海)啊。”玉池南轻啜了一口香茶,嗯,果然是上贡的御品,抬眼看到萧墨正用那双电得死人的星眸静静看着自己,连忙补充道,“当然,皇上原来一直就是气宇轩昂,龙精虎猛。”
气宇轩昂也就罢了,“龙精虎猛?”萧墨有些兴味地轻笑了一声,“朕不知道何时池南对朕这般了解了”
“草民第一次见到皇上,就被皇上那天神之姿、王霸之气所折服,皇上的一言一行无不让草民铭记五内,时刻不敢忘怀。”玉池南觑着萧墨嘴角挂上笑意,不失时机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摊开来,“就连皇上当年的墨宝,草民一直都是贴身收藏,不敢轻离啊。”
当然不敢轻离,那张纸上明明白白签的是萧墨的大名,正是那二十万两白银的借据!这狡童,明着夸人,拐着弯儿地却是提醒自己莫忘记还有这一笔!
萧墨压下眼中的笑意,轻品了一口茶:“池南能如此记着朕,朕心甚慰,那就继续好好收着吧。”
吔!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想抵赖的前奏?玉池南脸色一收,将借据“啪”地拍到桌上:“墨五,这个还给你,你放了我爹娘,是男人你就给我说句准话!”
“不行!”萧墨果然很男人地给了一句准话,看着玉池南眼中那熟悉的暗翡色的幽光又在跳跃闪动,才气定神闲地又加上一句话,“助我建立龙口卫海军,你船队入龙口港的二十年关税我继续免收。”
“二十年关税,那是你欠的账,还钱是天经地义。凭什么还要我给你做苦力!”
“就凭你父母如今还软禁在上京。”
“我们打交道也有不少年头了,多的不说,就凭这一纸借据,你也该知道我玉家根本不可能去当那劳么子内应!”玉池南将那张借据抖得哗哗响,你当我拿二十万两银子的风险投资打水漂玩儿么?
“哦,是吗?朕不知道!”
“你!”玉池南腾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同时就听到身后一阵微响,一种被牢牢锁定的危险感觉涌上心头。
萧墨不以为意地轻挥了下手,让护在周围的影卫退了下去,才站起身来俯视着玉池南燃着熊熊怒火的翡眸,淡然开了口:“朕记得你说过,两边不仅有胜和败之分,还有双赢这一说。
建了龙口卫,平了沧月之乱,除了二十年免税不变,朕会宣布玉宣慰使无罪,同时再加封她一品,直接从正五品封为正四品,如何?朕还保证玉宣慰使夫妇在上京期间毫发不损,用度不愁!”
玉池南刚才背上冒出的冷汗已经慢慢退了下去,盯着萧墨平静无波的双眸对视片刻,点头答应:“好,再加一条,加品级对应要加封地,海洲西北的银沙群岛划归海洲管辖。”
银沙群岛?萧墨脑中飞快闪过银沙群岛的资料,那处荒无人烟,只有鸟兽,唯一一点印象深刻的记载就是,岛上的海沙细如腻,色白如银。
“你要它做什么?去那儿玩还是喜欢它沙子像银子?”萧墨装作无意地调侃了一句。
“要你管!我就是喜欢那里不行么!”玉池南似乎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地呛了声。
萧墨哈哈一笑:“好,可以!”目前东炎的海军都还没有建立,更别说去那么远的地方守卫,暂时划给海洲看着,也未尝不可。
“虽说皇上是金口玉言,不过草民也担心皇上贵人多忘事,不如草民写上条款,皇上只须落个尊名,再盖个大印,那就是给草民吃上了定心丸,草民一定妥妥儿地帮皇上办好事情,让皇上绝无后顾之忧。”
玉池南很是识时务,一见谈妥,马上转了语气。
灌迷魂汤?要朕签名再盖玉玺?一旦朕反悔,怕是这张条款会印得天下皆知吧。萧墨心中气笑,面上却是温文尔雅:“玉玺是国之大印,朕怎么会随身带出来?”
玉池南皱眉想了想,咬着牙道:“那私章也行!”
萧墨点头应了,令人送来笔墨纸砚,玉池南拿过来刷刷写好了两份,两人签了名用了章,各执一份。
玉池南小心吹干了墨迹,折好收进怀中,才抬眼看向萧墨:“草民这就回龙口,先抓紧把草民这回行船运回的货物卖了……”
“不行,这样容易暴露你在龙口卫的事。”
“那我的那几船货……”
“朕会让内务府直接买下就是。”
“那可是草民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运回来的外洋奇货……内务府出什么价?”玉池南一脸心痛地捂着胸口问,好像心口确实在流血一样。
“市价!”萧墨有些咬牙,他敢打赌,若他不说市价,这狡童在帮他训练海军的时候绝对会要死不活,拖拖拉拉,藏藏匿匿。
玉池南果然高兴起来,手脚麻利地将醮了墨汁的笔举到萧墨面前:“皇上果然心恤黎民!草民斗胆请皇上写个条儿,有字为凭,免得内务府的人不会来事儿,泄露了草民